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竹简堆积成山。
几个文书揉着发酸的手腕,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这部洋洋洒洒数万言的《吕温侯英雄纪》总算是抄录完毕了。
林舟拿起一卷,满意地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这可是他熬了好几个通宵的心血结晶。
“夫君,这书写好了,然后呢?找个地方印出来,发给全军将士?”
吕玲绮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期待。
这几天,她听着林舟口述父亲的“英雄事迹”,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她看林舟的表情,崇拜之情简直要溢出来。
林舟却把竹简放了下来,摇了摇头。
“夫人,我问你,咱们这下邳城里,连军中带百姓,十个人里有几个识字的?”
吕玲绮愣住了。
她自小习武,对这些文事确实不甚了了,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大概……一个?或许一个都没有?”
“这不就结了。”
林舟一摊手。
“咱们印出来给谁看?给那些世家大族看吗?他们巴不得岳丈大人身败名裂,怎么会信这个?咱们的目标群体,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士兵和底层百姓。”
吕玲绮的兴奋劲顿时消了一半。
“那……那该怎么办?总不能手把手教他们认字吧?”
“当然不用。”
林舟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熟悉的,让吕玲绮又爱又恨的神秘笑容。
“文字是给少数人看的,但故事,是给所有人听的。”
他打了个响指。
“请夫人,去把城里和军中最好的那几个说书先生,都给我请来。记住,是请,客气点,再备上厚礼。”
吕玲绮虽然还是没完全搞懂,但对林舟的命令,她现在是无条件执行。
不多时,几个在下邳城小有名气的说书人,就被战战兢兢地“请”到了吕布府上。
他们平日里只在酒楼茶肆说些神仙鬼怪,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腿肚子都在打颤。
“几位先生不必惊慌。”
林舟亲自给他们倒上茶水,态度和煦得让他们受宠若惊。
“今天请各位来,是有一桩大富贵,想送给各位。”
他将一份抄录好的竹简推到几人面前。
“这上面的故事,你们拿回去,给我吃透了。然后,到军营里去说,到城里的茶馆、酒肆、勾栏瓦舍里去说。总之,我要让整个下邳,无论男女老幼,都知道这本《吕温侯英雄纪》!”
说书人们拿起竹简一看,当场就傻眼了。
这……这上面写的吕布,跟他们印象里那个杀人如麻的魔王,是一个人吗?
“林……林幕僚,这……这要是说出去,会不会被……”
一个胆子小点的说书人,牙齿都在打架。
“被什么?”
林舟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塌下来,有我给你们撑腰,有温侯给你们撑腰,你们怕什么?!这书说好了,不但有重金酬谢,以后你们就是我林舟的人。谁敢动你们,就是跟我过不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几个说书人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咬牙接下了这个活。
接下来的几天,林舟亲自对他们进行岗前培训。
“不对不对!”
林舟叫停了一个正在练习的说书人。
“你这语气太平了!说到‘温侯力战三英’的时候,要有金戈铁马的气势!拿出你骂街的劲头来!”
他又指点另一个。
“还有你,动作!动作要夸张!讲到‘为汉室天下,保留一线生机’时,你要捶胸顿足,要让听众感觉到那种悲壮和委屈!来,跟我学!”
说着,林舟亲自上阵。
把一段“斩国贼忍辱负重”演绎得是荡气回肠,听得旁边的吕玲绮眼圈又红了。
几个说书人看得目瞪口呆,心里直犯嘀咕。
这位林幕僚,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
经过一番魔鬼训练,一支由林舟亲手打造的“舆论宣传队”正式上岗了。
于是,下邳城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军营的篝火晚会上,不再是粗鄙的打闹和赌博。
士兵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个说书人,听得如痴如醉。
“……你们说,主公为何要杀丁原?那是丁原器小,欲挟主公以令诸将啊!主公是为了并州军的未来,才行此霹雳手段!”
“原来是这样!”
“我就说主公不是那种人,当年在并州时,主公待我等不薄!”
“他娘的,以前还腹诽主公,我真不是个东西!”
士兵们听得热血沸腾,一个个攥紧了拳头。
他们看向中军大帐方向,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崇敬和理解。
原来自己追随的主公,竟是如此伟大,背负了这么多误解。
这股凝聚力,比任何军法和赏赐都来得有效。
城南的酒楼里,商贾百姓们磕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那董卓老贼,废天子,乱朝纲,人人得而诛之!是咱们温侯,身在贼营心在汉,不惜背负骂名,为天下除了此獠!这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哎哟,这么说来,咱们都错怪吕将军了?”
“可不是嘛!人家那是忍辱负重!”
吕布的形象,在这些故事里,从一个凶神恶煞的残暴武夫。
逐渐转变为一个有血有肉、被天下人误解的悲情英雄。
吕玲绮更是成了林舟的头号迷妹兼吕温侯后援会会长。
她亲自组织了一批将领家眷,每天的工作就是去各个故事点“控评”。
“先生,您刚才那段说得不对!”
一个说书人刚讲完,吕玲绮就带着一群莺莺燕燕围了上去。
“哪里不对了,大小姐?”
说书人吓了一跳。
“我父亲在虎牢关前,盔甲上镶的是玛瑙,不是翡翠!还有,他的赤兔马嘶鸣起来,声传十里,你刚才模仿得一点气势都没有!”
吕玲绮一脸严肃地纠正道。
“是是是,小人下次一定改!”
这批最早的“粉丝后援团”,成了《吕温侯英雄纪》最忠实的传播者和细节维护者,让整个故事变得愈发真实可信。
风声,自然也传到了吕布的耳朵里。
这天议事完毕,张辽憋着笑,向吕布汇报。
“主公,如今军中士气高涨,皆因林幕僚所编的……嗯,《吕温侯英雄纪》。”
吕布正喝着茶,闻言差点一口喷出来。
他自然知道这事,这几天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他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虎目一瞪。
“胡闹!简直是胡闹!我吕布一生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林舟这小子,不务正业,竟搞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吕布嘴上骂得凶,可谁都看得出来。
他那张黑脸上,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得意。
等众将退下,吕布哼着小曲回了后院。
那走路的姿势,都比平时挺拔了几分,虎步生风。
“父亲,您回来啦。”
吕玲绮正在院中练戟,看到他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嗯。”
吕布咳嗽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
“绮儿,外面那些说书的,还在胡说八道吗?”
“他们才没有胡说!”吕玲绮立刻反驳,“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父亲本来就是大英雄!”
吕布被女儿这记直球夸得心里舒坦,但脸上还得端着。
“小孩子家懂什么。对了,为父那杆方天画戟,最近擦拭了没有?我总觉得,上面的龙纹,没有书里说的那么亮。”
吕玲绮一听,立刻明白了。
“父亲放心,我这就去给您擦亮!保证比书里说的还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