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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砰!砰!砰!”

砸门声像惊雷炸在知青点的小院,震得石磨盘上那盆油汪汪、香喷喷的红烧肉都跟着颤抖。碗筷碰撞声停了,知青们脸上满足的笑容瞬间冻结,齐刷刷望向那扇被砸得簌簌掉灰的薄木板门。

门外,王桂芬尖利到扭曲的嗓音穿透门板,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汁: “严荷!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给我滚出来!有钱买肉自己躲着吃香的喝辣的,连亲弟弟的死活都不管了!天打雷劈的贱蹄子!滚出来!!”

“妈的!又是她!”李淑兰气得把碗往石磨盘上重重一墩,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开门,“没完了是吧!看老娘不撕了她的嘴!”

“淑兰姐!”严荷一把按住她胳膊,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铁块,压住了李淑兰的火气。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里,方才因红烧肉和伙伴们感激而漾起的暖意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寒潭般的沉冷。“别脏了手。”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手指上包裹的纱布在昏黄的灯光下白得刺眼。她走到院门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栓。

“吱呀——”

门开的瞬间,王桂芬那张因愤怒和刻毒而扭曲的脸就杵在眼前。她身后还跟着一脸得意、吊梢眼写满幸灾乐祸的严强,以及几个被肉香和吵闹吸引过来、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村民。

“妈,”严荷的声音平静得诡异,目光越过王桂芬,直接钉在严强脸上,“深更半夜,带着人在知青点门口嚎丧,是嫌我丢人丢得还不够大?还是嫌严强在村里名声太好听了?”

王桂芬被她这态度噎得一滞,随即怒火更盛,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严荷脸上:“我呸!你少在这儿给我装清高!你个丧良心的东西!我问你,你弟弟好心好意来找你,想问你借5块钱去县城办正事,你倒好!黑了心肝的贱蹄子!不但不给钱,还让你这些知青同伙把他骂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还有没有你弟弟!”

“好心好意?办正事?”严荷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目光扫过严强那身虽然打着补丁、却被他自己故意扯得歪歪扭扭以示“委屈”的衣裳。“严强,你自己说,下午来找我,是要办什么‘正事’?是去镇上农机站学习修理拖拉机?还是去供销社买农具给家里干活?”她刻意停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夜色的清晰,“你亲口说的——‘和朋友去看电影,还要买零食’!5块钱!严强,你知道5块钱在生产队能买多少东西?够一个壮劳力干多少天的满工分?!就为了你看场电影、嚼几口零嘴?你也张得开这个口!”

严强的脸瞬间红了又白,眼神躲闪,不敢看周围那些村民投来的目光。有人小声嘀咕:“看电影?还买零嘴?啧……”

王桂芬一看儿子被问住,立马撒泼,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来:“哎哟我的老天爷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没心肝的赔钱货啊!自己赚了金山银山,躲在知青点吃独食,连亲弟弟要几块钱都要逼着他去干活!你摸摸你的良心喂狗了是不是?我白养你这么大!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把你按尿桶里淹死!省得你这会儿来气死我啊!”

嚎哭声中,她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像钩子一样,死死盯着院子里石磨盘上那盆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嫉妒和贪婪几乎要烧穿眼眶。

“白养我?”严荷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像冰锥子扎进王桂芬的哭嚎里,“妈,这话你敢摸着良心再说一遍吗?”她猛地向前一步,逼近坐在地上的王桂芬,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劲儿,竟让王桂芬的哭声不自觉低了下去。

“我五岁起,就要踩着板凳给你们一家子烧火做饭!七岁就要跟着下地捡麦穗!但凡多吃一口饭,你就要骂我是‘吃白食的赔钱货’!我十六岁,考上了大学,通知书却被堂姐严秀用假病历骗走!你们呢?你们谁替我说过一句话?谁去公社帮我讨回公道?!”严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泣血,带着前世今生积压的滔天怨愤,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溅起无形的火星。

“为了逼我‘替弟弟赚彩礼钱’,你们把我往高沟公社这乡下地方赶!行!我认!我靠自己!我拼了命地踩缝纫机,一针一线,手指头被扎穿了不敢歇,熬得眼睛通红不敢停!我赚的钱,每一分都沾着我的血汗!就为了能在这鬼地方活得像个人样!能吃饱饭,不用天天喝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她猛地指向院子里那盆红烧肉,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这肉!是用我自己的血汗钱买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我请我的知青同伴吃!因为他们在我最难的时候帮过我,因为他们看得起我严荷的手艺!我赚的钱,想给谁花,就!给!谁!花!”

“而你!”严荷的手指倏地指向地上被震住的王桂芬,又猛地转向缩在后面的严强,“还有你!严强!你们除了伸手要钱,除了想趴在我身上吸血,除了想毁了我的名声、砸了我的缝纫机,她冰冷的目光扫过严强腰间露出的半截不寻常的藏青色布头,心中雪亮,你们还做过什么?!指望我当你们的提款机?门都没有!”

“提款机”三个字,彻底点燃了王桂芬的怒火,也撕碎了她最后一丝伪装。她像被踩了尾巴的母狼,尖叫着从地上蹿起来:“反了你了!小贱人!敢这么跟我说话!钱呢?把你赚的钱都给我交出来!那是严家的钱!”她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枯瘦如爪的手直直抓向严荷的口袋!

“你干什么!”李淑兰和几个知青立刻冲上来阻拦。

混乱中,王桂芬的手没抓到钱,却狠狠扯住了严荷那件旧褂子的前襟!“刺啦——”一声裂帛脆响!本就洗得发薄的土布褂子,从领口到肩胛,被生生撕裂了一道大口子!

晚风吹过,撕裂的布片下,露出了里面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洗得发白的贴身汗衫。

院子内外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严荷身上。外面那件还算体面的褂子被撕破,里面这件补丁摞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汗衫,像一面残酷的镜子,赤裸裸地照见了严荷曾经的窘迫和这个“家”的凉薄。

王桂芬也愣住了,看着那刺眼的破汗衫,动作僵在那里。

就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一个沙哑却响亮的声音: “老王家的!你还有脸在这儿嚎?!看看你闺女里面穿的啥?!再看看你儿子身上那身皮!口口声声闺女赚了金山银山,你们就这样对她?吸她血还要扒她皮?良心让狗吃了!”说话的是村里的寡妇李婶,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却气得浑身发抖,“严荷这丫头不容易!人家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有错吗?非得把钱都给家里,天天穿着破麻袋片子干活才行?你们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就是!”另一个平时跟知青点关系不错的村民也开口了,“桂芬嫂子,强子都多大了?自个儿有手有脚不去挣工分,天天伸手问姐姐要钱看电影吃零嘴?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严荷做的衣服多好啊!我们队里老王家的媳妇结婚穿的那套,多体面!” “人家帮知青点改善伙食,请大伙儿吃肉,这是厚道!” “王桂芬,你们一家子也太欺负人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风向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严荷的笑话,而是对王桂芬母子赤裸裸的指责和鄙夷。

王桂芬被戳穿了脸皮,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再厚的脸皮也架不住当众被扒皮的羞臊。她嘴唇哆嗦着,指着周围的人群:“你……你们懂个屁!她是我闺女!她的钱就该是我的……”

“放你娘的狗屁!”李淑兰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闺女的钱就该是你的?哪条王法规定的?!荷丫头的钱是她一针一线熬心血挣来的!她爱给谁花就给谁花!轮得到你在这儿抢?再敢动她一下,老娘今天就跟你拼了!”她抄起旁边一根烧火棍,挡在严荷身前,像护崽的母鸡。

王桂芬看着李淑兰手里那根黑黝黝的棍子,再看看周围村民鄙夷的目光和知青们愤怒的眼神,终于意识到众怒难犯。她狠狠剜了严荷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像淬了蛇毒:“好!好你个严荷!翅膀硬了!有这么多人给你撑腰了是吧?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强子,我们走!”

她拉着还想放狠话的严强,灰溜溜地拨开人群,狼狈地消失在夜色里。

一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

院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院子里只剩下沉默的知青和站在中央、衣衫被撕裂的严荷。

晚风吹在她裸露的肩头,有点凉。她低头看着自己撕裂的衣襟和里面露出的破旧汗衫,没有哭,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彻骨的冰凉。

李淑兰赶紧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心疼地念叨:“荷丫头,没事了,没事了,那老妖婆走了……”

其他知青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安慰。 “严荷,别怕她!” “对,我们都在呢!” “她们再来闹,咱们一起轰走!”

严荷拢紧了身上的外套,指尖隔着布料,能触摸到里面那件汗衫上一个个硬硬的补丁边缘。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关切的脸,最终,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那台沉默的“蝴蝶牌”缝纫机上。

然后,她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步步走到严强刚才站过的位置,借着昏暗的光线和刚才混乱中瞥见的记忆,目光死死锁住泥土地面上一小片不起眼的区域。她蹲下身,伸出裹着纱布的手指,在那片略显松软的泥土里,轻轻地、仔细地拨弄了几下。

一抹极其微小的、与泥土颜色十分相似的藏青色碎布屑,沾在她指尖的纱布上。

严荷捏起那点碎屑,凑到鼻尖,熟悉的土布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她又走到缝纫机旁,拿起旁边裁剪剩下的、被特意藏好的藏青土布边角料,仔细比对颜色和纹理。一模一样!

她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窟。

难怪那天缝纫机的上线轴会被蛮力拗断!难怪手法那么粗暴隐蔽!原来是他!为了要不到钱,为了报复,他偷偷溜进来毁她的生计!

怒火再次从心底烧了起来,烧光了疲惫,只剩下冰冷的决心。她站起身,转向李淑兰和知青们,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淑兰姐,麻烦你明天一早,去把刘队长请来。”她扬了扬指尖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碎布屑,又指了指缝纫机,“还有,帮我盯紧严强。这次,我要当着他的面……扒了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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