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喜欢精品短篇小说的你,有没有读过这本《灼日》?作者“金福贵”以独特的文笔塑造了一个鲜活的秦晓晓萧振邦形象。本书目前完结,赶快加入书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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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5
满厅军官家眷的尖叫,在刺客被卫兵当场击毙后,渐渐化作了惊恐的窃窃私语。
“死了?”
“司令夫人……就这么死了?”
那些议论声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向抱着我的、那个僵硬如石雕的男人。
萧振邦的脸上,血色褪尽。
他看着我毫无生气的脸,那双曾盛满星光、只为他一人闪亮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再也不会为他睁开。
“来人!”
他的声线带着深入骨髓的惊骇。
“灼华……你醒醒……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他伸出手,想要探我的鼻息,可那只曾签署过无数军令的手,却在离我咫尺之遥的地方,抖得不成样子,连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最终,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放在了我的鼻翼下。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一秒。
两秒。
他脸上的希冀,像一面被重锤砸碎的镜子,一点点碎裂,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绝望。
指尖下,没有一丝温热,没有半分起伏。
这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封。
“医生!医生!都死到哪里去了!”
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悲鸣,不顾一切地将我打横抱起,那动作甚至称不上温柔,只有纯粹的恐慌。
他打横抱着我往内院的手术室狂奔,名贵的军服在混乱中被撕开一道口子也浑然不觉。
全程狂奔,有好几次都险些被门槛绊倒。
。
光线明灭,投下斑驳的影子,显得他那双永远沉稳的双眸更加惶恐。
“不会的……”
他的音色里是骇人的绝望。
“我只是想让你……让你顾全大局……你怎么会死?你怎么能死?!”
明明前一刻,我还鲜活的对他笑。
可现在,我在他怀中,毫无声息。
手术室里,所有军医,包括脸色煞白的秦晓晓,乌压压地围了一圈,却没人敢上前。
萧振邦眼中全是骇人的猩红,他盯着老军医:
“快说!快说灼华只是在吓我!”
老军医上前,手指在我的颈侧探了许久,又翻开了我的眼皮,最后,他看着我胸口的血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司令……”老军医的声音艰涩无比,“如果……”
“如果什么?!快说!”萧振邦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上前一步。
老军医看着他,眼中第一次没有了畏惧,只有一片深沉的悲哀。
“如果夫人她自己还想活,我能救回来。”
萧振邦僵住了。
老军医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锉刀,一字一字地磨着他的神经:“可是司令,夫人她……早已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
“夫人的心脏是在子弹射入的瞬间停止跳动的。”
“您……节哀吧。”
哀莫大于心死。
是我自己,不想活了。
霎时间,萧振邦如遭雷击。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器械盘,金属落地的声音刺耳欲聋。
他终于明白,杀死我的不是那颗子弹。
是他。
是他亲手,一刀一刀,将我的求生意志,凌迟处死,剥夺干净了。
6
满腔会意如一场迟来的、能冻结灵魂的暴雪,无声无息,却足以将萧振邦的整个世界碾碎。
他死死搂着我早已冰冷的尸体,指腹近乎疯魔地、神经质地抚过我脸上那道为他挡枪时蹭上的血痕——这血痕,比他曾签下的任何军令都更沉重,是他此生都无法洗刷的罪证。
卫兵在门外通报了数次,说刺客的身份已经查明,他却并无半分动容。
查什么?
凶手,不就是他吗?
秦晓晓的人再来请他时,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那眼底的血丝,是用他仅存的理智和所有爱意织成的血网。
“让她滚!”
房门轰然巨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萧振邦死死将我僵硬的尸体拥入怀,紧到骨头都在作响。
他将脸颊贴在我冰冷的手背上,徒劳地寻找着那曾为他煮茶时染上的茉莉花味。
可我死前,他却觉得这味道清淡平常,甚至不如秦晓晓实验室里那新奇的化学试剂味。
可现在,这丝丝缕缕的幻觉,却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残忍地扎入他每一寸骨血。
痛到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人生生撕开,血肉模糊。
可原本,他不是该庆幸的吗?。
我死了,秦晓晓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他唯一的女人。
他就能完成当初的承诺,守着这个他以为能带来光明的“希望”。
可如今,心底却像开了一个大洞。
凛冽的寒风从里面呼啸而过,疼得他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过去的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如绝望的潮水般翻涌上来,带着无数被他亲手丢弃的、酸涩的甜。
他想起那年他兵败,被对家军阀围困,所有人都以为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是她,星夜兼程,单人独骑闯入她父亲的军营,以自己的性命做要挟,为他搬来了救兵。
她握着他冰冷的手,一字一句地说:“萧振邦,别怕,天下人都弃你,我苏家军陪你。”
他想起城中瘟疫横行,他不幸染病,高烧不退。
所有西医都束手无策,是她,翻遍了中医药典,衣不解带地守了三天三夜,亲自试药,甚至在自己也染上风寒时,依然坚持为他熬制汤药,最终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想起他彻底掌控津港、授衔总司令的那天,长街之上,万众欢呼。
是她与他并肩,见证他身披戎装、意气风发的时光。
从前种种,此刻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剜进了他的心里,搅得他血肉模糊。
他一直以为自己爱的是秦晓晓。
是那个思想超前、能帮他“革新”军队的奇女子。
两相对比,他对我再无半分耐心,眼里心里都是不耐和无视。
他觉得我思想陈旧,不可理喻。
可如今,痛彻心扉的感觉,一遍遍提醒着他,他最爱的人是我。
而秦晓晓,不过是他妄图称霸天下的野心在作祟。
7
灵堂里的白烛燃尽了三对,摇曳的火光将萧振邦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他为我设了灵堂,就在我们曾经的卧房里,他说,要让我回家。
他跪在冰冷的灵柩前,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那冰冷的紫檀木,早已感觉不到膝下的疼痛。
仿佛只要他跪得够久,跪到血肉模糊,就能换回我的哪怕一丝垂怜。
就在这时,秦晓晓带着一身戾气闯了进来。
三番四次的被冷落,她早已气急败坏,连发髻都散乱了。
当她一眼看见停在房中那口刺目的灵柩时,竟尖叫着扬手就要去掀棺盖。
“苏灼华这个贱人!死了也配占着司令夫人的位置?!她就该被扔去乱葬岗喂狗!”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是几乎能将人冻成冰雕的、刺骨的冰冷:“你再说一遍。”
就在她被字震慑得转身要走时,傅屹安忽然对卫兵扬了扬下巴,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去,把伤兵营里所有
还喘气的男人,都给本司令叫到院子里来。”
他看着脸色瞬间煞白的秦晓晓,笑了,可那笑意却比哭更让人心寒。
“你不是最推崇‘精神疗愈’吗?”
“我的夫人为此付出了性命,今日,你就亲自给本司令演示一下,这疗法到底有多神奇!”
他对着院中黑压压跪倒的一片伤兵,发出了如同阎罗般森冷可怖的命令:
“你们都给本司令听着!这位秦小姐,最喜欢用‘抚慰’来救死扶伤!”
“凑不够九百九十九次,谁也别想停!停下的人,乱枪打死!”
卫兵们如狼似虎地将她拖到院中,死死地按在冰冷的地面上。秦晓晓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她咒骂着,求饶着
,声音渐渐嘶哑。第一个伤兵带着一身的血污和酒气,狞笑着上前,将他肮脏的手,按在了她白皙的脸颊上。
“不!别碰我!滚开!”
她的挣扎,只换来了更粗暴的对待。第二个,第三个……那些她曾视如草芥的、底层的士兵,如今像一群复仇的恶鬼,
将她团团围住。她的西式长裙被撕成碎片,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不堪,沾满了泥土和不知名的污秽。
“傅屹安!你疯了!你这个疯子!”当几十个肮脏的手触摸过她后,秦晓晓已是衣衫不整,状若癫狂,“为了一个思想
腐朽、早就该被时代淘汰的旧女人,你这么对我?!我才是能帮你开创新世界、帮你夺得天下的人!”
闻言,傅屹安笑了,那笑意里是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冰。
“疯了?不,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秦晓晓的耳朵。
“你说的对,科学需要验证。你用我的夫人,验证了你的疗法有多么高尚。”他环视了一圈院中那些仍在虎视眈眈的
伤兵,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现在,我用你来验证另一个理论。”
“验证一下,你所谓的新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间地狱。”
秦晓晓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傅屹安却已经懒得再看她。
他缓缓转过身,对着灵柩的方向,仿佛在向我忏悔,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他自己。
“我的灼华,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他顿了顿,终于用淬了毒的、最冰冷的声音,对秦晓晓下达了最终的审判。
“而你,不过是一个……垃圾。”
他没有再回头,只下令将早已人事不省的她,直接丢去敌军的俘虏营。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敲着棺木,像是在与里面的人说话,音色破碎不堪:“挽清……你看……我给你,报仇了……”
他脸颊苍白,眼底是深不见底的、足以将他自己溺毙的悔恨。
8
马车碾过南方的泥泞土路,我从颠簸的昏沉中醒来时,入耳的,是潮湿空气里清新的草木气息,而非帅府里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绝望。
张副官按我的吩咐,用一具早已备好的、与我身形相似的女尸,在那场盛大的“刺杀”后,换走了中枪后假死的我。
从此,津港再无那个任人践踏的司令夫人苏灼华。
世间,只有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全新的我。
而在我踏上新生之路的同时,萧振邦,正将自己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把我所有的照片都搬进了书房,把自己关在里面,日复一日地,对着相框里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枯坐。
他试图在那双温柔的眉眼中,找回一丝被他亲手扼杀的温暖,可相片上的人不会说话,只用那不变的笑容,无声地嘲讽着他的愚蠢。
他以为,他将永远活在这无尽的悔恨与自囚之中,直到腐烂成泥。
直到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加密电报,如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死寂的世界。
“报——!司令,我们按秦小姐的‘闪击战术’部署的东线阵地……全线崩溃!三万兄弟,折损近半!”
“新战术”……又是秦晓晓留下的罪孽。
上峰的问责电报很快下来,萧振邦因“指挥失当,用人不明”,被解除前线总指挥之职,兵权收回大半。
他没有辩解,甚至没有抬头,只是麻木地接了电报。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的报应。
是他为了一个虚妄的幻影,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根基,也毁了我。
可就在他心如死灰,准备迎接下一个惩罚时,另一份来自南方的、关于敌对阵营的军情通报,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狠狠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司令!司令!南边……南边那伙人控制的地盘,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我们安插的探子说,他们本来已经快不行了!”
亲卫神色激动地冲了进来,手中高举着那份刚破译的电报。
萧振邦猛地顿住脚步,僵硬地回头,眼中是死灰般的茫然。
他一把夺过电报,那双曾稳稳握住长枪与我双手的手,此刻却抖得连一张薄薄的纸都拿不稳。
电报上的字迹,潦草而震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球上:
“……据点内疫情危急,濒临崩溃。一自称‘苏医生’之女子,临危受命,以闻所未闻之法,迅速控制疫情!并改良西式手术,救治重伤员无数,令其军心大振!”
“……该女子医术高超,擅长中西结合,其防疫思路与当年苏老将军在东北治军防疫时如出一辙!我方怀疑,此人可能与苏家有极深的渊源……”
他拿着那份薄薄的电报,却觉得它重若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一个曾因被手术刀划破手指、就会躲在他怀里撒娇半天的女孩……
如今,竟能在一场足以颠覆一个政权的瘟疫中,力挽狂澜。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如一朵凄艳的红梅,绽放在那份写着“苏医生”的电报上。
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庆幸的是,她还活着。
不幸的是,那个曾深爱他入骨髓的苏灼华,宁愿假死投敌,救死扶伤,也不愿再做他的妻子。
9
萧振邦疯了。
他不再枯坐,不再忏悔。
一种比悔恨更强烈、更灼人的,名为“希望”的火焰,在他死寂的心中重新燃起,将他烧得体无完肤。
他要去南方。
他要去看看,那个“苏医生”,是不是他日思夜想、夜夜入梦的那个她。
他必须去。
哪怕是去叩开地狱的门,他也要去。
他抛下所有公务,仅带一名副官,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商人行头,颠簸了数日,来到了南北交界处那道戒备森严的关卡前。
他没有带兵,没有谈判,甚至脱下了象征身份的将领大氅,只着一身单薄的长衫,形容枯槁,像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孤魂。
他被我们这边的哨兵用长枪拦在关卡外,他没有闯,也没有闹。
而是在那漫天风雨中,在关卡前,直挺挺地,站了下去。
他想用这种方式,求我见他一面,求我施舍他一个眼神。
“苏同志,您要见他吗?”这间战地医院的负责人顾兴国同志站在我身侧,眼中是压抑不住的鄙夷与厌恶。
我只是走到二楼的窗边,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幕,远远地看着那个雨中的身影。
他站得笔直,像一尊顽固到可笑的石像,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肩头,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我记得,那年他被对家军阀构陷,兵权被夺,也是这样的雨天,我撑着伞,在他被软禁的院子外站了一天一夜,只为让他知道,有人在等他。
那时,我的下跪是为了他。
如今,他的下跪是为了我。
何其讽刺。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不必理会。”我转身,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冷得像这南方的雨,“他想跪,就让他跪成望夫石吧。”
我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可那道身影,却像一道被烙进灵魂里的烙印,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一跪,就是三天三夜。
根据地里的同志们都在议论这个疯了的北方军阀,都在猜测我这个铁石心肠的苏医生,何时会心软。
可我没有。
第四天清晨,当我再次推开窗时,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只留下一片被雨水浸泡过的、人形的潮湿印记,如一道丑陋的疤,刻在泥泞的土地上。
阿佩来报,说他昨夜口吐鲜血,昏死过去,被随从救走了。
我听完,只是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那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早已习惯。
萧振邦总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等价交换。
一场胜利,可以换一座城池。
一条性命,可以换一份功勋。
所以他现在也以为,他用自己的苦,就能换我的宽恕。
可他不懂。
我母亲的命,是无法偿还的债。
我这双一到阴雨天就刺骨疼痛的腿,是要伴随我一生的烙印。
他更不懂,当他选择护着秦晓晓,任由那些肮脏的手触摸我的时候,那个深爱着他的苏灼华,就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只为复仇而活的行尸走肉。
他向一具尸体忏悔,何其可笑。
10
我以为他会就此死心。
却没想,他选择了另一条更疯狂的、举国震惊的路。
他折返回北方,向全国发电,公开立下军令状:他将率麾下残部,主动向平津地区最精锐的日寇师团发起自杀式总攻,以收复失地。
电报的最后,他写道:“此战若胜,萧某不求封赏,不求加爵,只求国人同胞与南方诸公做个见证,允我萧某,迎回我唯一的合法妻子,苏灼华。国在家前,国若不存,家将焉附?”
他想用一场轰轰烈烈的、以民族大义为名的豪赌,裹挟全国舆论,像一张天罗地网,将我重新抓回他身边。
他还没明白,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他一个军阀能说了算的了。
北方的战事,惨烈异常。
而我,作为南方根据地负责药品和军需的“红色商人”,正带领团队在前线建立医疗物资的生命线。
那场仗,打了三天三夜,血水将医院门口的土地都染成了暗红色。
当我刚刚谈妥一批来自海外的珍贵盘尼西林,守住上百个年轻战士的生命时,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残破的、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军队。
他回来了。
手里提着的,正是那个日寇师团长的头颅。
他勒马停在关卡前,抬头仰望,那双布满血丝、深陷于眼窝的眼睛,死死地、贪婪地锁着我,仿佛一个刚刚打赢了全世界的赌徒,前来领取他唯一的、也是最终的赌注。
就在这时,根据地的负责人陈毅同志走到了我的身旁,单膝跪下。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用弹壳手工打磨成的、粗糙的戒指。
“苏灼华同志,”他仰头看着我,目光灼灼,是我从未见过的热烈,“我恳请你,做我的革命伴侣,与我并肩同行。”
我看着那枚粗糙的戒指,它比我见过的任何钻石都更闪亮。
一滴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悄然滑落。
关卡外,萧振邦的身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一支无形的箭矢,射穿了心脏。
他眼中的光,那支撑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的、最后的光,彻底熄灭了。
可就在这一刻,大地开始震动!
一支与萧振邦素有旧怨的、趁他与日寇两败俱伤前来偷袭的军阀部队,如黑色的死亡潮水,向着我们这支刚刚经历血战、精疲力竭的根据地,发起了最后的、毁灭性的总攻!
“一级警报!”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嘶吼。
关卡外的萧振邦,在那一刻,猛地回头。
他看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敌军,又回头,深深地、深深地望了我最后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了疯狂和占有,没有了悔恨和痛苦,只剩下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沉静到绝望的温柔和决绝。
他猛地调转马头,独自一人,面向那数万敌军,举起了手中那柄早已卷刃、布满豁口的长刀。
“萧振邦麾下!”他嘶哑到极致的声音,响彻整个血色战场,“为国捐躯者,魂归故里!今日,为苏同志——为她身后的阵地——死战!”
他和他那最后的三百残兵,像一根义无反顾的、刺向钢铁洪流的绣花针。
他们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道用血肉筑成的、为我们争取时间的堤坝。
我站在阵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在最前,看着他身中数枪却依旧不倒,看着他用战刀砍翻一个又一个敌人,也看着他被更多的敌人淹没。
他和他的人,像一块被投入怒海的礁石,被浪潮反复拍打,不断碎裂,却死战不退。
最后,敌军的火炮被推了上来,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我们所在的医疗站。
我看见他,那个浑身是血、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的男人,忽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着策马,迎着炮口冲了过去。
他用自己的身体,和他最后的忠诚,引爆了那门火炮。
震天的爆炸声中,火光冲天。
那道曾无数次让我仰望、也曾无数次让我绝望的身影,连同他所有的爱、恨、悔、罪,一同化作了漫天血雾。
战争,在援军的到来后,结束了。
我静静地在他最后消失的地方站了许久,伸出手,仿佛想接住一片从空中落下的、滚烫的灰烬。
萧振邦,你守住了这片阵地,也守住了你最后的尊严。
可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11
那一日,阵地前,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萧振邦和他最后的三百残兵,用他们的血肉和性命,为我们争取到了援军抵达的宝贵时间。
他们战至了最后一人,无一生还。
当战争结束,我一步步地,踏着那片被炮火犁过的焦土,走到了他最后消失的地方。
那里只有一个巨大的弹坑,和一杆断裂的、烧得焦黑的战刀。
他用生命,完成了对这片阵地,也是对我的,最后的守护。
我静静地在他消失的地方站了许久,伸出手,为他合上了那双我永远也看不见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萧振邦,你守住了这片阵地,也守住了你最后的尊严。
可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此后数年,我作为根据地负责后勤与药品贸易的“红色商人”,为前线输送了无数宝贵的物资。
我也曾拿起枪,组建女子医疗队,在炮火中穿行,救治伤员,对抗日寇。
“苏灼华”这个名字,从一个北方军阀的“亡妻”,渐渐变成了新中国女性解放的一面旗帜。
12
全国解放后,我作为妇女界的代表,参与了新中国第一部《婚姻法》的起草。
我将自己所有的血与泪,都写进了那些条文里:废除包办婚姻,禁止纳妾,实行一夫一妻,男女平等。
我,要亲手埋葬那个曾将我视为玩物和祭品的旧时代。
在新《婚姻法》颁布的当天,我作为全国妇女联合会的第一任主席,在万人大会上发表演讲。
陈毅就坐在台下第一排,安静地、骄傲地看着我。
我对着台下成千上万的、渴望新生的女性同胞们,说出了我自己的故事。
“……同志们,今天,我们有了新的《婚姻法》。”它宣布,婚姻自由,男女平等,任何人不得再被视为他人的附庸和财产。”
“这部法律,不仅要解放未来的女性,也要审判过去的不公。今天,我,苏灼华,将作为这部法律的第一个执行者和见证者。”
我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声音传遍了整个广场。
“我在此,向历史,向人民,单方面宣布:我,苏灼华,与亡夫萧振邦,自今日起,解除婚姻关系。”
“他曾是我的丈夫,但我们分属于两个不同的时代。他的功与过,交由历史评说。而我,苏灼华,从今天起,只是一个自由的、独立的、属于新中国的女性公民。”
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那掌声,是成千上万的女性,为我,也为她们自己,奏响的、新时代的序曲。
我看着台下的陈毅,他站起身,眼中含笑,也为我鼓掌。
我看着广场上飘扬的五星红旗,看着一张张激动到流泪的脸庞。
旧日的恩怨情仇,皆已如尘埃落定。
一个属于我们所有人的、崭新的人人平等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