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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安队与小VIP》章节免费阅读

安队与小VIP

作者:冷柔儿

字数:100250字

2025-08-04 08:37:18 连载

简介

强烈推荐一本好看的职场婚恋小说——《安队与小VIP》!本书以安雨为主角,展开了一段扣人心弦的故事。作者“冷柔儿”的文笔流畅,让人沉浸其中。目前小说已更新100250字,千万不要错过!

安队与小VIP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晨光刺破阴翳,空气却沉得像浸透了水的旧棉絮。执法车行驶在莲溪镇主街,车轮压过积水带起浑浊的泥浪。小张拧开了雨刮,两片胶条奋力地左右摆动,留下模糊不清的水痕。

“安队,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小张嘟囔着,车速慢得像在爬,“预报说今儿有大到暴雨呢。”

话音未落,前方视野猛地被一团浓稠的白雾吞噬——不,不是雾,是升腾的水汽!刺鼻的油烟味裹挟着猪骨汤的霸道腥膻,穿透并不严密的车窗缝,瞬间塞满车厢。视线艰难地穿透这堵热乎乎的雾气墙,勉强看清那家“刘记骨头馆”硕大的招幌下,两口直径惊人的大汤桶正架在门面外的人行道上,烧得沸沸扬扬,蒸汽正是从中汹涌喷出,占据了半条非机动车道。

几个塑料板凳和大盆的等待清洗的油腻骨头,堂而皇之地侵占了本就狭窄的盲道。穿油渍麻花围裙的伙计正利索地从桶里捞大骨。

我示意小张靠边停下。

刚推开车门,一股灼热的湿汽扑面而来,雨丝立刻打在滚烫的引擎盖上,蒸出嗤嗤的白汽。小张赶紧撑伞跟上。

“老板,摆回店里去!”雨水让声音变得不大清晰,我扬高了调子,直指那两口汤桶,“下雨天,本来就滑,这油污蒸汽堵路,盲道挡死,安全隐患太大!”

“安队!安队长!”一个穿着暗红花色老头衫、肚子几乎要撑破棉绸裤袢的光头胖子从蒸腾的水汽后面钻出来,油腻的脸上堆满熟稔而带着点混不吝的笑意,手里还捏着双油腻腻的筷子,“理解理解!没办法嘛!您看这馆子就那么点地方,实在挤不下啦!就这两天,雨大生意也淡,马上,马上就好!”他口沫横飞,试图用这种“大家都是自己人”的亲热劲糊弄过去,胖手一挥,“这鬼天气,安队你们辛苦了!进来坐坐,喝口热汤!暖暖身子!自家熬的骨头汤,鲜得掉眉毛!”他边说边作势要拉我的胳膊。

我侧身避开他那几乎蹭到我制服袖口的油手。这种套近乎,我见得太多了,效果几乎为零。雨水顺着头盔的帽檐滴落,洇湿了一小块肩膀。我低头看了看脚下深绿色的塑料盲道砖上那一层亮晶晶的油膜和随意丢弃的骨头。

“刘老板,”我再次开口,声音冷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盖过沸汤的咕嘟声和淅沥的雨声,“汤桶收回店内。占道物品立刻清理。安全隐患必须消除!这不是商量,是命令!十分钟清理到位!” 我抬手,指向腕表。

刘胖子的笑容僵住了。他知道,这位“安队长”认起死理来,油盐不进。尤其是当她搬出“安全隐患”和那个清晰的时间点。他的脸垮了下来,刚想再说什么。

忽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街对面老居民区入口的动静。一个头发花白、身影佝偻的老奶奶,正吃力地拖着一辆巨大的蓝色回收手推车,小心翼翼地试图绕过刘记门口那片已经被油污、骨头和沸汤蒸汽覆盖的人行道。推车太高,装满了塞得鼓鼓囊囊的废弃纸板和饮料瓶,几乎挡住了她的视线。老人小心翼翼又笨拙地想避开湿滑的油污区,一个不稳,推车猛地向旁边歪斜了一下,眼看着就要压倒那滚烫的汤桶边缘!

“小心!”我和小张几乎同时喊出声。

我一步冲上前,完全没顾上脚下的油渍,一把拽住几乎倾倒的推车把手,稳住车身。小张动作更快,瞬间用他撑着的伞遮在了老人头上,替她挡住了劈头盖脸的雨水,另一只手迅速帮忙扶住了摇晃的推车边缘。

“哎呀!谢谢!谢谢警察同志!”老奶奶惊魂未定,浑浊的眼睛里全是后怕,大口喘着气,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

这惊险一幕就在大桶旁上演。

刘胖子脸上的那点侥幸和油滑彻底变成了尴尬和后怕,嘴巴张了张,没发出声。不用我再开口催促,他转过身,朝着店里吼了起来:“快快快!都别干了!快把桶抬进去!都瞎了啊!挡路了!老王!愣着干嘛?把那堆骨头扫了!板凳搬回去!快!” 声音气急败坏。

半个小时后,小张开车把我送到莲溪镇靠近主城区的回迁小区路口。雨势更大了,密集得如同倾倒下来的水帘。我推开车门跳下去,伞都没完全撑开,身体侧面瞬间被冰冷的雨水打湿一大片。小张喊了声“安队您慢点”,声音被哗哗的雨声吞没。

“记得下午去城北核实那几个小摊贩的整改情况!”我回头大声交代了一句,不等回应,已经顶着风、压着伞,脚步匆匆地扎进雨幕,朝着小区门口那家“沙县小吃”快步走去。脚下泥水四溅。

时间掐得紧,十分钟后我得去接思雨,老妈电话里火急火燎硬塞的这个相亲对象,“金链哥”,就约在这儿。速战速决,绝不耽误。

推开小吃店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蒸饺味、廉价香水和潮湿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暖气开得很足,混杂的热气让门口的玻璃窗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

一眼就锁定了目标。靠窗角落的位置,坐着个男人。体型壮硕,目测一米八五往上的身高,穿着件亮蓝色紧身短袖T恤,被一身健硕的肌肉撑得鼓鼓囊囊。脖子上一条异常醒目的粗大金链子沉甸甸地挂着,在吊灯下黄澄澄地反着光。头发精心抓得乱中有序,油光锃亮,右手搁在油乎乎的桌面上,一根手指正极富节奏地敲击着玻璃桌面,露出腕上一块硕大的、表盘上似乎镶了钻(也可能是水钻)的金表。

他的脸对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似乎在审视自己的英姿,或者研究发胶保持的程度?

我收起滴水的伞,放在门口桶里,把沾了泥点的执法制服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只穿着里面深色的衬衫走了过去。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刚走近两步,他似乎察觉到人影,霍地转过脸来。那是一张棱角过于分明的方脸,带着些微的戾气和一种毫不掩饰的、仿佛在掂量货物的审视目光,嘴角习惯性地歪着一抹略带痞气的笑。眼神在我脸上定格两秒,随即挑剔又快速地扫过我全身,尤其是在穿着湿衬衫的胸口停留了一瞬,眼神带着点评估的意味,然后又落在我脸上。

他没说话,伸手指了指对面那把沾着油污的塑料椅。

我也没客气,拉开椅子坐下,椅子腿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手臂上的制服外套有些湿冷地搭在椅子后背上,水滴一点点落在地面,形成一小片深色。

沉默。

男人拿起桌上的不锈钢筷子筒,从里面抽出一根筷子,慢悠悠地用筷子尖剔了剔指甲缝,又用那筷子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但令人不适的声响。

“安雨?”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不知是烟酒过度还是天生的沙哑,“我妈提过你,那什么……大队长?”他说“大队长”三个字时,脸上肌肉牵动,笑容里掺了点别的意味。

“执法中队长。”我语气平静地纠正。

“哦,管那帮小商贩的。”他无所谓地点头,仿佛这职务跟社区保安区别不大,“听说你养个孩子?还是个养女?”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像探照灯,带了点探询和明显的介意,“几岁?”

“六岁。”我迎上他的目光。

“啧。”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咂舌,像是有点惋惜,“带个六岁养女,还是个丫头……费劲。”那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件麻烦的二手物品附属的额外包袱。他用手指再次敲了敲桌面,发出空洞的回响,“不过我妈说你工作挺硬,收入还行?在县城上自己有个小房子吧?没贷款?女人嘛,自己稳定点也好……”他话锋一转,像是在施舍肯定,“不像有些女的,就知道伸手要钱。你平时消费水平怎么样?一个月买衣服鞋子化妆品什么的……花多少?”

窗外雨声哗哗,店里劣质音响放着嘈杂的网络歌曲,更显得这对话荒诞。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胃里堵得慌:“李先生,冒昧问一句,您做什么工作?”

“工作?”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带着几分刻意的优越感抬高了点下巴,脖子上的金链子晃了晃,“家里做点土石方生意,城西那块工地……有点股份。自己嘛,”他顿了顿,翘起二郎腿,鞋尖几乎要晃到我椅子腿,展示了一下他脚上那双崭新的、标志巨大的潮牌运动鞋,“玩票,搞了个搏击健身工作室,教人打拳、练体能的。”他捏了捏自己肱二头肌,T恤下的肌肉夸张地隆起,“现在人压力大嘛,都喜欢点这个!硬实力!”他意有所指地说,目光再次扫过我的肩膀和湿衬衫下并不夸张的轮廓线。

我低头,看见自己裤腿和鞋子上溅满的点点泥斑,像一幅不羁的抽象画。制服外套上的肩章湿漉漉地挂在椅背上。

“明白了。”我点点头,站起身,拿起臂弯上那个装着制服外套、因为潮湿而略显沉重的袋子。

“哎?干什么?”男人显然没料到这开场白还没结束就直接进入离场环节,下意识也跟着站起身。他高大壮硕的身体很有压迫感地挡住了光线。

“不太合适。”我语速很快,拿起靠在桌腿边的湿雨伞,“我赶时间接孩子。再会。”

说完,不等他有所反应,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湿冷的制服袋子在手里坠着。

背后清晰地传来男人提高了半度、带着明显被冒犯和难以置信的声音:“不合适?哎?不是……你连饮料都没点一杯吧?”

我已经拉开了玻璃门,冷风裹着雨点再次涌进来。

“哦,忘了说,”我停住脚步,转头,视线精准地越过他那条明晃晃的金链子,落在他那张错愕中带着点恼怒的方脸上,“我抓土方车抛洒遗漏,带泥上路的时候,也讲硬实力。”

丢下这句,我撑开伞,一步就跨进了瓢泼大雨里,将身后那混合着金链子、湿闷油污和荒诞评判的空气彻底关在了门后。雨水打在身上,冰冷的触感反而比刚才那无形的审视舒服得多。

“小然阿姨!”陈思雨像只小麻雀般扑向刚从一辆低调深色商务轿车里下来的林小然。

“哎!我的小乖乖!”林小然一身香槟色丝绸套裙,踩着七厘米高跟鞋依旧轻盈,弯腰一把将扑来的思雨抱了个满怀,在她带着奶香味的小脸蛋上响亮地啵了一口,“想死干妈了!”她带来的司机和那辆散发着精英气息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汇入了接孩子的车流。

这是城南最好的双语幼儿园门口。我靠在车边,看着不远处穿着亮蓝色连帽雨衣、小鸭子雨鞋的陈思雨,正兴高采烈地给林小然展示她雨衣帽檐滴下的水珠。

“怎么有空溜出来?”我走过去,顺手把思雨雨衣上的一个小水珠弹掉。

“下午去城东分行那边开了个会,正好离你这近。想着我们家小公主,必须来看看!”林小然揉着思雨柔软的头发,朝我扬了扬精心描绘过的眉毛,“听说你今儿效率奇高,十分钟解决了一场世纪相亲?金链男?搏击教练?土方少东家?”她一连串发问,语速又快又密,眼里闪着八卦的精光,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你这情报网……比我们局情报科都灵!”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拉开车门,“赶紧上车,雨大。车上说。”

思雨已经被安顿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正拿着林小然塞给她的一个精致的卡通点心盒子研究。林小然也钻进了副驾。车子启动,雨刮规律地左右摆动。

我一边小心地驶出拥堵路段,一边三言两语讲了那个匪夷所思的“沙县小吃十分钟会晤”。

林小然听完,足足愣了好几秒,然后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噗哈哈哈哈哈!!!金链男?!让他打拳?!你拖车的本事??哈哈哈……安雨!我服了!”她笑得捂住了肚子,肩膀剧烈抖动,“硬实力相亲!哈哈哈哈哈……头等舱那位没坐成飞机,改金链子搏击了?笑死我了!”

后座的思雨被笑声感染,虽然不懂,也跟着咯咯乐。

我握着方向盘,看着林小然那毫无形象的笑脸,自己也绷不住扯了扯嘴角:“能闭嘴了吗?林大行长?注意企业形象!”

“形象?哈哈哈哈……我形象早就被你和你家丫头笑没了!”林小然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不过话说回来,”她突然正了正神色,扭头看着我,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你这单亲带娃的硬核简历在奇葩相亲市场不吃香啊。真打算就这么带着小雨过一辈子了?工作孩子两头转?我看文雯说的那个系统内调动……靠谱不?”

窗外雨势渐小,天色灰蒙蒙的。车子汇入主干道。手机在中控台卡槽里震动起来,又是老妈催命似的专属铃声。

我扫了一眼屏幕上跳跃的“母后”两个字,没伸手按免提,只是把通话图标划到了拒接的位置。铃声执着地又响了两次,最终归于沉寂。

“有什么吃香不吃香的?”我声音很平静,手指敲了敲方向盘,目视前方繁忙的道路,“我现在就挺好。”

林小然侧头仔细看了我两秒,没再追问,转而伸手打开车载音响,节奏舒缓的英文歌流淌出来。“行吧,女强人。”她拖长了调子,带着了然的笑,“说点正经的,这周末我爸公司搞了个亲子采摘园开园预热活动,只请关系户,环境绝对好。带你家小公主一起来!正好给我们家小胖子找个小姐姐玩。”

后座安全椅里的思雨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词,小脑袋兴奋地晃着:“采摘园?有小草莓吗?小雨妈妈!”

“有!让你小雨妈妈带你去!”林小然回过头,对着思雨眨眨眼。

我看着后视镜里女儿那双亮晶晶、充满期盼的、酷似某人的眼睛,那点被金链子和老妈催婚电话扰起的烦躁感,正被一种细密的熨帖悄悄抚平。窗外的雨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斜斜地织着网。

“好,去!”

深夜十一点多。

安顿好一切。

晚餐的碗碟早已洗净归位。

洗衣机在阳台上低沉而规律地嗡鸣着,滚动着沾满泥点、油污、还有下午被思雨蹭上了果汁的制服衬衫。

思雨睡熟了,白天疯玩的疲惫让她睡得很沉,小胳膊小腿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舒展在粉色的儿童被里。床头暖色的小夜灯温柔地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

我坐在女儿床边地垫上,手里握着的却是一杯冰凉的啤酒。铝合金罐壁上凝结的水珠被暖意烘成了水痕,沾湿了指尖。

房间里只有思雨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轮碾压湿路面的沙沙声响。世界一片安宁。

唯有眼前这张睡颜。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安静乖巧的影子。小巧的鼻尖下,嘴唇微微嘟着,透出健康的粉色。

像他。

太像了。像到每一次凝视,都像一根极细却极韧的针,精准地刺进记忆深处某个锈迹斑斑又被强行遗忘的角落,撬开一点缝隙,任由那些裹挟着悔恨与尘埃的画面汹涌翻腾。

最后一次见到陈浩,也是这样一个雨后的深夜,空气里浮动着某种潮湿又黏腻的、不祥的暖意。省立医院肿瘤科那个狭窄的单人病房,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压过了窗台上那盆快要枯死的仙人掌。

他躺在床上,瘦得脱了形。曾经那个篮球场上挥洒汗水、意气风发的少年,被病魔碾得只剩下了一把覆盖着蜡黄皮肤的骨头。那双总是带着笑意和狡黠的眼睛,深深陷在眼窝里,浑浊、枯槁,像两口干涸的井。

见到我推门进去,他费力地睁大眼,眼底的光闪了一下,然后又迅速黯淡下去。他试图撑起手臂,动了一下就放弃了,喉间发出一连串浑浊不清的咳呛。

病房里还有一个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款针织开衫,身形单薄憔悴,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她是陈浩的妻子,安静地坐在床尾的塑料方凳上,默默地削着一个苹果,刀法很稳。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死寂和削苹果皮时细微的窸窣声。

我僵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小袋他高中时最喜欢吃的、巷口老赵家的油条和豆脑。那温热的香味此刻显得无比突兀和讽刺。

“安雨……来了。”陈浩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没应声,走过去,把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视线掠过他枯瘦的手腕,上面还戴着多年前我送他的一根红绳,陈旧、磨损得厉害,在他粗大的腕骨上显得那么脆弱,像随时会断裂。刺眼。

“别费心了……”他声音微弱,目光试图聚焦在袋子上,似乎想挤出点笑容,失败了,嘴角只牵动了一下,“吃不进……”他剧烈地咳了几声,他妻子立刻放下刀和苹果,上前轻拍他的背。他却轻轻挡开了妻子的手,抬起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

那眼神不再澄澈,里面像是翻涌着无数难以捕捉的复杂浊流,有遗憾,有不甘,有痛楚,还沉淀着某种深刻到我当时无法理解的愧怍。

“安……雨……”他喘息着,每个字都拼尽了力气,“我……”他似乎想说什么,关于过去?关于那个阳光炽热的篮球场?关于毕业前那个混乱又充满泪水和争吵的雨夜?亦或是他后来带着妻子远走他乡,音信全无?

但他的话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彻底打断。他妻子连忙把他扶起一些,拿过水杯小心地喂他,眼神哀伤得像落满了灰。

咳嗽平息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在枕头上剧烈地喘息,闭着眼,眉头痛苦地紧锁着。再开口时,他放弃了方才那些试图表达忏悔或和解的话,声音轻飘飘的,几乎难以辨认。

“……思雨……下个月……就满三岁了……”他挣扎着吐出一个名字,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女孩名字。

我浑身一颤,蓦然抬眼看向床尾那个沉默削苹果的女人。她削苹果的手停住了,刀尖陷在果肉里。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没有落在陈浩身上,而是隔着床铺,穿过药水的味道,直直地望向我。那双疲惫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决绝,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我后来才读懂的……近乎虔诚的托付?

“思雨……”陈浩的意识似乎又开始飘散,声音越来越弱,“……好好带……对她好……”破碎的字眼,耗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坠入沉重的喘息。

那晚之后没多久,陈浩就走了。

再后来,又过了不到半年。

同样的病区走廊。是另一个消息直接通过陈浩老家的村干部电话打到了我这里——那对夫妻,带着女儿回老家小住,过马路时被一辆严重超载又超速行驶的工程渣土车迎面撞上。现场惨烈,两个大人当场……那个才三岁多、被爸爸叫做思雨、被妈妈用那种复杂眼神托付的小女孩,因为在最后关头被用力推开甩到了路边的草丛里,奇迹般地仅擦伤了额头……

思雨……

我当时就站在陈浩妻子曾坐过的那个塑料凳旁。窗外也是夜色沉坠。

“安……安队长,”村干部在电话里带着浓重乡音,混杂着悲戚和一种不知该如何传达的犹豫,“……小丫头……思雨……醒过来就一直哭……谁也哄不住……不停地叫……叫……”

“叫什么?”我的心脏猛地缩紧。

“叫‘妈妈’……她喊‘小雨妈妈’……”村干部的声音带着困惑和难以言说的沉重,“她妈的名字也不叫小雨啊……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吓迷糊了?……安老师,您看……陈家这边直系真的……没什么合适的了,就几个远房堂伯,年纪大,家里都一堆孩子,自顾不暇……这娃儿后续……如果……只能去福利院……但是太小了……如果您有想法……村委会坚决配合一些手续问题……”

那带着哭腔喊“小雨妈妈”的声音,仿佛透过冰冷的电波,直接穿透了数年的光阴,清晰地在我耳边炸响。

记忆里那双隔着病床、疲惫又决绝的注视着她的眼睛;陈浩临终前破碎念叨的“思雨”的名字;被巨大痛苦磨平了所有棱角只剩下无尽哀伤的脸;还有那双望向我的眼睛里深藏着的、我此刻才恍然大悟的托付……

思绪纷乱如麻。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

视线从回忆中剥离,重新落回眼前熟睡的女孩身上。陈思雨。

那个名字,包含了太多。或许是他心底深处的一点念想,或许是迟到的忏悔,或许是命运残酷的印记,也或许……是她妈妈在绝望中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岁的思雨在车祸后惊醒,面对着彻底破碎的世界,恐惧中无意识喊出的“小雨妈妈”,是求救的本能?还是冥冥中某种无法解释的牵绊?

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那酷似陈浩的眉眼,那微微嘟起的嘴唇。指尖下意识地抬起,轻轻拂过她微凉的额角,动作轻缓得像怕惊醒一个最易碎的梦。

掌心里,冰啤酒罐壁上的水珠已经彻底干涸,留下一点点黏腻。

我收回手,将空了的啤酒罐轻轻放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夜雨绵绵不绝,像一张柔软的网,笼罩着这座沉睡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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