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干就是十来年吧?她手把手拉扯大了李卫红、李安悦,是改不掉的铁一般的事实。”
“享受了别人毫无怨言的付出,现在到了需要你们回报的时候,却说不是亲妈没义务。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变脸才能,待在单位真是埋没了你们,就该去茶馆登台才对!”
“嫂子别忘了,人在做、天在看。”
李老太几次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她回想起自己这大半辈子。
没出嫁时,她是出了名的孝顺、勤劳、能干。
嫁到李家后,她起早贪黑地干活、操持家务,将所有的心血都洒在了丈夫和子女的身上。
等子女们挨个地成家立业后,她又帮着照顾着几个孙辈。
再苦再难的时候,她都没有放弃过,做了临时工、干过清洁、摆过地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为了这个家,咬着牙也挣扎了过来。
前几年钢铁厂的老房子被拆了之后,她手里不仅多了一笔赔偿款,还有这套30平的回迁安置房。
60多年的风风雨雨,她都安安稳稳地度过了,眼看着日子是越过越好。
可怎么突然之间,自己就落到了如今的这般田地?!
“林家的那个风车车,听说已经死在雪山上了。”
女人的一句话,将李老太发散的思绪直接拉了回来,仿佛受到雷击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
“死老太婆,早该死了!当初要不是她把事情闹到社区去,我们把房子卖了,拿这个钱把人送到养老院不是更好,她一个外人,非要跳出来指手画脚的!”男人恶狠狠地说道。
一团怒火直冲向李老太的大脑。
她用双手撑着床榻,橘子皮一样的老脸憋得青紫,拼尽全力也没能翻身成功。
李老太无力地摊平了手臂,满腔的愤慨和焦急,最后不过逼出了一句,“逆子!”
然而,房外的两人正在合谋怎么甩掉她这个累赘,没一个人注意到这蚊蝇似的动静。
“大姐和我们的意思是,现在碍眼的人也死了,只要我们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哪怕送她去养老院,那些个牙尖的也说不出错。”
“总之,要么你们三个轮流养,我们给养老钱;要么送养老院。想进我们家的门,绝对不可能!”
…
XX养老院。
“杨姐,我听说039床的这个,进来三年了,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圆圆脸的女孩子丝毫没有要压低声音的自觉,把一袋液体递了过去。
中年女子接过那袋营养液,麻利地挂上了输液架,“不要在住院部谈论这些。”
“没事,早上才发过药,她们睡得香着呢。”圆圆脸神色轻松,“我还听说,她那五个子女,入院就给她缴了五年的费用,据说不到死都不让联系他们,而且送到这里来就是图个距离远,是真的吗?”
中年女子调好了滴速,“真不真的,又有什么意义。等你在这里再待久些,自然就不会好奇了。”
随着两人的交谈声越飘越远,房间内再次陷入了沉寂,唯有十几道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不知是过了多久,向来静谧地宛如死地的住院部,突然喧闹了起来。
“起火了,起火了!”
嘈杂无序的奔跑声由远及近地靠近,然后又快速地穿过了楼道。
一只枯骨般的手掌,虚虚地攥紧了身上结板死硬的破棉被。
李老太艰难地撑起眼皮,却瞥见从门缝处钻进来的滚滚浓烟。
“火、火,醒……”
李老太费劲地扭动着脑袋,嗫喏着干裂粘黏在一起的双唇,拼命地发出几个气音,期望着能将那些熟睡的人喊醒,也希望有人能听到她徒劳的呼救声。
李老太狠心地咬下唇上一片血糊糊的死皮,强忍着喉咙里千万根针扎的刺痛,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
她不想死!
绝不能死在这个鬼地方!
她之所以能在这个魔窟强撑着苟活了三年,就是想问问他们,到底是为什么?
她这一辈子,活着就是为了这个家,可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他们却这么恨她!
李老太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死在他们所说的“报应”里。
她不该这样凄惨地结束自己的一生!
小小的一滴泪珠,从李老太干涸多年的眼眶中滑落,最终,被逼近的火舌舔食得干干净净。
……
“啪!”
火焰在煤炉里雀跃地跳动,发出微小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啥子味道哦……妈,妈!你愣着干嘛呀,这锅都烧糊了!”
李老太好像听到有谁在她耳边咋咋呼呼地说着什么,可她完全听不分明,仿佛她的耳朵外面被蒙上了一层隔膜。
李老太站直了身子,皱着眉头,环视过四周。
这里……就是阴曹地府吗?
牛头马面呢,阎王判官呢,怎么一个都没瞧见?!
她有天大的冤情,一定要找他们问个明白。
活了几十年,她勤勤恳恳地活着,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到底是为什么,要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李老太忽视了那个围在她身边上蹿下跳的陌生“鬼”,转身走出门,来到了一条又长又宽的走廊上。
这里……怎么这么熟悉?
李老太正要再往前走,她的右手臂却被什么东西粗暴地拽扯住了。
“妈!青天白日的,你在抓梦脚哇,喊了几声也当没听到……”
一阵尖锐刺耳的爆鸣声,兀自在李老太的脑海中炸响。
李老太猛地抱紧自己的脑袋,试图将脑海中的尖鸣声驱逐出去,随后她的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自己也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李卫平,李卫平,三哥,莫睡了,快起来,你妈好像中邪了!”
·
傍晚的残阳穿过破旧的窗棂,如丝般洒落在这间逼仄的卧房里,驱散了室内昏暗、压抑的氛围。
一阵清风轻柔地抚过房间的摆设,只在靠墙的那张木床上盘旋不去。
有一个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宛如一具尸体,没有半点儿生气。
突然,“尸体”的胸膛突然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紧接着,“尸体”浅浅地低吟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