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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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怎么……怎么会……”

他喃喃自语,手脚冰凉。

“别问那么多了!省委那边已经炸了!高书记、刘省长他们连夜开会,下了死命令,天亮之前必须找到人!现在整个省的公安系统都动起来了!”

季昌明的声音又急又快,“你那边……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抓了个人?”

侯亮平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猛地想起了审讯室里那个气定神闲的老头。

一个可怕的、荒唐到让他自己都想发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他侯亮平随便抓一个妨碍公务的,就能抓到新上任的省委书记?

这比买彩票中头奖的概率还低!

他立刻将这个念头死死按了下去,当成是自己惊吓过度的胡思乱想。

“是,抓了一个。”

侯亮平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但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颤抖,“一个退休老干部,叫……叫什么来着,态度很嚣张,阻碍我们反贪局执行公务,我就把他带回来审查了。”

“你……”

季昌明在电话那头似乎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极其复杂,“猴子啊猴子,你……你抓人之前,就没查查身份吗?”

“一个普通老百姓,我查他什么身份?再说了,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侯亮平下意识地为自己辩护,但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唉!”

季昌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无奈和焦虑,“你先别管那个人了!赶紧来检察院!快点!我们碰个头,这事太大了,我们检察院不能被动!”

“好,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侯亮平呆坐在床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沙瑞金遇袭失踪……

高育良下了死命令……

季昌明让他赶紧过去……

侯亮平并未前往检察院,而是想先去问问钟小爱,如果沙瑞金遇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季昌明那句“我们检察院不能被动”的催促,烙印在侯亮平的耳膜上,可他的脚却灌了铅,根本迈不开步子。

去检察院?

去了能说什么?

又能做什么?

在季昌明面前,在高育良、刘开疆这些汉东官场的老狐狸面前,他侯亮平算什么?

一个从最高检空降下来,还没站稳脚跟的反贪局局长,一个手里捏着烫手山芋,却连山芋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愣头青。

他现在冲过去,只会被卷入更深的漩涡,成为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甚至可能是一颗弃子。

那个念头,那个关于审讯室里老头的荒唐念头,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越勒越紧。

他拼命想把它扯掉,可越是用力,就扎得越深。

他不能去检察院。

至少现在不能。

他需要一个声音,一个绝对冷静、绝对理智,并且能站在风暴之外看清全局的声音,来告诉他,汉东的天,到底是要塌下来,还是已经塌了。

他发动了汽车,方向盘一转,没有驶向灯火通明的检察院大楼,而是拐进了回家的那条小路。

车轮碾过熟悉的柏油路,两旁的梧桐树影飞速倒退。

侯亮平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季昌明的急促话语、沙瑞金的名字、遇袭、失踪……

这些词汇像一群失控的马蜂,在他颅内疯狂冲撞,嗡嗡作响。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车停进车位的,怎么上楼,怎么用颤抖的手掏出钥匙。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屋里亮着一盏温暖的橘色落地灯,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模糊地传来。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饭菜香,那是他熟悉的生活气息,可在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诡异的疏离感。

钟小艾正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

看到门口的侯亮平,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嗔怪的笑意。

“哟,侯大局长,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不是日理万机,连家都顾不上了吗?怎么有空回来了?”

她的语气带着惯常的调侃,是他们夫妻间熟悉的玩笑。

若是平时,侯亮平或许会顺势回敬几句,抱怨一下工作的辛苦,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温情。

但今天,他做不到。

他甚至挤不出一个笑容。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眼神里是钟小艾从未见过的惶恐与混乱。

他没有换鞋,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玄关。

钟小艾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她放下了手里的果盘,快步走了过来,关切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亮平?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她的手带着凉意,触碰到侯亮平滚烫的皮肤。

侯亮平被这丝凉意惊醒,他一把抓住了钟小艾的手,力气大得让她感到了疼痛。

“小艾,”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没时间说笑了。”

钟小艾心头一沉。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天大的案子压下来,他也能嬉笑怒骂,找到突破口。

她从未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一定是出大事了。

能让他方寸大乱的,绝不是普通的案子。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将他拉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慢慢说,别急。”

她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侯亮平捧着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他没有喝水,只是将杯子紧紧攥在手里,那是能救命的稻草。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客厅,似乎在看窗外的夜色,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他沉默了很久,在组织语言,又在鼓起勇气。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压抑。

“小艾,我问你一个问题,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你说。”

钟小艾坐到他身边,眼神专注。

侯亮平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说道:“沙瑞金……你知道吧,空降汉东的那位新书记。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在来汉东的途中,就在汉东的地界上,遇袭了。会发生什么?”

他刻意强调了“如果”两个字,但那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钟小艾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政治敏感性远超常人。

侯亮平这个问题,绝不是空穴来风的假设。

她脸上的最后柔和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严肃。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遇袭到什么程度?是小摩擦,还是……更严重的?”

“最严重的那种。”

侯亮平的声音更低了,“比如,直接威胁到生命安全。”

客厅里陷入了死的寂静。

电视里女主播的声音还在继续播报着国泰民安的新闻,显得那么不真实,那么讽刺。

钟小艾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她出身于纪委大院,从小耳濡目染,对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有着远比侯亮平更深刻的理解。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侯亮平的心上。

“那不叫遇袭,亮平。”

“那叫‘叛乱’。”

“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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