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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是个燥热的下午,生产队的打谷场上堆满了刚割下的麦子。石娃的任务是看场——防止麻雀偷吃,也防着人偷。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人都饿得没力气偷了,麻雀也精,专挑人打盹的时候来。

队长分配这个活给石娃,是因为他年纪小,干不了重活,但一天能记三个工分。石娃很珍惜,搬个小板凳坐在场边,手里拿着根长竹竿,竿头绑着破布条,看见麻雀来了就挥竿子。

黑子就是那时候踢他的。

黑子是公社的驴,一头四岁口的青壮驴,浑身毛色黑得发亮,只有额头有块白斑,像贴了个月牙。它负责拉石碾子碾麦子,脖子上套着皮轭,绕着麦堆一圈一圈地走。赶驴的是王老汉,六十多了,耳朵背,喊“嘚——驾——”时声音嘶哑。

那天特别热,太阳毒辣辣地晒着,打谷场上的黄土烫脚。黑子大概也热得烦躁,拉碾子时总想往阴凉地里蹭。王老汉甩鞭子,鞭梢在空中“啪”地炸响,但很少真落到驴身上——公社的驴金贵,打坏了要赔工分,谁也赔不起。

石娃坐在场边的槐树荫下,盯着麦堆上的麻雀。他困了,眼皮打架。前一天晚上只喝了半碗野菜糊糊,饿得睡不着,天亮才迷糊一会儿。竹竿在手里越来越沉,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嘶鸣。

抬头,看见黑子挣脱了缰绳——不知怎么挣脱的,也许是皮轭磨断了。驴扬着蹄子朝场边冲来,王老汉在后面追,喊:“拦住!拦住!”

石娃本能地站起来,张开手臂想拦。他太小了,十二岁的孩子,站着还没驴背高。黑子冲到他面前,没有停,前蹄扬起,重重踏下——

石娃只记得一道黑影,然后腰侧一阵剧痛。

他飞出去,摔在麦秸垛上,又滚下来,趴在黄土里。腰那里先是麻,然后火辣辣地疼,像被人用烧红的铁烙了一下。他想爬起来,却使不上劲,整个下半身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王老汉跑过来,扶起他,掀开衣服看。石娃低头,看见自己腰侧青紫了一大片,中间破了皮,渗着血珠。血不多,但那片淤青看着吓人,像块发霉的馒头贴在身上。

“没事吧娃?”王老汉声音发抖。

石娃咬着牙摇头,眼泪却憋不住,哗哗往下流。不是疼哭的,是羞的——场上还有别人,都看着呢。

队长也来了,看了看伤,说:“去找赤脚医生抹点红药水。”又转头骂王老汉,“咋看的驴!踢坏了人咋办!”

王老汉低着头,没吭声。

赤脚医生住在村西头,石娃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医生看了看伤,说骨头没事,就是软组织挫伤。他拿出红药水——那种刺鼻的、鲜红色的药水,用棉签蘸了,抹在伤口上。药水凉飕飕的,但抹上去更疼了,石娃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手心。

“三天别干重活。”医生说。

石娃点头。但他知道,明天还得看场——三个工分呢,不能丢。

那天晚上,他趴在炕上,娘用热毛巾给他敷。毛巾是破布改的,热水一烫,冒出白气。娘敷得很小心,一边敷一边掉眼泪。

“咋就这么倒霉……”娘小声说。

石娃没说话。他咬着被角,腰上的伤一跳一跳地疼,像有把小锤子在里头敲。他想起黑子扬起的前蹄,想起它眼睛里的凶光——驴真的有表情吗?他不知道,但那一刻,他觉得黑子是故意的。

这仇,他记下了。

腰伤养了半个月才好利索。

淤青慢慢从青紫变成黄绿,最后褪成淡淡的印子,但摸上去还是有点疼。石娃走路时总不自觉地护着那侧,像揣着个易碎的鸡蛋。

他开始琢磨报仇。

不是报仇杀人那种,他没那胆子。他想的是,让黑子也疼一疼,哪怕就一下,扯平。

他想到了弹弓。

村里男孩都有弹弓,用来打麻雀、打田鼠,运气好能打只野兔,那就是一顿肉。石娃以前也有一个,是爹用树杈和自行车内胎做的,但去年秋天断了——树杈裂了,皮筋也老化了。

要做新的,需要两样东西:树杈和皮筋。

树杈好办。村头老槐树上有的是枝杈,要找那种Y字形、粗细匀称、木质坚实的。石娃盯上了东边那根横枝,分叉的角度正好,手腕粗细。他趁晌午没人,爬上树,用捡来的破锯条锯——锯条生了锈,锯起来很费劲,吱嘎吱嘎响,震得手麻。锯了快半个时辰,枝杈终于断了,掉在地上,“咚”一声闷响。

他溜下树,捡起枝杈。木头还带着树汁的清香,断面白生生的,渗出透明的汁液。他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合适,手感也好。

接下来是皮筋。

自行车内胎最好,弹性足,耐用。但村里没几辆自行车,有车的人家把内胎当宝贝,破了补,补了再破,直到补不成样子才舍得扔。石娃在村里转了好几天,没捡到可用的。

他想到了公社卫生所。

卫生所在村中央,两间土坯房,外面刷着白灰,墙上用红漆写着“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卫生所有个赤脚医生,姓张,三十来岁,戴眼镜,说话慢声慢气的。石娃腰伤时来找他抹过红药水,记得药柜里有些医疗用品。

医用胶管。

那是输液用的胶管,淡黄色的,半透明,弹性极好。石娃见过张医生用胶管给病人扎胳膊——胶管在胳膊上缠几圈,静脉就鼓起来,方便扎针。用完了的胶管,张医生会收起来,洗干净,下次再用。

但总有用坏的时候。

石娃开始往卫生所跑。借口是腰还疼,让张医生再看看。张医生人好,每次都给看,虽然看不出什么名堂,但还是耐心地按按这儿,按按那儿。

“还疼吗?”

“还有点。”石娃撒谎时耳朵发烫。

张医生就让他躺下,用那种叫“红外线灯”的玩意儿照——一个铁架子,上面挂着个像大灯泡的东西,通电后发出红光,照在身上热乎乎的。其实没什么用,但石娃喜欢躺在那儿,因为可以偷看药柜。

药柜是木头的,玻璃门,里面摆着各种药瓶、药盒、器械。胶管放在最下一层,盘成一圈一圈的,像盘起来的小蛇。

石娃观察了三天,摸清了规律:张医生每天中午会回家吃饭,锁门,但钥匙就挂在门外墙上的钉子上——用一根细铁丝穿着,藏在墙缝里。张医生以为没人知道,但村里孩子都知道。

第四天中午,石娃来了。

卫生所门锁着,院里静悄悄的。他走到墙边,伸手进墙缝——果然,钥匙在。铁丝冰凉,钥匙更凉。他掏出钥匙,手有点抖。

开锁时,锁头“咔哒”一声响,在寂静的午间格外刺耳。石娃吓得一哆嗦,四下张望,没人。他推开门,溜进去。

药柜的玻璃门也锁着,但那种小锁,他用铁丝捅了几下就开了。他拉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果然有一卷用过的胶管,已经洗过了,晾得半干,摸上去滑溜溜的。

他拿了最长的一根,约莫一尺多。胶管在他手里微微颤抖,像活物。

正要走,他看见胶管上印着字:卫生院——××县医疗器械厂。红字,已经有些模糊了。他愣了一下,把胶管揣进怀里,重新锁好柜门、房门,把钥匙放回原处。

走出卫生所时,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怀里揣着胶管,那东西贴着他胸口,温热的,像揣了块炭。

偷东西的罪恶感又来了,和上次偷蛋时一样。但这次,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胶管是用过的,张医生也许本来就要扔。而且,他是报仇,报仇应该被允许吧?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弹弓快做好了。

石娃把槐树枝杈拿回家,躲在院后的柴草垛旁,用捡来的破刀削皮。槐树皮很韧,不好削,他削得满头大汗,手上磨出了水泡。削完皮,露出白生生的木质,他再用碎瓦片打磨,把分叉处、握把处都磨光滑,不扎手。

皮筋要剪。

医用胶管太长了,他剪成两段,每段五寸左右。剪的时候很小心,用娘的剪子——那是娘唯一像样的家当,剪布裁衣都用它。胶管很有弹性,剪断时“啪”一声缩回去,像受惊的蚯蚓。

还需要一个皮兜,用来包石子。

石娃从爹的破皮鞋上剪下一小块皮子——鞋已经破得不能穿了,但皮子还有用。皮子硬,他用水泡软,剪成菱形,两边各剪一个小孔,用来系皮筋。

组装是在夜里,等家人都睡了。

他点起煤油灯——不敢点太亮,怕费油。灯焰如豆,在墙上投出巨大的影子。他把树杈、皮筋、皮兜摆在炕沿上,用纳鞋底的粗线,把皮筋牢牢系在树杈的两个分叉顶端。系得很紧,打了死结,生怕松了。

然后系皮兜。皮筋穿过皮兜的小孔,再系紧。他试了试,皮兜在两根皮筋中间,拉开来是个等腰三角形。

弹弓做好了。

他握在手里,掂了掂。槐木的温润,皮筋的弹性,皮兜的柔韧,合在一起,有种沉甸甸的实在感。他拉满皮筋——皮筋很有劲,拉开来“嗖”的一声响,像风划过。

还需要石子。

最好的石子是河滩里的鹅卵石,圆润,光滑,大小适中。石娃第二天去沟底的河滩,蹲在河边挑。河水很浅,清澈见底,石子在水下闪闪发亮。他挑那些比黄豆大、比花生小的,形状越圆越好。挑了十几颗,装在裤兜里,沉甸甸的。

他试着打了一发。

目标是对岸的一棵枯树,树干上有个树疤,像个眼睛。他捡起一颗石子,放在皮兜里,拉满皮筋,瞄准。手有点抖,他屏住呼吸,松开皮兜。

“嗖——啪!”

石子飞出去,打在树疤下方三尺处,溅起一小片土屑。偏了。

他又试了几次,渐渐找到感觉。石子飞行的轨迹是一条弧线,要抬高点瞄准。打到第五发时,石子正中树疤,“咚”一声闷响,树皮被打掉一小块。

石娃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快感。

那是一种掌控感——他瞄准,石子就飞过去,击中目标。在这个饿得发慌、什么都掌控不了的世界里,弹弓给了他一点点力量。

虽然这力量很小,只能打打树,打打麻雀。

但也许,也能打疼一头驴。

村里孩子很快就知道石娃有了新弹弓。

是二蛋说的。二蛋是石娃的邻居,比他小一岁,瘦得像麻杆,但眼睛贼亮,什么消息都知道。他看见石娃在河滩练弹弓,跑回去就跟其他孩子说了。

第二天下午,孩子们聚在村口的打谷场上。

一共五个孩子:石娃、二蛋、铁柱、栓子、妞妞。妞妞是唯一的女孩,八岁,扎着两根枯黄的小辫,但爬树下河样样不输男孩。

他们坐在麦秸垛的阴影里,分享着一点可怜的食物:铁柱从家里偷了半个红薯,烤得半生不熟;栓子有几颗炒黄豆,黑乎乎的,嚼起来嘎嘣响;石娃什么也没有,就看着。

“石娃,你那弹弓真能打中麻雀?”铁柱问,嘴里嚼着红薯,汁水从嘴角流出来。

“能。”石娃说。

“打一只看看。”

石娃抬头,看见电线上蹲着几只麻雀,黑乎乎的小点。他摸出弹弓,装上石子,拉满,瞄准。手很稳——练了两天了。

“嗖——”

石子飞出去,擦着一只麻雀的尾巴飞过。麻雀惊飞,扑棱棱散开。

“差一点!”二蛋喊。

孩子们有点失望。石娃也失望,但他嘴硬:“风大。”

就在这时,黑子来了。

是王老汉牵着来的,来拉碾子碾昨天晒的豆子。黑子还是老样子,毛色黑亮,额头的白月牙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它慢悠悠地走着,蹄子踩在黄土上,“哒、哒、哒”,不紧不慢。

孩子们都安静了。

石娃盯着黑子,腰上那块旧伤突然隐隐作痛。不是真疼,是记忆里的疼,像有人用指甲在那块皮肤上轻轻掐了一下。

“这驴真壮。”栓子说。

“壮有啥用,踢人。”二蛋说,瞥了石娃一眼。

石娃没说话。他握着弹弓的手紧了紧。

铁柱突然说:“谁敢打黑子耳朵?”

孩子们一愣,互相看看。打公社的驴?这念头太大胆了。

“打中了咋说?”栓子问。

铁柱从怀里摸出半块红薯干——真正的红薯干,晒得干硬,能放很久。他举起来:“谁打中黑子耳朵,这半块红薯干归谁。”

孩子们眼睛亮了。半块红薯干,能啃半天,泡水吃能胀成一碗。

“我来!”二蛋第一个举手,但声音有点虚。

“你不行,”铁柱摇头,“你弹弓都没有。”

二蛋瘪了嘴。

“石娃有弹弓。”妞妞突然说,声音细细的。

所有人都看向石娃。石娃握着弹弓,手心出汗了。他想打吗?想。黑子踢过他,他恨这头驴。但他更怕——怕被队长发现,怕被爹知道,怕王老汉骂。

“石娃,你敢不?”铁柱激他,“黑子踢过你,你不想报仇?”

石娃的腰伤又疼了一下,这次更明显。

“我……”他嗓子发干。

“怕啥,”栓子怂恿,“就打一下耳朵,驴皮厚,打不坏。打完就跑,谁知道是谁打的?”

孩子们都盯着他。那眼神里有期待,有怂恿,还有一丝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石娃觉得脸发烫,像被火烤着。

他想起黑子扬起的前蹄,想起自己摔在麦秸垛上的狼狈,想起腰上那片青紫。仇恨像团火,在心里烧起来。

但他又想起爹——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说?爹不会打他,但会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他,那比打还难受。

“石娃,你是不是怂了?”铁柱又说,语气带着嘲弄。

石娃的血“轰”地涌上头。他站起来,声音有点抖:“谁怂了?打就打!”

黑子在打谷场中央拉碾子。

王老汉坐在场边的树荫下,抽着烟袋,眯着眼打盹。晌午的太阳很毒,晒得人发昏,蝉在树上拼命叫,嘶啦嘶啦的,像在锯木头。

孩子们躲在麦秸垛后面,探出头看。

石娃蹲在最前面,手里攥着弹弓。皮筋已经拉好了,皮兜里放着一颗精挑细选的石子——最圆的那颗,大小正好。他手心里全是汗,滑溜溜的,差点握不住弹弓把。

“快打啊。”二蛋在后面催。

石娃没动。他看着黑子。

黑子正拉着碾子转圈,步子很稳,头一点一点的,耳朵随着步子前后摆动。驴耳朵很长,毛茸茸的,内侧是淡粉色的,能看见细细的血管。它看起来温顺,甚至有点呆,但石娃知道,那都是假象。

他想起被踢的那天。黑子冲过来时,眼睛里有一种野性的光,那不是牲畜该有的眼神,更像野兽。那一刻,石娃觉得它不是驴,是某种更凶的东西。

现在,这头“凶东西”就在三十步外,背对着他。

是个好机会。

石娃慢慢站起来,靠着麦秸垛。他举起弹弓,拉满皮筋。槐木杈抵在手心,凉凉的;皮筋绷紧,发出细微的“嘣嘣”声;石子沉甸甸地坠在皮兜中央。

他瞄准。

目标是黑子的右耳——那只耳朵正朝后摆动,粉色的耳廓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距离三十步,有点远,但石娃练了两天,有把握。

只要松手。

只要轻轻松开捏着皮兜的手指。

石子就会飞出去,划过一道弧线,击中那只耳朵。黑子会疼,会惊,也许会跳起来,嘶鸣。王老汉会惊醒,会骂,会找是谁干的。孩子们会跑,会散,半块红薯干会归他。

很简单。

但石娃的手在抖。

不是害怕手抖,是别的东西——他想起上次偷蛋,想起娘说“不能穷了骨气”,想起爹还蛋时弯腰蹭锅沿的背影。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偷,是报复。报复应该被允许吗?他不知道。

腰伤又开始疼。不是隐隐作痛,是真疼,像有人用针在那里扎。石娃知道,这是心理作用,但疼就是疼,提醒他那一天的屈辱和痛苦。

“快啊!”铁柱压低声音催。

石娃咬紧牙。他盯着黑子的耳朵,那只耳朵轻轻摆动着,粉嫩嫩的,看起来很脆弱。他想,打一下,就打一下,让这畜生也尝尝疼的滋味。

他深吸一口气,屏住。

手指松开——

就在这一瞬间,黑子突然转过头。

不是完全转过来,只是侧了侧头,左眼正好朝向石娃的方向。驴眼很大,黑漆漆的,映着天光,有一种奇怪的澄澈。石娃看见自己的倒影——小小的,扭曲的,举着弹弓,像个准备行凶的歹徒。

他僵住了。

手指停在松开的边缘,皮筋绷到极限,石子随时会射出。

黑子看着他,眼神平静,甚至有点茫然。它不知道这个孩子想干什么,也许只是好奇为什么有人躲在麦秸垛后面。

石娃的呼吸乱了。

他看见黑子额头的那块白斑,月牙形的,像娘剪窗花时剪出的月牙。他看见黑子脖子上套着的皮轭,磨得发亮,勒进皮毛里。他看见黑子拉着的石碾子,沉重的,一圈一圈地碾着豆子,豆子破裂,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头驴也在干活,也在“下苦”。它踢人,也许不是故意的,只是热,只是烦,只是畜生本能。

就像他饿极了会偷蛋。

就像爹为了换粮会说谎。

就像所有人,为了活下去,都会做点不那么光彩的事。

但……

石娃的手指松了一点点,皮筋回弹了一点。他还在瞄准,但手抖得更厉害了。

“石娃!”铁柱急了,“你再不打,红薯干我拿走了!”

石娃没回头。他盯着黑子,黑子也看着他。那眼神太清澈了,清澈得让他觉得自己肮脏。

腰上的伤还在疼,火辣辣的。

仇恨也在烧,烧得他心口发闷。

半块红薯干在诱惑,那是实实在在的食物,能填肚子。

孩子们的期待在背后,像无数根针扎着他。

他该怎么办?

松手?

还是放下?

时间好像凝固了。蝉鸣声、碾子声、王老汉的鼾声,都退得很远。世界里只剩下他,和三十步外的那头驴。

弹弓在他手里,沉得像块石头。

他缓缓地,深吸了最后一口气。

手指,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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