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掠过枯黄的演武广场，卷起一地带着死亡气息的灰败尘埃。原本空旷的场地中央，此刻黑压压地跪满了人。清一色的灰色杂役弟子服，如同铺开一片绝望的苔藓。李青禾就在这片“苔藓”的边缘，低垂着头，冰冷坚硬的石板透过薄薄的裤子，将刺骨的寒意传递到他的膝盖和心里。
几天前内殿传来的钟鸣九响，并非庆典的宣告，而是催命的符咒——玄天宗“择苗”大筛开启。所谓择苗，不过是资源匮乏到极致时，宗门的断尾求生之举：裁撤所有“无用者”。
广场尽头高台上，一尊巨大的石碑肃立。它曾名“测灵碑”，上古时期灵气充盈时，能绽放七彩霞光，映照出修士体内璀璨灵根。如今，碑身遍布细微的裂痕，如同老人龟裂的皮肤，灰扑扑的表面黯淡无光，只有顶端几道原本用以显示资质的灵纹，勉强闪烁着萤火般的微芒——这便是当下“枯竭纪元”修真界的缩影。
肃杀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负责主持仪式的内门执事长老偶尔清嗓子的声音，以及远处主峰方向飘来的、长老们关于一条萎缩灵脉归属权更加激烈的争吵碎片，更添讽刺。
执事弟子手持名册，声音冷漠无波，如同寒铁碰撞般在大殿前回荡：
“刘二牛！”
一个五大三粗的杂役弟子战战兢兢地起身上前。他面色潮红，眼中混杂着希冀与恐惧。他将颤抖的手掌用力按在那冰冷的石碑基座上，调动起全身微弱的气感。
嗡…
碑身低沉的嗡鸣一声，如病牛哀叹。顶端一道代表着土属性下品资质的黄色灵纹，艰难地亮起了米粒大小的一小块区域，闪烁两下，旋即如风中烛火般熄灭。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微末土灵根，气感贫弱，不足以凝气入体。乙等废料，清除序列！”执事长老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毫无波澜地宣判。
刘二牛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还未等他哭嚎出声，就被两名面无表情的执法弟子粗暴地架起，像拖一袋垃圾般拖离了广场。哭声在广场边缘戛然而止，留下更深的死寂。旁边待测弟子中的骚动也被执法弟子冰冷的眼神瞬间压灭。
“张铁柱！”
“王五！”
“……下品火灵根，驳杂不堪，修炼徒耗资源。乙等废料，清除序列！”
“……毫无灵根感应，纯废料，清除序列！”
一个接一个名字响起，如同索命的咒语。每一声宣判，都带走一个面无人色的身影，也抽打着剩余者紧绷的神经。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股腥臊味，不知是谁恐惧失禁了。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低伏的“苔藓”中蔓延。李青禾旁边的方明身体也在微微发抖，脸色比跪着的石板还要灰败几分。他比李青禾多熬了一年，但也仅仅多攒了丁点可怜的资源。
“李青禾！”
这个名字被念出时，高台上那位正闭目养神的执事长老似乎几不可察地掀了一下眼皮，但也仅此而已。李青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冰冷，默默起身。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背上，有幸灾乐祸，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绝望。
他走到测灵碑前，如同走过一段刑场之路。石碑冰冷刺骨。他伸出右手，皮肤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布满细小的裂口。没有犹豫，平静地按了下去。触手一片死寂的冰冷，那感觉仿佛按在了万年玄冰上，更甚于刚才地面的触感。
他屏息凝神，将心神沉入身体。他知道结果，如同知道自己终将死亡一样确定。体内那几乎无法被感知、如同枯死藤蔓般僵涩的微末经脉——那条被定义为“废脉”的存在——在石碑力量的激发下，显化出一丝痕迹。
测灵碑顶端的灵纹区域毫无动静，仿佛连嗡鸣都懒怠发出。
在石碑基座与他手掌接触之处，那灰扑扑的石面微微亮了起来。并非灵光，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枯败景象！如同朽木的纹理在他掌心下方迅速浮现、蔓延，所过之处，石碑微弱的灵韵都被压制、吞没，死寂灰白！片刻之后，那枯败纹理消失，石碑基座留下一片比周围更加晦暗的痕迹，仿佛被死亡短暂地侵蚀过。这景象极其诡异，却又无声无息地昭示着最彻底的衰亡。
高台上，一直面无表情的执事长老，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震动，继而化为毫不掩饰的厌恶。
“血脉枯败如朽木根，死气盘踞，气脉断绝。甲等…绝废！清除序列！”
“甲等绝废！”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死寂的广场上。比之前的“乙等废料”更具毁灭性！意味着李青禾的身体不仅是废，更是吸纳灵气绝缘体，甚至带着妨害灵蕴的“死气”，在这个本就岌岌可危的宗门里，他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污染！
“拖下去！即刻驱逐，一刻不得延误！”执事长老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冷酷。
两名粗壮的执法弟子立刻上前，如同捕捉猎物般抓向李青禾的肩膀，要将他像前几个倒霉蛋一样拖走。
“等等！”一声压抑着剧烈情绪的低吼响起。
方明猛地从人群中冲出，挡在了执法弟子与李青禾之间。他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跳，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那赫然是半块色泽暗淡、却远比他那日塞给丁执事的碎屑要纯粹许多的下品灵石！灵石边缘并不规整，带着他牙咬斧凿的痕迹，显然是无数次节省下来的命根子！
“长老！执事师兄！求…求你们网开一面！这灵石、这些天我省下来的…都给你们！给青禾一个机会…做牛做马也行！”方明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双手捧着那半块灵石高高举起，仿佛那是他唯一能献出的祭品。
广场上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半块灵石上。贪婪、怜悯、嘲弄、麻木…诸多情绪交织。
“呵。”执法弟子领头者——一个马脸汉子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他没有去接那灵石，反而一步上前，重重一巴掌掴在方明脸上！
啪！
清脆响亮！
方明直接被扇倒在地，那半块灵石也脱手飞出，在冰冷的石板上弹跳翻滚，发出几声清脆的叮当响，滚到远处。一丝鲜红的血迹从方明的嘴角淌下。
“滚开！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拦路？”马脸执法弟子满脸戾气，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方明脸上，声音冰冷而鄙夷，“还灵石？这点碎屑够干屁的？就这废物也配浪费宗门半块灵石？拖走！”
李青禾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看向方明淌血的嘴角和那滚落在地的半块灵石，眼神中的平静被骤然撕裂，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悲愤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寒意。不是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是为了这一份沉重到压垮脊梁的卑微心意，竟被如此轻易地践踏！
两名执法弟子再次伸手，毫无怜悯地扣住了他的肩膀，巨大的力量传来，将他拖离原地。
“青禾！”方明捂着脸，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另一个执法弟子一脚狠狠踹在背上，痛哼一声扑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青禾被拖向广场侧后方的偏门。那是通往外界苦寒之地的门，更是通往死亡的门——宗门惯例，所谓“清除”，就是将他们这些废料扔进附近的绝地葬灵谷，任其自生自灭。
高台上，那位主持仪式的老长老看着被拖走的李青禾，又瞥了一眼那测灵碑基座上残留的淡淡枯败痕迹，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似是困惑，又仿佛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最终，他只是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枯败至此…此子命格诡异，死气内蕴…这天地，当真是要彻底亡我仙道一途了吗…”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更多的尘埃和冰冷的枯叶，将方明痛苦的呼喊和李青禾被拖曳离去的背影，一同淹没在玄天宗铅灰色的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