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是一个相对温和的称呼。它更像是一个设施齐全的单人病房，或者说是…高级囚室。柔和的白色灯光，一张舒适的单人床，独立卫浴，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桌。但无处不在的隐藏摄像头，门禁森严的合金门，以及墙壁上不时流转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能量场波纹，都清晰地昭示着它的本质——一座柔软的金丝笼。
我坐在床边，掌心那个由血痕构成的界牌符文印记，如同一个烙印，微微发烫。研究员取走了样本，但印记本身如同生长在皮肤之下，无法剥离。它不再仅仅是灼痛，更像是一种微弱的、奇异的脉搏，与我自己的心跳共鸣。界牌碎了，但它的核心似乎融入了我的血肉，成为了我的一部分。这感觉既陌生又令人不安，仿佛身体里多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器官。
食物和水被准时送来，是标准的营养餐，味道寡淡。我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就推到一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陆明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样子，还有周正那句“生命摇篮”系统。那名字听起来带着救赎的希望，却又像冰冷的金属囚笼。
时间在无声的焦虑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合金门无声地滑开。出现在门口的并非士兵，而是小李（李牧），还有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无框眼镜、气质冷静干练的中年女性研究员。她胸牌上写着：项目主管，严华。
“林晓雨小姐，”严华的声音平稳，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理性，“你的初步体检报告和能量残留分析已经完成。周处长让我来向你通报目标S-02的当前情况，并需要你配合进行一些针对性的测试。”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陆明…他怎么样了？”
“目标S-02目前处于‘生命摇篮’维生系统深度维持状态。”严华一边示意我和小李跟她走，一边用平板的语调介绍，“该系统最大程度地稳定了他的基础生命体征，包括心跳、呼吸、内环境平衡。他体内那种高浓度的、带有湮灭特性的金色血液活性已被强效生物力场和抑制剂暂时中和，避免了进一步的组织崩解。”
听起来像是好消息？但我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关键修饰词：“暂时中和？”
“是的，暂时。”严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他的情况非常复杂。那种金色血液并非单纯的异常能量，更像是一种高度浓缩的、带有意志烙印的生命本源。我们的手段只能延缓其破坏，无法根除。更棘手的是他的意识状态。”
我们穿过几条同样被严密监控的通道，来到一扇巨大的、由多层强化玻璃构成的观察窗前。窗内，是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医疗舱室。中心位置，一个如同水晶棺般的透明维生舱静静矗立，散发着柔和的蓝色光芒。
陆明就躺在其中。
他身上的伤口被透明的生物凝胶覆盖着，依旧狰狞可怖，但不再流血。无数纤细的管线连接着他身体的各个部位，将营养液、药物和监测信号输入输出。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最刺眼的是，他的皮肤下，那些原本散发金光的裂痕处，此刻覆盖着一种奇特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黑色纹路。那纹路如同有生命般，在透明的凝胶下极其缓慢地蠕动、蔓延，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和不祥气息。
“那是什么？”我指着那些黑色纹路，声音发紧。
“我们称之为‘虚空蚀痕’。”严华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初步分析，是司徒博士注入的‘锁灵剂’与目标体内原本的初代意志力量激烈冲突后，产生的恶性异变产物。它像一种活性的污染源，不断侵蚀目标的生机，并试图重新唤醒那股被暂时压制的毁灭意志。更麻烦的是，”她指着卫生舱周围悬浮的几个小型探测器，“目标的核心意识波动…正在持续减弱。”
我的心猛地一沉。“减弱？什么意思？”
“他的意识，或者说他作为‘陆明’的那部分人格意识，正在一种深度的、难以唤醒的昏迷中…逐渐消散。”严华的声音没有波澜，却字字如刀，“就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油灯，火苗越来越微弱。我们推测，一方面是因为之前对抗初代意志的消耗过于巨大，灵魂本源受损；另一方面，那‘虚空蚀痕’也在不断蚕食他仅存的意识活性。一旦意识彻底消散…”
严华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失去了陆明本身意识这个“容器”和最后的“锚点”，那蛰伏的初代意志将再无阻碍，彻底复苏！而一个失去人性束缚、只剩下毁灭本能的初代冥王力量载体，加上不断侵蚀的虚空污染…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们在做什么？！”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手指紧紧抠在冰冷的观察窗玻璃上，“就看着他这样…消散吗？！”
“我们正在尝试一切可能的手段！”严华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强效神经刺激、记忆诱导复健程序、甚至尝试用净化能量冲击那些‘蚀痕’…但效果都极其有限。他的意识如同沉入了最深的冰海，拒绝回应任何外界刺激。而‘蚀痕’对纯能量的净化手段表现出极强的抗性和…反噬性。常规方法…似乎都走入了死胡同。”
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好不容易将他从毁灭的边缘拉回，却要眼睁睁看着他的人性在沉睡中凋零？
“或许…还有一个方向。”一直沉默的小李突然开口。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似乎之前的爆发和精神干扰的后遗症还在。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我，“我的精神感应…在靠近他时，能捕捉到极其微弱、混乱的碎片。还有晓雨…你掌心的那个印记，在靠近这里时，温度明显升高了，对吧？”
我一愣，下意识地握紧手掌。确实，自从进入这个观察区域，掌心符文的灼热感就增强了，仿佛在共鸣。
“你的意思是…”严华敏锐地看向小李和我。
“陆明的意识深处，可能还保留着与晓雨…或者说，与‘桥梁’之力的某种深层连接。”小李斟酌着词句，“毕竟，他是初代血脉，而晓雨是两界桥梁。他们之间的力量本质，或许存在我们尚未理解的共鸣。常规手段无法唤醒他，但如果能利用这种共鸣，由晓雨进行更深层次的意识引导…甚至，尝试沟通他体内那股被压制的力量本身，寻求一种…平衡？”
小李的话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利用“桥梁”之力，深入陆明的意识空间？这想法疯狂而危险！稍有不慎，不仅可能唤醒初代意志，我自己也可能被那混乱狂暴的意识风暴撕碎！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严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迅速操作着手中的平板，调出我和陆明的能量分析图谱。“能量频谱对比…确实存在微弱的、未记录过的共鸣波段！集中在林小姐掌心血符印记与目标S-02体内残留的初代力量核心区域！虽然微弱，但逻辑上可行！”她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灼热，“林小姐！我们需要你的配合！进行意识连接引导实验！这是目前最有希望稳定他意识、延缓消散的方案！”
“我…”我看着维生舱中那个毫无生气的身影，看着那些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黑色蚀痕，巨大的恐惧和责任感在内心激烈交战。失败了，我们都可能万劫不复。但什么都不做，就只能看着他滑向深渊…
“我该怎么做？”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我们会为你准备一个深度精神感应增幅器，并建立与目标维生舱的神经同步链接。”严华语速飞快，“你需要尽可能集中精神，通过掌心的印记作为‘钥匙’和‘桥梁’，尝试定位并连接陆明那正在消散的核心意识。引导他，唤醒他，或者…尝试与他体内蛰伏的力量进行沟通！记住，目标不是对抗，而是寻找‘平衡’点，一个能让他意识存续的支点！”
“太危险了！”小李担忧地看着我，“晓雨，你的状态…”
“我必须试！”我打断他，目光紧紧锁定着卫生舱里的陆明。掌心符文的灼热感越来越强，仿佛在催促，在共鸣。
很快，我被带到隔壁一个布满精密仪器的房间。一个如同荆棘王冠般的银白色金属头环戴在了我的头上，冰凉的触感传来。无数细密的传感贴片连接在我的太阳穴、心口和掌心的符文印记上。严华和小李站在巨大的监控屏幕前，神情凝重。
“神经同步链接建立…增幅器启动…林小姐，集中精神！尝试感应他！”严华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
我闭上双眼，摒弃所有杂念。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掌心符文印记的灼热感被放大，仿佛一颗在黑暗中跳动的心脏。我将所有的意念都沉入其中，不再试图沟通外界，而是向内探索，去感受那印记深处蕴含的、源自界牌的、沟通虚实的本源力量！
“陆明…”我在心中无声地呼唤，“听到我…抓住我…”
如同在漆黑的深海中下潜。最初是冰冷的、死寂的虚无。属于陆明意识的波动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如同即将熄灭的星火。但掌心的符文，如同一个精准的罗盘，在浩瀚的意识混沌中，坚定地指向某个方向！
我顺着那指引，奋力“游”去！
周围的“海水”开始变化。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漂浮着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和声音的碎片——图书馆的灯光、旧机房的铁锈味、赵学长扭曲的面孔、血月的光芒、毁灭的金色、还有…我自己挡在他身前的背影…这些属于陆明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遗骸，散落在意识的深渊中，散发着痛苦、恐惧和…一丝微弱的眷恋。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可能引发意识风暴的碎片，继续向着符文指引的核心前进。
意识层面的“距离”失去了意义。不知“游”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是一个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没的光点。光点之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抱膝蜷缩着，正是陆明意识体的形象！他的身影虚幻不定，边缘不断有细微的光点逸散，如同风中的沙雕。
“陆明！”我的意识体冲过去，试图触碰他。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接触到他的瞬间！
“吼——！！！”
一声充满暴虐和冰冷怒意的咆哮，如同惊雷般在意识空间中炸响！一股浩瀚、古老、充满毁灭意志的金色洪流，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猛地从陆明意识体的深处爆发出来，狠狠撞向我的意识！
是初代意志！它虽然蛰伏，但本能地排斥任何外来者侵入它的“领地”！
剧痛！意识被撕裂般的剧痛！我的意识体被狠狠撞飞，在虚空中翻滚！现实中的身体猛地一颤，监控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
“警告！目标S-02深层意识防御机制激活！能量反冲！林小姐精神阈值急剧下降！”
“中断连接！快！”严华焦急的声音传来。
“不！再等等！”我强忍着意识撕裂的痛苦，在心中嘶吼！不能放弃！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再次凝聚意识，看向那个光点。初代意志的金色洪流如同护城河般环绕着陆明那脆弱的意识核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毁灭气息。强行突破，只会玉石俱焚。
怎么办？沟通？如何与一个只剩下毁灭本能的古老意志沟通？
就在这时，我掌心符文印记的灼热感突然达到了顶点！一股奇异的、带着指引意味的波动从中散发出来！它没有指向陆明那被金色洪流守护的核心意识，而是…指向了他意识空间更深邃、更黑暗的某个角落！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
鬼使神差地，我分出一缕意识，顺着符文的指引，探向那片黑暗。
没有遭遇初代意志的阻拦。那片区域似乎被它忽略了，或者说…不屑一顾？
意识穿过一层冰冷粘稠的“帷幕”，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凝固！
不再是破碎的记忆碎片，也不是意识核心。这里…仿佛是另一个维度的投影！
一条无边无际、流淌着暗沉血光的浑浊河流横亘在“眼前”！河水无声，却散发着无尽的死寂、怨恨和灵魂沉沦的哀嚎。河的对岸，是无边无际的、翻滚着灰雾的荒原。而在荒原的尽头，一座巨大无比、由森白骸骨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荆棘构筑而成的王座，巍然矗立在血月之下！
冥河！荒原！血月骸骨王座！
这里…是冥界的投影？！我的意识竟然通过符文印记和陆明意识空间的特殊节点，窥视到了冥界的景象？！
更让我震惊的是王座上的景象！
王座之上，并非空无一人！一个模糊的身影被无数流淌着暗红色符文的黑色锁链层层束缚，钉在王座之上！那身影…赫然是莫沉！他低垂着头，形态比之前更加虚幻，仿佛随时会消散。但他似乎感应到了我的窥视，极其艰难地、缓缓抬起了头！
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暴戾和疯狂，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焦急！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呐喊，在警告！
没有声音传来，但一段极其微弱、仿佛跨越了无尽空间阻隔的意念碎片，强行挤入了我的意识：
*“…摇篮…非救赎…锁链…在…收紧…钥匙…即将…转动…快…阻止…王座…苏醒…”*
摇篮…非救赎？是指“生命摇篮”系统有问题？锁链在收紧？钥匙即将转动？阻止王座苏醒？！
他在警告什么？！
就在我试图解读这破碎信息的瞬间！
王座下方，那翻滚的灰雾荒原深处，一只巨大无比、流淌着暗红熔岩脉络的黑色巨爪，缓缓地从虚空中探出！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庞大存在的投影！巨爪的目标，并非王座上的莫沉，而是…直直地指向了我意识窥探的方向！指向了…陆明所在的卫生舱！指向了“生命摇篮”！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恶意和贪婪，如同实质般顺着我的意识连接，狠狠反溯而来！
“啊——！！！”
现实中的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意识如同被亿万根冰锥刺穿！七窍瞬间溢出鲜血！连接在我身上的传感贴片纷纷爆出电火花！整个房间的仪器警报声瞬间达到了最高峰！屏幕上的数据疯狂乱跳！
“强行断开连接！最高级别精神冲击防护启动！”严华的尖叫声被淹没在警报的海洋里。
“噗通！”
我从连接座椅上重重摔倒在地，意识在剧痛和那恐怖的恶意冲击下，彻底陷入了黑暗。
昏迷前的最后一瞬，我仿佛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观察窗外，那个维生舱中，陆明皮肤下那些如同活物的“虚空蚀痕”，骤然加速了蠕动！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纯粹的暗金色光芒，在他紧闭的眼皮下…一闪而逝！
莫沉的警告，如同丧钟，在我彻底沉沦的意识中回荡：
…摇篮…非救赎…钥匙…即将…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