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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自那夜“梦魇”之后,静心斋内的氛围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凌清玄依旧清冷少言,但那份默许的边界似乎又往后撤了几分。他不再对忘忧偶尔过界的依赖——比如清晨醒来时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又靠在了自己榻边,或是在他阅读时悄悄将脑袋枕在他铺开的衣摆上——表现出明显的排斥,只是偶尔会看着那张沉睡中显得毫无防备的侧脸,眸光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忘忧则将这种“得寸进尺”把握得恰到好处。他并未因凌清玄的纵容而变得放肆,反而更加“乖巧”和“努力”。他修炼《凝心诀》的时间更长了,尽管收效甚微,但那份坚持不懈的劲头,足以让任何旁观者动容。他甚至开始尝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琐事,比如将凌清玄看过的书卷仔细整理好,或是笨拙地学着烹煮云缈峰特有的清心茶,虽然十次有九次不是火候过了就是茶叶放多了,但他总是捧着那盏滋味古怪的茶汤,眼巴巴地望着凌清玄,直到对方接过,浅尝一口,他才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种近乎卑微的讨好,像细密的蛛丝,无声地缠绕着凌清玄。他并非铁石心肠,面对一个失忆、重伤、且似乎将自己视为全世界唯一倚靠的少年,那份由责任感和怜悯心交织而成的情感,正逐渐变得复杂。

这一日,宗门炼器堂的首座长老赤阳子来访云缈峰。赤阳子性情如火,嗓门洪亮,与凌清玄的师尊玄玑真人乃是至交,也算是看着凌清玄长大的长辈之一。他此次前来,是为凌清玄的本命宝剑“霜降”定期维护,并带来了新淬炼的几种寒属性灵石供其选用。

炼器过程需在灵气汇聚且无人打扰的峰顶寒潭边进行。凌清玄本欲让忘忧留在静心斋,但赤阳子大手一挥,浑不在意道:“一个小娃娃,留在那儿作甚?又不是什么宗门禁地,让他跟着便是,正好也让老夫瞧瞧,是哪个小子能让你这冰山破了例,带回这云缈孤峰来养着。”

凌清玄看了一眼闻言立刻低下头,显得局促不安的忘忧,终是点了点头:“你跟来,待在远处,勿近寒潭。”

忘忧小声应了,怯生生地跟在凌清玄身后,与赤阳子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赤阳子是个闲不住的话篓子,一边手法娴熟地引动地火淬炼灵石,一边打量着缩在远处一块青石上、抱着膝盖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忘忧,啧啧两声:“清玄小子,你这捡回来的小娃娃,模样倒是顶好的,就是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些,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凌清玄专注于控制霜降剑悬浮于寒潭之上,吸收着灵石精华,并未接话。

赤阳子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说道:“不过嘛,能在禁地边上活下来,也算命大。我说清玄,你查清楚他的来历没?这世道不太平,魔道妖人诡计多端,可别是使了什么苦肉计,混进咱们宗门来的细作。”

他这话说得直白,声音又大,清晰地传到了忘忧耳中。只见忘忧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抬起头,望向凌清玄的背影,嘴唇哆嗦着,眼中迅速积起水光,充满了惊恐和被误解的委屈,却又不敢出声辩解,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凌清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沉声道:“赤阳师叔,他伤势未愈,禁不起吓。”

赤阳子哈哈一笑,不以为意:“老夫就是随口一说,瞧把这小娃娃吓的。行了行了,老夫不说了便是。” 他转而聊起了炼器心得,但方才那几句话,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峰顶漾开了涟漪。

炼器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期间,忘忧始终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偶尔看向凌清玄时,眼中那抹脆弱无助的水光,证明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结束时,赤阳子将光华内敛、寒气更胜从前的霜降剑交还给凌清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小子,师叔是过来人。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过仁厚。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在这等敏感时期。掌门师兄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凌清玄接过剑,指尖拂过冰冷的剑身,沉默片刻,才道:“多谢师叔提醒,弟子心中有数。”

赤阳子摇摇头,不再多言,化作一道红光离去。

凌清玄收剑回鞘,转身看向仍坐在青石上的忘忧。夕阳的余晖将他单薄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透着一种被遗弃般的孤寂。

凌清玄走到他面前。

忘忧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怯懦,声音带着哭腔:“师兄……我、我不是细作……我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凌清玄的衣袖,却又不敢,手指僵在半空,微微颤抖。

凌清玄看着他,眼前闪过他扑入自己怀中颤抖的模样,想起他捧着清心茶时期待的眼神,又想到师尊和师叔的警告。种种画面交织,让他心绪有些烦乱。

他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回去。”

忘忧看着那只骨节分明、蕴含着强大力量的手,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冰凉的手指放入那温暖的掌心。凌清玄稍一用力,将他从青石上拉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但凌清玄没有松开手,忘忧也就任由他牵着,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像只被驯服的雏鸟。

然而,在低垂的眼帘遮掩下,殷九烬的内心远非表面那般惶恐无助。赤阳子的话虽然刺耳,却正中他下怀。这种直白的怀疑,反而更能激发凌清玄这种人的保护欲和逆反心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凌清玄在周遭的质疑声中,越发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只是,赤阳子提及的“魔道细作”,也给他提了个醒。云缈宗内部,对他身份的猜疑恐怕比表面看起来更深。他需要更快地恢复实力,也需要在凌清玄身上,打下更深的烙印。

当夜,凌清玄没有像往常一样即刻入定,而是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浮的云海,久久不语。霜降剑平放在膝上,散发着幽幽寒光。

忘忧躺在榻上,似乎睡着了,呼吸清浅均匀。

不知过了多久,凌清玄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可曾梦到过什么?”

忘忧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应,仿佛仍在熟睡。片刻后,他才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像是被惊醒,带着睡意朦胧的沙哑:“师兄……?”

凌清玄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侧脸清冷的轮廓:“关于你的过去,可曾有丝毫片段浮现?”

忘忧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眼神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很害怕,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好像弄丢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鼻音,“师兄,我是不是……永远都想不起来了?我到底是谁……”

这是殷九烬精心设计的台词,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这具身体原主可能残存的情感碎片,假的是他利用这些碎片编织的、能引发凌清玄共情的无助感。

凌清玄看着他被月光照得越发苍白的脸,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对自身存在的迷惘和恐惧,纯净得让人无法怀疑。他想起自己年幼失怙,被师尊带回宗门时的孤寂与茫然。虽境遇不同,但那无所依凭的飘零之感,或有相似。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记忆虽失,本心犹在。云缈宗即是你的容身之处。”

这话与其说是对忘忧的安慰,不如说是凌清玄对自己内心的一种确认。他在告诉自己,他庇护的,是这个眼前纯善怯懦的少年,而非他可能存在的、未知的过去。

忘忧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凌清玄,眼中水光潋滟,仿佛被这句话深深触动。他忽然掀开薄被,赤着脚跳下床榻,几步冲到凌清玄面前,在对方略显错愕的目光中,双膝一软,竟是要跪下去!

凌清玄反应极快,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眉头微蹙:“你这是做什么?”

“师兄!”忘忧仰着脸,泪水终于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滚下,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师兄大恩,忘忧无以为报!若非师兄相救,我早已曝尸荒野……师兄不嫌我来历不明,不疑我身负污秽,予我栖身之所,传我安神之法……此恩此德,忘忧此生铭记!若他日忆起前尘,身负罪孽,忘忧愿以死谢罪,绝不累及师兄分毫!”

他说得激动,身体微微颤抖,被凌清玄托住的手臂冰凉。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感恩戴德又惶恐于自身可能带来的麻烦的脆弱少年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凌清玄看着他决绝的眼神和滚烫的泪珠,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轻颤,心中那点因外界质疑而产生的细微动摇,似乎被这滚烫的泪水浇灭了。他手上微微用力,将忘忧扶起。

“不必如此。”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扶住忘忧手臂的力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既带你回来,便会护你周全。起来。”

忘忧借着他的力道站直身体,却仍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像是在极力压抑哭泣。凌清玄顿了顿,抬手,有些生硬地拂去他脸上的泪痕。指尖触碰到那冰凉滑腻的皮肤,两人俱是微微一怔。

忘忧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痴痴地望着他。

凌清玄迅速收回手,转身走向蒲团:“夜深了,安歇吧。”

忘忧看着他的背影,乖乖地“嗯”了一声,重新躺回榻上,背对着凌清玄的方向。在阴影中,他眼底哪还有半分泪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凌清玄方才那略显笨拙的安抚动作而产生的微妙波动。

凌清玄盘膝坐下,却罕见地无法立刻入定。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年脸颊冰凉的触感,以及泪水滚烫的温度。耳边回响着他那句“愿以死谢罪”。

真的会有人,能将戏做得如此逼真吗?

还是说,他真的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理性告诉他,师尊和师叔的警告不无道理。但情感上,他却越来越倾向于相信眼前这个真实无比的、脆弱而依赖着他的少年。

就在凌清玄心绪纷乱之际,静心斋外,极远处的一座孤峰阴影里,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悄然浮现,正是影魔幽泉。他远远望着云缈峰的方向,感受着那萦绕在峰顶、属于魔尊的、虽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魔气印记,眼中充满了狂热与敬畏。

尊上不仅安然无恙,似乎……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那云缈宗的凌清玄,恐怕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幽泉悄无声息地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罗盘,罗盘中心,一点猩红正对着云缈峰的方向微微闪烁。他低声禀报:“七杀殿近日似有异动,派往南疆的人手增加了一倍,疑似在寻找什么。另,安插在戒律堂的暗子回报,他们对云缈峰的关注并未减少,只是碍于凌清玄,不敢明查。”

静心斋内,看似安睡的殷九烬,神识中接收到了幽泉的传讯。他心中冷笑。七杀殿果然贼心不死,南疆……是怀疑他逃往魔族故地了么?至于戒律堂,不过是些跳梁小丑。

他传出一道神念:“继续监视七杀殿,尤其是南疆动向。戒律堂那边,不必理会。没有本尊命令,不得靠近云缈峰百里之内。”

“遵命!”幽泉的身影缓缓沉入阴影,消失不见。

殷九烬翻了个身,面向凌清玄的方向。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凌清玄清俊的侧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边。

凌清玄,你可知,你此刻的些许心软,将会成为他日锁住你咽喉的最韧钢丝?这场戏,越来越有趣了。

云海之上的月光,清冷依旧,却照不透人心深处的暗流与迷雾。信任的裂痕尚未出现,但依赖的种子,已然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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