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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凤翎重燃我与世兰共掌乾坤宜修年世兰小说完结版章节在线阅读

景仁宫凤翎重燃我与世兰共掌乾坤

作者:结实且能吃的大壮

字数:160686字

2025-10-13 08:07:05 连载

简介

小说《景仁宫凤翎重燃我与世兰共掌乾坤》的主角是宜修年世兰,一个充满魅力的角色。作者“结实且能吃的大壮”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了一个引人入胜的世界。如果你喜欢双女主小说,那么这本书将是你的不二之选。目前本书已经连载等你来读!

景仁宫凤翎重燃我与世兰共掌乾坤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自那夜风雪交加、剖心沥胆的景仁宫暖阁深谈之后,华妃年世兰与皇后乌拉那拉·宜修之间的关系,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深潭,表面看似逐渐恢复平静,但内里却激荡起层层叠叠、经久不散的涟漪。那层因地位悬殊、过往龃龉和深沉心计而筑起的、坚硬冰冷的壁垒,被那夜混杂着泪水、酒意、风雪和惊人秘密的坦诚悄然蚀开了一道深刻的裂缝。裂缝之下透出的,并非全然是算计与利用的寒光,反而隐隐流淌出一股意想不到的、带着体温的、细微却执着的暖流。

年世兰的心境,经历了近乎颠覆性的震荡与重塑。皇帝在家宴上那番关于纯元皇后的深情追忆,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彻底浇熄了她内心深处赖以生存的、对帝王独一无二恩宠的虚妄幻想,让她看清了自己在皇帝心中或许永远只是“影子”的残酷现实;而皇后那番冷静到近乎残忍、却又鞭辟入里的剖析,尤其是那道隐秘疤痕所暗示的、不为人知的惨痛过往,则像一柄沉重而精准的铁锤,狠狠砸碎了她用以武装自己的、骄纵跋扈的坚硬外壳,露出了内里那个同样会受伤、会恐惧、会感到不公、渴望被真正理解和温柔庇护的灵魂内核。她惊愕地发现,那个一直被她视为最大对手、需要时刻警惕和对抗的中宫皇后,并非遥不可及、铁石心肠的泥塑木雕,而是一个背负着远比她更深重、更隐秘伤痕,却以惊人毅力与智慧存活下来并登上凤位的、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女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感鸡尾酒开始在她心中悄然发酵、涌动——有对同病相怜者的深切同情,有对强者坚韧不拔的由衷敬佩,有对未知往事的好奇探究,更夹杂着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更为微妙炽热的、想要靠近和拥有的冲动。

这种内心世界的巨变,最直观地体现在她日常行为举止的细微末节之中。往昔,年世兰前往景仁宫晨昏定省,多半是出于礼制规训和维持表面和睦的需要,带着几分不甘不愿的敷衍和暗中较劲的锋芒,仿佛一场必须出席的、无声的战场。如今,她却去得格外勤快,甚至有时并非规定的请安时辰,她也会寻些看似合情合理的由头——或是送上新得的时令鲜果,或是请教些无关紧要的宫务,或是单纯以“妹妹心中烦闷,想与娘娘说说话”为由——前往景仁宫坐坐。请安时,她不再像过去那般刻意彰显恩宠、言语间机锋暗藏,反而安静温顺了许多,目光却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混合着探究、怜惜与日益增长的倾慕,飘向凤座上那个无论何时都沉静如水的侧影。

她开始前所未有地留意并记住宜修的喜好与习惯。通过绘春或其他旁敲侧击的、不引人注目的渠道,她像个最用心的学生,一点点收集着关于皇后的信息:皇后不喜过于甜腻粘牙的食物,偏爱清淡雅致、口感清爽的江南点心,尤其钟爱一种用初秋采摘的鲜桂花和上等糯米精细研磨、蒸制而成,名为“玉露糕”的甜点,取其“金风玉露”之意;皇后喜爱气味清幽含蓄的兰花香,景仁宫常年熏的便是价比黄金的上等建兰冷香,清冽悠远;皇后午后小憩醒来,不喜浓茶,习惯喝一盏用冬日收集的梅花雪水烹泡的、不加任何糖蜜的庐山云雾茶,品味其间的清苦回甘;皇后批阅奏章时,不喜旁人打扰,但会在手边放一盏温水,偶尔抿一口润喉;皇后夜间浅眠,殿内烛火需留一盏长明,光线需柔和……这些琐碎至极的信息,被她如获至宝般暗暗记在心里,反复咀嚼。

于是,某一日春光明媚的午后,景仁宫的小太监恭敬地捧着一碟刚出蒸笼、还氤氲着温热气息、晶莹剔透如白玉、上面均匀点缀着细小金黄桂花的玉露糕,呈到正在批阅内务府账册的宜修面前,低眉顺眼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这是翊坤宫华妃娘娘方才命人送来的。娘娘说,近日御膳房新得了些品相极好的金桂,香气正浓,想着娘娘或许喜欢这口清淡的,便让点心局紧着做了这碟玉露糕送来,请娘娘尝尝鲜,若是合口味,日后得了好桂花再送。”

宜修执着朱笔的手,在空中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她抬起眼帘,目光落在那碟精致得宛如艺术品的点心上,澄澈的糕体,金黄的桂花,搭配得恰到好处,空气中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的桂花香。她放下笔,用银筷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桂花香气清雅而不腻,糯米软糯适中,甜度恰到好处,正是她最喜欢的口感。她沉默了片刻,细嚼慢咽后,才对侍立一旁的绘春淡淡道:“味道尚可,难得她费心。绘春,替本宫谢谢华妃妹妹,就说点心本宫收下了,味道很好,让她费心了。”

绘春连忙应下:“是,娘娘。”心中却也暗暗称奇。华妃娘娘何时变得如此……体贴入微了?且这玉露糕做得极为地道,非深知娘娘口味不能为。这可不像是华妃往日大手大脚、只挑贵重赏赐的作风。

这仿佛是一个无声的、却意义非凡的开端。此后,翊坤宫送往景仁宫的“小心意”便渐渐多了起来,且每次都投其所好,透着不同寻常的用心。暮春时节,送来的是一盆开得正盛的、品相极佳的素心建兰,兰叶挺拔,花朵素净清雅,附言“瞧着这花气质清冷高洁,不与群芳争艳,倒觉得与娘娘心境相配,置于案头或可悦目清心”;入夏前后,送来的是几匹颜色素雅(月白、浅碧、藕荷)、但用料极其考究、触手生凉的苏杭软烟罗和轻薄透气的云锦,道是“近日天气渐热,这料子穿着舒适透气,颜色也稳重清凉,适合娘娘夏日裁制常服”;甚至有一次,年世兰不知从何处淘换来一方极品的歙砚,砚石质地细腻温润,砚台上天然形成的金色纹理酷似寒梅傲雪,意境高远,她也巴巴地派人精心包装了送过来,附言“偶得此物,觉其纹理别致,有傲雪凌霜之姿,想着娘娘时常批阅奏章、书写懿旨,或能用得上,也算物尽其用”。

这些馈赠,价值未必都如她往日赏赐下人那般彰显豪奢,但显然都花了十二分的心思,精准地契合了宜修的审美和需求,不再带有丝毫炫耀恩宠或居高临下施舍的意味,反而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一种笨拙却真诚的关怀,以及一种渴望被接纳、被认可的试探。

宜修是何等心思缜密、洞察人心之人,岂会察觉不到这其中的显著变化?起初,她只是冷眼旁观,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年世兰的动机:这是否是年羹尧在前朝又有新动作,需要后宫配合的示好?或是年世兰经历了失宠危机后,想出的新的固宠手段,试图借与她这位皇后修好来巩固地位?还是更深的算计,想让她放松警惕,以便日后更致命的一击?她依旧保持着惯有的距离和冷静,每次收到东西,只是淡淡地让绘春代为道谢,言语客气而疏离,赏赐回去的东西也严格遵循妃位对皇后的礼制,不偏不倚,既不显得过于亲近,也不至于让对方难堪,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然而,人心终究是肉长的,而非铁石铸就。一次两次的示好尚可解释为策略性的作戏或暂时的妥协,但当这种投其所好的关怀持之以恒、且愈发细致入微时,那份不带明显功利目的的、纯粹而笨拙的用心,便如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宜修那颗在深宫权谋和前世惨痛记忆中早已冰封多年、戒备森严的心湖。她早已习惯了运筹帷幄,习惯了将所有人视为棋盘上的棋子或需要警惕的对手,习惯了用理智和冷漠包裹自己,几乎已经忘记了被人单纯地、不带任何目的地记挂、观察和关怀,是一种怎样陌生而……令人心悸的滋味。年世兰这份突如其来的、近乎赤诚的靠近,让她在感到强烈不适和本能警惕的同时,内心深处某个早已枯竭龟裂的角落,竟隐隐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和……渴望。

真正的、促使关系发生质变的转折点,源于一场来自寿康宫太后的风波。

太后乌拉那拉氏(宜修的姑母)年事已高,近年来凤体时常违和,尤其畏寒惧风,一到秋冬春初,便深居简出,在寿康宫中静养,寻常妃嫔等闲不得打扰,连晨昏定省也时常减免。然而,太后虽不大过问具体宫务,但余威犹在,尤其重视祖宗家法、后宫规矩和乌拉那拉氏的家族荣耀。她对皇后宜修这个亲侄女,感情复杂难言,既有维护家族利益的天然倾向,又时常因其性情过于沉静内敛、手段过于隐晦莫测而不甚满意,总觉得她不如早逝的嫡姐纯元那般温婉贴心、光芒四射,能够以柔克刚、真正母仪天下,撑起乌拉那拉氏一门的无上荣光。这种微妙的隔阂与比较,始终像一根刺,横亘在姑侄之间。

这一年初春,太后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缠绵多年的头风病再次发作,疼痛难忍,心情也随之郁结低落。恰在此时,不知是寿康宫中哪个多嘴多舌、或别有用心的老嬷嬷,抑或是其他妃嫔安插的眼线,在太后耳边嚼了舌根,提及近日后宫用度似乎有些靡费超支的迹象,尤其是华妃翊坤宫和几位新近得宠的妃嫔(如沈贵人、莞常在)处,份例之外的赏赐、添置和日常开销似乎比往年同期明显增加了不少,言语间隐隐指向皇后管理后宫不力、纵容妃嫔奢靡无度、有违祖宗勤俭之道。

太后本就对宜修这个皇后有所不满,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敲打,闻言更是心头火起,也顾不上病体需要静养,当即命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女官竹息姑姑前往景仁宫传话。竹息面无表情,语气却带着寿康宫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传达了太后颇为严厉的斥责:“太后娘娘懿旨:皇后执掌凤印,统摄六宫,当以勤俭淑德为范,以身作则。近日闻后宫用度颇有靡费之嫌,长此以往,岂不助长奢靡之风,有违祖宗家法?皇后疏于管教,约束不力,难辞其咎!着即严加整饬,裁减不必要的开销,以正宫闱风气!若再有无度挥霍之事,哀家必当亲自过问,甚至奏请皇帝定夺,届时莫怪哀家不顾姑侄情分!”

这番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近乎赤裸的训斥和警告,直接将“管理不力”的帽子扣在了宜修头上。

宜修跪接懿旨,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依旧恭敬地俯身应道:“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定当深刻反省,严加管束,克勤克俭,不负太后娘娘重托与厚望。”然而,垂下的眼帘后,眸光却是一片冰冷彻骨。她心中明镜似的,太后此举,借题发挥的成分远大于实际问题本身。后宫用度虽有因年节、赏功、新人安置等事宜导致的阶段性增加,但总体仍在可控范围内,且账目清晰。太后偏偏选择在她刚刚平息了年羹尧引发的朝堂风波、后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之时发难,无疑是想借此机会打压她这个皇后的威信,提醒她谁才是后宫真正的话事人,更是对她这个“不够格”的侄女的一次公开羞辱。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而隐秘地传遍了东西六宫。不少妃嫔,尤其是与宜修不甚和睦或心存嫉妒者,如齐妃、丽嫔之流,无不暗中幸灾乐祸,等着看这位一向以沉稳著称的皇后如何应对太后的雷霆之怒,是否会因此威信扫地。翊坤宫自然也通过自己的消息网络,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一情况。

年世兰闻讯,柳眉瞬间倒竖,杏眼中燃起两簇愤怒的火焰!她如今对宜修的心态已大不相同,听闻太后如此不留情面、近乎当众打脸般地训斥宜修,竟觉得比当初自己因甄嬛之事被皇帝冷落还要气愤难平,一股想要保护宜修、为她出头的冲动强烈地涌上心头。她深知宜修处境之艰难,前有皇帝心思深沉难测,后有太后步步紧逼施压,中间还要平衡各方势力、弹压不安分的妃嫔,如今却要因这些被刻意放大的、莫须有的“靡费”罪名受此责难,实在是不公至极!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猛地从坐榻上站起身,对颂芝斩钉截铁地吩咐道:“更衣!备轿!本宫要立刻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颂芝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劝阻,声音带着焦急:“娘娘!万万不可啊!太后娘娘正在气头上,凤体违和,此刻前去,岂不是自讨没趣,往枪口上撞?况且……况且这是太后和皇后娘娘之间的事,涉及宫中用度规制,娘娘您虽协理六宫,但贸然插手,只怕……只怕会引火烧身啊!”

“怕什么!”年世兰美眸一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护犊般的冲动,“本宫协理六宫,后宫用度超出,本宫亦有失察之责!难道要让皇后娘娘一人承担这莫须有的罪名不成?太后要怪罪,就连本宫一起怪罪好了!本宫倒要看看,太后娘娘是否真的如此不近人情!”她心中有一股炽热的冲动,想要立刻挡在宜修面前,为她分担一些压力,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哪怕会因此触怒太后。这种保护欲,强烈而纯粹,几乎压倒了她素日里的权衡利弊。

她特意换了一身相对素雅、但用料和做工依旧彰显妃位尊荣的湖蓝色缎绣缠枝莲纹宫装,首饰也减了几分,只簪了几支点翠珠花,显得庄重而不失礼数。又命人精心准备了太后平日喜欢的几样温和补品和软糯易消化的点心,这才乘着暖轿,来到了气氛凝重的寿康宫。

太后见年世兰在这个时候前来,脸色依旧阴沉不悦,但碍于年家如今在前朝的权势和皇帝对年世兰尚存的恩宠,并未直接发作,只是淡淡地、带着几分审视地问道:“华妃今日怎么有空到哀家这病榻之前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年世兰盈盈拜倒,行了大礼,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全然不见往日的骄纵:“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娘娘凤体早日康健。臣妾听闻娘娘凤体违和,心中日夜挂念,特来请安,愿娘娘福寿安康。另外……臣妾也听闻太后娘娘因后宫用度之事,训诫了皇后娘娘。”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忧虑和勇于担当的神色,“臣妾忝为协理六宫,未能及时察觉各宫用度细节并加以规劝节制,是臣妾失职!皇后娘娘平日操劳国母之责,日理万机,又要顾及前朝后宫诸多繁杂事宜,纵有疏忽之处,亦在情理之中。且近日用度稍增,实是因年前西北大捷,皇上龙心大悦,赏赐有功将士及其家眷,恩泽后宫,此乃彰显天家恩德;加之几位新妹妹初入宫闱,一切需重新安置配备,皆是情理之中、制度以内的开销,并非肆意靡费、挥霍无度。若太后娘娘要怪罪皇后娘娘监管不力,请先怪罪臣妾协理不当!臣妾愿与皇后娘娘一同领罚,并即刻着手,会同内务府严格核查各宫用度账目,定将一应开销严格控制在高祖皇帝钦定规制之内,削减一切不必要的支出,绝不敢再让太后娘娘为此等琐事忧心,有损圣体!”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极有技巧。先是表达关切,缓和气氛;继而主动揽责,显得深明大义,勇于承担;再点明用度增加的客观原因(皇帝赏功、新人安置),合情合理,将“靡费”定性为“必要开销”;最后表态坚决整改,态度端正积极。更关键的是,她巧妙地将宜修从“纵容”的核心罪名中摘了出来,把问题的性质从“皇后失职”转变为“协理妃嫔与内务府执行细节有待完善”,并强调宜修“操劳”,暗示太后的指责过于严苛和不近人情。

太后精明一世,执掌后宫数十年,岂会听不出年世兰这番话里话外回护皇后的意思?她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年世兰那张故作诚恳、却难掩艳光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心中惊疑不定,思绪飞转。这华妃,何时转了性子?变得如此识大体、懂规矩、顾全大局了?而且竟然会为了皇后,不惜主动跑来触自己的霉头,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与她往日那个骄纵跋扈、恨不得将所有恩宠和功劳都揽于一身、与皇后明争暗斗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是真心悔改,转了性子?还是与皇后之间,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牢固的同盟协议?或是……有更深的图谋?

然而,年世兰毕竟身份特殊,是皇帝眼下最为宠爱的妃子之一,其兄年羹尧更是手握重兵,功高盖主。她此刻主动前来“请罪”,态度又如此诚恳,理由也站得住脚,太后若再一味揪着皇后不放,反倒显得自己这个太后有意刁难、不近人情,甚至有可能激化与年氏势力的矛盾,于大局不利。太后沉吟片刻,脸上的冰霜之色稍稍融化了一些,语气也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既然华妃你如此说,主动承担失察之责,哀家便信你一回,且看你如何整饬。后宫用度,关乎国本,体现天家德行,确需时刻谨慎,不得有丝毫懈怠。你既协理六宫,便要切实负起责任,与皇后一同,严格把关,以身作则,切勿再出纰漏,辜负哀家与皇帝的信任。”

“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懿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太后娘娘信任与重托!”年世兰心中暗喜,知道危机已然化解大半,连忙叩首应承,声音清脆坚定。

从寿康宫出来,年世兰迎着微冷的春风,长长地、畅快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成就感以及一丝隐秘的、为心上人排忧解难的甜蜜喜悦。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宜修,想看到她脸上或许会出现的、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赞许或动容。

当她再次来到景仁宫,向正在书房临帖静心的宜修禀报寿康宫之行的结果时,宜修正执着紫毫笔,在宣纸上缓缓写下一個“静”字。听完年世兰略带一丝得意、却又努力保持矜持的叙述,宜修运笔的手在空中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一滴墨汁险些滴落。她抬起眼帘,深深地看了年世兰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显而易见的惊讶,有深沉的审视,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波动,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她是真的没想到,年世兰会为了她,不惜冒着触怒太后的风险,主动前去斡旋,而且言辞得体,处理得如此巧妙周全,将一场可能损伤她皇后威信的危机化解于无形。

“妹妹……有心了。”良久,宜修才缓缓放下笔,声音比平日柔和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只是……日后不必如此冒险。太后那里,本宫……自有应对之策。”话虽如此,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真实的动容和一丝微妙的感激,却没有逃过年世兰敏锐的眼睛。

年世兰心中顿时雀跃不已,仿佛辛勤耕耘的农夫看到了丰收的硕果,那种被认可、被需要的满足感让她几乎要飞扬起来。她扬起明媚得如同春日海棠的笑脸,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娇憨与赤诚,道:“臣妾不怕!总不能事事都让娘娘一人承担。臣妾既与娘娘……同心,”她刻意加重了“同心”二字的语气,目光灼灼地看向宜修,“自然要为娘娘分忧解难!太后娘娘也是讲道理的人,臣妾据实以告,娘娘不会怪罪的。”

“同心”二字,她说得自然而坚定,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宜修被她那炽热而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脸,将视线重新投向书案上的字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笔杆,但耳根处,却悄然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绯红。殿内熏香袅袅,一时静谧无声,却有一种微妙的情愫在空气中暗暗流动。

经此一事,年世兰仿佛终于摸到了靠近宜修的正确法门,找到了打开那扇紧闭心门的钥匙。她不再仅仅是送些吃食用度以示讨好,而是开始真正尝试站在宜修的角度,去理解她的处境与艰难,在她需要支持的时候,以一种更巧妙、更有效、更不着痕迹的方式提供助力。她会利用自己协理六宫的职权和影响力,提前将一些可能引起非议或麻烦的宫务(如某些妃嫔逾越的请求、内务府采买中的模糊账目等)处理干净,扫清障碍,不让宜修为难;会在其他妃嫔(尤其是齐妃、丽嫔等对后位心存觊觎或与宜修不睦者)试图在请安时语带机锋、或是在日常事务中给宜修使绊子时,巧妙地用言语或行动将其化解,或是以更强势的姿态将矛头引向自己;甚至偶尔在皇帝面前,侍奉笔墨或闲谈时,会不经意地、以羡慕赞叹的口吻提及皇后的辛劳与贤德,如“皇后娘娘近日为操办先蚕礼,甚是辛劳,事事亲力亲为,臣妾瞧着都心疼”或“后宫如今如此和睦,多亏了皇后娘娘公正严明,臣妾等方能安心侍奉皇上”。

这些举动,润物细无声,却比任何贵重的礼物都更能触动宜修内心深处那根尘封已久的心弦。她开始清晰地意识到,年世兰对她的靠近,并非一时兴起的玩弄权术或别有用心的暂时联盟,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守护与倾慕。这种守护,让她在冰冷残酷、步步惊心的宫廷斗争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被人珍视、被人放在心上的暖意。她那颗在深宫权谋和前世惨痛记忆中早已冰封的心湖,坚硬的冰层开始出现清晰的、越来越多的裂痕,冰层下被压抑已久的春水,悄然涌动,似乎随时准备破冰而出。

然而,宜修毕竟是宜修。重生一世,她见识过太多人性的阴暗与背叛,亲历过从云端跌入泥沼的绝望,深知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感情用事、轻易交心乃是取死之道。她可以理智地接受年世兰作为盟友的靠近,可以谨慎地享受这份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悸的暖意,但却不敢轻易放任自己的心沉溺其中。她始终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和距离,如同一只受过重伤的刺猬,既渴望温暖,又害怕再次被伤害。因此,对于年世兰越发明显的、带着炽热情感的亲近暗示,她大多报以沉默、或是巧妙地转移话题、或是不着痕迹的回避,将那刚刚探出头的嫩芽,又小心翼翼地按了回去。

这种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态度,让性情如火、爱憎分明、习惯了直来直去的年世兰倍感煎熬与困惑。她想要的,早已超越了盟友间的默契与互助,她渴望的是一种灵魂的共鸣、情感的归属和毫无保留的彼此拥有。她渴望能真正走进宜修的心,抚平她眉间那抹常年不化的轻愁,融化她眼底那层似乎永远也化不开的冰冷霜雪,让她感受到活着的、热烈的温度。

终于,在一个初夏的夜晚,月光如水银泻地,将紫禁城的殿宇楼阁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白日里的喧嚣散去,四周静谧,唯有不知名的虫鸣在草丛间低吟浅唱。年世兰陪着宜修在景仁宫后那座小巧精致、遍植花木的花园里散步消食。园中茉莉正值盛放,洁白的花朵簇拥在枝头,暗香浮动,沁人心脾。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也送来了若有若无的花香。气氛安宁祥和得让人心醉神迷。

年世兰走在宜修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目光几乎无法从宜修身上移开。月光下的宜修,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软缎常服,未施粉黛,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静谧,有一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美。看着她,年世兰心中积攒已久的情感如同蓄满了水的堤坝,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最后的理智防线。她停下脚步,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伸手轻轻拉住了宜修宽大衣袖的一角。

宜修微微一怔,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中带着一丝询问:“怎么了?可是走累了?”

年世兰仰起脸,月光清晰地照在她明媚而此刻充满了决绝表情的脸上,那双总是流光溢彩的美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炽热如火的光芒,声音因紧张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地划破了夜的宁静:“娘娘……臣妾……臣妾不想再只是和娘娘做盟友了。”

宜修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面上却竭力维持着不动声色,语气平淡无波:“哦?那妹妹想做什么?”她心中已隐隐有了预感,却不愿、也不敢去相信。

“臣妾……”年世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那颗滚烫的心捧到对方面前,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臣妾心悦娘娘!不是妃嫔对皇后的敬畏与顺从,不是盟友间的利用与扶持,是……是如同世间男女之情那般的心悦!臣妾想时时刻刻陪着娘娘,想为您挡去所有风雨,想护您一世周全,想……想成为娘娘心中最特别、最无可替代的那个人!臣妾知道这话大逆不道,惊世骇俗!传出去足以让臣妾万劫不复!但臣妾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从那个雪夜,在暖阁中,看到娘娘……看到娘娘身上的伤痕,听到娘娘那些锥心刺骨的话开始,臣妾的心……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它只想向着娘娘,靠近娘娘!”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花园中炸响!宜修彻底愣住了,饶是她历经两世沉浮,心志早已被磨砺得坚如磐石,此刻也被年世兰这石破天惊、毫无保留的表白震得心神摇曳,脑中一片空白!她万万没有想到,年世兰对她,竟已存了这般……不容于世俗礼法、惊世骇俗的念头!这比任何宫斗阴谋都更让她感到恐慌和……一种莫名的悸动。

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恐慌和强烈的抗拒。这太危险了!这是万丈深渊!是足以将她们两人都焚烧殆尽的烈火!她猛地用力抽回自己的衣袖,仿佛被烫到一般,后退了一步,与年世兰拉开距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冰冷,呵斥道:“放肆!华妃,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等胡言乱语,悖逆人伦,成何体统!以后休要再提!否则,休怪本宫不讲往日情面!”

这冰冷的呵斥,如同三九天的冰水,兜头浇在了年世兰滚烫的心上。她眼中那炽热如火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绝望的灰烬。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眼中迅速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却倔强地仰着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掉下来。她看着宜修那张冰冷决绝的脸,心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刃瞬间撕裂般,传来尖锐的、令人窒息的疼痛。她惨然一笑,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无尽的凄凉:“臣妾……知道了。是臣妾痴心妄想,亵渎了娘娘。臣妾……告退。”说完,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这个让她心碎的地方,单薄的背影在皎洁的月光下,被拉得长长的,显得无比孤寂和凄凉。

宜修站在原地,看着年世兰消失在花木深处的背影,心中亦是翻江倒海,五味杂陈。有被冒犯的恼怒,有对后果的深深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和面对的……尖锐的心疼与巨大的失落感。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伤人,字字如刀,但她必须如此。这条路,是绝路,走不得。她不能,也不敢拿两个人的性命和家族安危去赌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感情。

自那夜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瞬间退回了冰河世纪。年世兰不再像往常那样频繁往来景仁宫,晨昏定省时也沉默了许多,眼神躲闪,带着明显的疏离、受伤和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宜修表面上依旧平静如水,处理宫务,接见妃嫔,一切如常,仿佛那夜花园中的一切从未发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某个刚刚被暖意浸润过的角落,如今空了一块,时常会泛起一丝莫名的烦躁、空洞和……难以言喻的牵挂。她有时会下意识地看向殿门,似乎在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随即又立刻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继续专注于眼前的事务。

就在这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僵持氛围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凶险的时疫,如同浓重的阴云,骤然笼罩了整个紫禁城。起初是几个负责粗扫的低等宫女太监病倒,症状皆是高烧不退,上吐下泻,浑身酸痛。太医院院判亲自诊视,诊断为“时气不正,戾气传染”,虽极力用药救治,但疫情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在宫人居住的拥挤区域蔓延开来,死亡阴影笼罩,各宫人心惶惶,纷纷紧闭宫门,熏醋洒扫,焚烧药草,以求自保。皇帝也下令严密封锁疫区,加强防疫,但恐慌情绪依旧难以遏制。

或许是连日操劳于应对时疫带来的各种混乱,加之心绪不宁、寝食难安,身体本就偏弱的宜修,不幸也染上了时疫。起初只是觉得有些畏寒乏力,微微发热,她以为只是寻常风寒,并未十分在意,强撑着精神处理因时疫而更加繁重的宫务。然而,时疫病毒凶险,不过两三日,病情便急转直下,转为持续高烧,浑身关节如同被拆散般剧痛,咳嗽不止,痰中带血,整个人昏昏沉沉,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连起身都异常困难,虚弱到了极点。

皇后病重!这可是震动朝野后宫的天大事情!景仁宫顿时陷入一片紧张和恐慌之中。太医院院判带领所有精干太医轮班值守,全力救治,但面对凶险的时疫,谁也不敢打包票一定能将皇后从鬼门关拉回来。皇帝和太后都派了心腹太监前来探视,叮嘱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但为了避免传染,也只能远远关切,无法亲身前来。绘春等景仁宫心腹宫女日夜不休地守在病榻前,喂药擦身,忧心如焚。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到了翊坤宫。年世兰正在为自己与宜修之间的僵局而心烦意乱、寝食难安,闻此噩耗,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将她所有的委屈、尴尬、矜持和那点可怜的骄傲都击得粉碎!心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念头:宜修不能有事!她绝对不能有事!她要去陪着她!守着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她瞬间红了眼眶,不顾颂芝和所有宫人的苦苦跪地劝阻,甚至不顾可能被传染、九死一生的巨大风险,执意要去景仁宫侍疾!“滚开!都给我滚开!谁敢拦本宫!皇后娘娘若有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本宫协理六宫,皇后病重,本宫前去照料,乃是分内之事!谁再敢多言,本宫立刻处置了她!”她以协理六宫的职权和往日积威,强行压下了所有反对声音,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与决绝。她简单收拾了些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甚至带上了一些她私库里珍藏的、据说有奇效的珍贵药材,便不顾一切地冲出了翊坤宫,直奔景仁宫。

当她不顾一切地冲进弥漫着浓郁药味和病气的宜修养病的寝殿时,看到的景象让她心如刀绞,泪水瞬间决堤。宜修躺在宽大的凤床上,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乌发凌乱地铺散在枕上,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双目紧闭,长而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呼吸急促而微弱,胸口剧烈起伏。那份她熟悉的沉静从容、那份母仪天下的威仪气度,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病痛折磨的、令人心碎的憔悴与脆弱。绘春和几个心腹宫女正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用温水软巾为她擦拭滚烫的额头和脖颈降温。

“娘娘!”年世兰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到床前,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宜修滚烫的额头,却又怕自己的手凉惊扰了她,最终只是虚虚地停在半空,指尖不住地颤抖。

绘春见到她,又惊又急,连忙上前阻拦:“华妃娘娘!您怎么来了?这里病气太重,万分凶险!您万金之躯,快请出去吧!万一……万一染上了,可如何是好?!这里有奴婢们守着,太医也在外间候着……”

“本宫不怕!”年世兰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目光死死盯着宜修痛苦的面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你们都出去!这里由本宫亲自照料!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太医开的药,你们煎好了端到门口,本宫亲自喂!快去!”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与宜修同生共死的疯狂。

绘春等人面面相觑,被年世兰这副模样吓住了,但见她态度坚决,且眼下皇后病重,也确实需要绝对可靠、且肯尽心尽力的人手,犹豫片刻,只得含泪依言退下,紧紧守候在门外,随时听候吩咐。

接下来的日子,对年世兰而言,是此生从未经历过的煎熬与考验。她彻底放下了华妃娘娘的尊贵身份,衣不解带地守在宜修病榻前,如同一个最普通、最坚韧的妻子守护着自己病重的爱人。她亲自尝药试温,然后小心翼翼地、极有耐心地撬开宜修因高烧而紧闭的牙关,用小小的银勺,将苦涩的药汁一点点、慢慢地喂进去,生怕呛到她;她用被温水浸湿又拧得半干的软巾,一遍遍、不厌其烦地为宜修擦拭额头、脖颈、腋下、手心脚心,进行物理降温,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她紧紧握着宜修滚烫而无力的手,在她因痛苦而发出微弱呓语时,俯下身,凑到她耳边,用带着哽咽却强作镇定的声音柔声安抚:“娘娘……别怕……世兰在……世兰陪着您……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尽管不知道昏沉中的宜修是否能听见;她甚至不顾身份,亲自处理一些污秽的呕吐物和排泄物,没有丝毫的嫌弃与犹豫……往日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骄纵奢华、连穿衣梳头都要数人伺候的华妃娘娘,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韧性和温柔,眼中只有对宜修病情的担忧和心疼,没有丝毫退缩与畏惧。

宜修在昏沉中,并非全无感知。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在偶尔清醒的片刻,她能模糊地感觉到身边那个熟悉的身影,能感觉到那双为她擦拭降温的、略带薄茧却异常温柔而坚定的手,能听到那带着压抑哭腔却不断给予她支撑力量的安抚声。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排山倒海般的感动,更有一种酸楚而汹涌的暖流,猛烈地冲击着她那本就因生病而脆弱不堪的心防。在病痛几乎剥夺了她所有理智和防御能力的时刻,那份被如此炽热、不顾生死、毫无保留地守护着的感觉,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强烈,也无比……珍贵。仿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温暖的浮木。

或许是年世兰的精心照料感动了上苍,或许是太医的医术高明,又或许是宜修自身顽强的求生意志,在缠绵病榻、与死神搏斗了十余日后,她的高热终于开始渐渐退去,剧烈的咳嗽也有所缓解,病情出现了转机,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宜修病情稳定下来、众人稍稍松了一口气的第二天,连日来不眠不休、心力交瘁、且很可能早已感染病毒的年世兰,自己也再也支撑不住,病倒了。或许是时疫病毒终于攻破了她的免疫防线,或许是累到了极致,她也发起了高烧,浑身酸痛无力,倒在了宜修寝殿的外间。

这一次,角色互换了。刚刚恢复些许气力、能够勉强下床走动的宜修,闻讯后,不顾绘春等人的阻拦,挣扎着起身,披上外袍,亲自来到外间照料年世兰。她坐在年世兰的床边,看着那张因发烧而通红、却依旧难掩惊心动魄艳丽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疲惫和脆弱,往日的神采飞扬被病痛取代,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涩、心疼、感激、愧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她学着年世兰照顾她的样子,笨拙却异常认真地亲自为她喂药,用温水软巾为她细心擦去额头的冷汗,紧紧握住她滚烫的手,低声地、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华妃”,而是带着颤音的:“世兰……世兰……你醒醒……”

昏睡中的年世兰似乎有所感应,眉头紧蹙,无意识地紧紧回握住宜修微凉的手,喃喃呓语,声音微弱却清晰:“娘娘……别怕……冷……世兰在……世兰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听到这无意识的、却比任何清醒时的誓言都更真挚的告白,宜修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地落了下来,滴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也滴在年世兰滚烫的手背上。滚烫的泪与灼热的体温交融,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宜修俯下身,在年世兰光洁却布满冷汗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如羽毛、却仿佛用尽了她一生勇气和情感的吻。这个吻,无关风月,却重如千钧,是一个沉默的、却无比坚定的回应与承诺。

时疫的阴霾终于随着天气彻底转暖而渐渐散去,紫禁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生机。但有些东西,却在这次生死考验中,永远地、深刻地改变了。

宜修和年世兰相继痊愈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极其隐秘而深刻的新阶段。那层在雪夜中被凿开、又在病榻旁被彻底融化的窗户纸,虽然没有再次被言语赤裸裸地捅破,但却在病中相依为命、生死相托的真情里,完成了最本质的确认。她们依旧需要维持着表面上的皇后与妃嫔的礼制,在众人面前,是端庄持重的皇后与日渐沉稳的华妃,但在无人察觉的私下里,在景仁宫那方温暖的天地中,却滋生着一种只属于彼此的、超越世俗规范的亲密、默契与灵魂的共鸣。

年世兰不再像表白被拒时那般急切和咄咄逼人,她的靠近变得更加温柔、细腻和体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和无限珍惜。她不再需要言语的确认,宜修那个无声的吻,那个病中紧握的手,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会寻了空,悄悄来景仁宫,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安静地陪宜修对弈一局,黑白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便是最安心的陪伴;或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宜修专注地批阅那些似乎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章和宫务册子,偶尔在她揉捏眉心时,适时地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她最爱的云雾茶。她的目光,总是如同温柔的羽翼,笼罩着宜修,那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倾慕、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以及一种“我终于拥有了你”的、近乎幼稚的满足和喜悦。

宜修也不再刻意回避或抗拒。她默许了年世兰的靠近,甚至开始逐渐习惯并依赖身边有这样一个炽热、鲜活、全心全意待她的存在。她依然话不多,性情里的沉静和谨慎是多年形成的烙印,但看向年世兰的眼神,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暖意和一种深藏的、只对她一人流露的温柔。有时年世兰耐不住寂寞,说些宫里的趣闻轶事或是孩子气的俏皮话逗她,她唇角会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无比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千年冰雪初融后绽放的第一朵雪莲,珍贵而炫目,总能令年世兰心跳漏掉半拍,然后欢喜雀跃上半天,觉得所有的付出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她们会在深夜,当整个紫禁城都陷入沉睡之时,屏退所有宫人,只留下绘春一人在外间守候。在景仁宫那间熟悉的、充满两人回忆的暖阁里,共享一壶用雪水烹泡的清茶,几碟简单却精致的点心,说些无关风月、只关日常的体己话。内容或许只是御花园哪株花开了,或是哪个小皇子又学会了新词,或是内务府哪个奴才办事得力,但那份静谧安详、彼此陪伴的氛围,却是这波谲云诡、充满倾轧与孤独的后宫中,独一份的、温暖而坚固的避风港。年世兰会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宿的、慵懒而依赖的猫儿,渐渐放松下来,靠在宜修身边的软垫上,有时说着说着,便抵不住困意,歪着头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宜修也不会叫醒她,只是停下手中的书卷,轻轻为她盖上薄毯,然后就着柔和的烛光,静静地看着那张毫无防备的、艳光逼人却又带着一丝纯真睡颜,心中会涌起一种奇异的、平静而深沉的满足感,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这一日,午后闷热,眼看一场雷雨将至。年世兰处理完宫务,信步来到景仁宫。宜修正坐在窗边做针线,手中是一件月白色的中衣,领口袖边绣着极其雅致的缠枝莲暗纹,针脚细密均匀。年世兰凑过去看,啧啧称赞:“娘娘的手真巧,这莲花绣得跟活的一样。”她拿起旁边篮子里一个还未完工的、同样质料的香囊,好奇地问,“这也是给娘娘自己做的吗?”

宜修头也未抬,淡淡道:“天热了,旧的香囊药味淡了。想着做一个新的,里面放些安神的茉莉和薄荷。”

年世兰眼睛一亮,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娘娘,那……能不能也给臣妾做一个?臣妾那个也旧了,而且……臣妾喜欢娘娘身上的味道,清雅安神。”她说得理直气壮,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宜修。

宜修手中针线顿了顿,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期待,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心中微软,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年世兰立刻喜笑颜开,像得了什么天大的赏赐,腻在宜修身边不肯走,看着她飞针走线,时不时递个剪刀,穿个线,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窗外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琉璃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但暖阁内却因这雨声反而显得格外宁静温馨。雨丝带来的凉风透过半开的窗棂吹入,驱散了暑气。

宜修做好了自己的香囊,又拿起那个为年世兰准备的。她选了一块颜色稍亮些的湖蓝色缎子,绣样却是一簇迎风摇曳的兰草,清雅中带着一丝韧劲。年世兰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心中甜丝丝的。

就在香囊即将完工时,绘春神色有些凝重地进来禀报:“娘娘,方才寿康宫传来消息,太后娘娘召了齐妃娘娘去说话,似乎……提到了科尔沁部求亲之事,言语间,仿佛有意在宗室女中择选适龄者,其中……似乎提到了华妃娘娘的侄女,年家的小姐……”

年世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科尔沁部求亲?太后的意思?她的侄女?!年家如今虽显赫,但毕竟是臣子,若能尚公主或宗室女才是荣耀,若是将年家的女孩儿远嫁蒙古和亲……这其中的政治意味可就复杂了!太后此举,是针对年家?还是……因为她与皇后走得近,借此敲打?

宜修闻言,手中的针线也停了下来。她面色平静,但眼神却瞬间变得锐利深沉。她放下针线,对年世兰道:“妹妹先别急。太后只是召见齐妃说话,并未定论。科尔沁求亲是大事,皇上自有圣裁,未必会牵扯到臣子之女。况且,年小姐年纪尚小,也未必合适。”

她语气沉稳,带着安抚的力量,但年世兰还是心急如焚:“可是娘娘!太后她……她一向对年家……若是她有意……”

“没有若是。”宜修打断她,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有本宫在,绝不会让此事发生。你且宽心,本宫自有计较。”她的话不多,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年世兰看着她沉静的面容,焦躁的心竟奇异地平复了下来。是啊,有娘娘在。她不再是那个需要独自面对风雨的年世兰了。她有了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人。

宜修对绘春吩咐道:“去,把内务府关于历年蒙古诸部求亲的旧例卷宗找出来,还有宗室适龄女子的名册,一并拿来给本宫。另外,让人留意着齐妃宫里的动静。”

“是。”绘春领命而去。

宜修重新拿起针线,继续缝制那个兰草香囊,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刚才的插曲并未影响她的心境。但年世兰却知道,娘娘已经开始为她、为年家筹谋了。这种被保护、被珍视的感觉,让她心中涌起巨大的暖流和安全感。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宜修正在穿针引线的手。宜修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年世兰的目光中充满了依赖、感激和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低声道:“娘娘,谢谢您。”

宜修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握了握她的手,力道很轻,却仿佛有千钧重。然后,她低下头,继续完成香囊的最后几针。窗外,雨声渐歇,天边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

香囊终于做好了。宜修仔细地装入准备好的茉莉和薄荷干花,然后递给年世兰。年世兰接过,珍重地捧在手心,放在鼻尖深深一嗅,清雅的香气中,似乎还沾染着宜修身上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她将香囊紧紧贴在心口,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娘娘,”她看着宜修,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无论前路如何,世兰永远陪着您。此生此世,绝不背离。”

宜修看着她,良久,轻轻点了点头。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这方寸之间的暖阁,成了她们在冰冷皇权与无尽算计中,唯一的、坚固而温暖的避风港。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在这充满倾轧与孤独的深宫里,她们意外地找到了彼此,以一种惊世骇俗却又无比真实的方式,相互依偎,彼此守护,兰芷同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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