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做慈父,李承乾为何会打哆嗦。
“叫太子妃与象儿进殿,陪朕用膳。”
皇帝高坐上首,李承乾一家三口严格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苏氏是儿媳要避嫌,儿子李承乾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同李承乾说话太费劲了。转了一圈,就只剩下年纪最小的李象。
李世民的孙儿不少,留在京师长安的只有李象和李欣,他的印象里李象性格怯懦,沉默寡言,全然不似李欣嘴甜讨喜,活泼可人。
不过,今日似乎不一样了,这小孙儿一改往日怯懦,答话口齿清晰,落落大方,美中不足的就是学了李承乾那副德行,问一句答一句,惜字如金。
李世民随便对付两口,就离开东宫,打道回甘露殿。李承乾等了大半夜,都没等来父亲允许他休沐日出宫的手诏,李承乾瞪大了一双眼睛失眠了。
翌日早朝,李承乾顶着黑眼圈出现在太极殿。众大臣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李承乾满眼无语,这些老头子就差没把“纵欲过度”拍到他脸上了。
“太子殿下尚在孝期,怎可如此不加节制?”
李承乾看向说话的人,孔颖达!
“右庶子百忙之中还能挂心于孤,孤感激不尽。只是您这样单凭臆测,凭空指责,有失为臣之道啊!”
孔颖达不以为然,道:“陛下广开言路,遇不平之事,臣自当直言不讳。臣身为东宫右庶子,有辅佐储君之责,规劝太子正是为臣之道。”
李承乾点点头,笑道:“陛下昨日驾临东宫,说是晚间有一封手诏给孤,孤等陛下手诏,等到了三更前后都没睡下,多谢右庶子为孤不平。”
人在龙椅上坐,锅从儿子处来,李世民当然不可能承认他回甘露殿之后把手诏的事儿给忘了。
“前息隐王与海陵刺王多行不轨之事,朕深受其苦,故朕登基之后下诏东宫太子,无诏不得随意出入宫禁。如今太子长成,久在深宫,难晓民间疾苦,朕觉得此项可废。昨儿告诉太子,晚间会有手诏到东宫,往后太子凭手诏出宫。后又觉得不妥,想着今日早朝当朝下诏,免得哪位爱卿不知内情,上疏弹劾太子私出宫禁。”
父亲解释完了,李承乾继续将矛头对准孔颖达,孝期纵欲是大罪,老匹夫欺人太甚!
“右庶子,孤如何不加节制,您是不是该给个解释?”
孔颖达道:“臣方才已经解释过了,陛下登基伊始曾下诏,百官进谏,直言不讳!太子殿下那时不过八岁,想来是忘了。”
李承乾看着孔颖达,淡淡笑着:“右庶子是孔夫子的后人,最重忠孝。皇后殿下是孤之生母,更是大唐君后。右庶子一句话,扣一顶‘不忠不孝’的帽子给孤。”说到这里,李承乾冷笑一声:“依照《唐律》污蔑反坐,孤以为右庶子是目无王法,如今才知你不是目无王法,你是有恃无恐的曲解上意。到底是饱学之士,没白念这么多年的书。”
孔颖达脸色铁青,跪倒在大殿向李世民喊冤,李承乾面带戏谑之色,语气嘲讽:“孤这被冤屈都还没喊冤,右庶子先喊冤了。”
李世民看了眼李承乾,道:“太子,你这一张利嘴,得饶人处且饶人!”
前脚承诺不拉偏架,这才几天就忘得一干二净,李承乾默默叹了口气,果然老板的饼吃不得!
李承乾起身离座叩首在地,道:“宫中有侍御医,臣请验明正身,若臣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请陛下严惩不贷,臣愿自请废太子。反之,依律治右庶子污蔑储君之罪。还有,依照《唐律》,诬告反坐,请治右庶子不忠不孝大不敬之罪。”
李世民气极反笑,大唐太子公然被逼验身是否行房事,他这个皇帝的脸面要不要?太子的脸面要不要?
“此事到此为止,都不许再说了!”
李承乾跪直身子,目不转睛看着座上的君父。上次收拾了于志宁,这次孔颖达又跳出来,他今日但凡退半步,往后这种事情就会屡见不鲜。他不惧御史上疏,却是懒得麻烦!
众人见太子摘下头上金冠,都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李承乾再度拜下:“陛下不肯辩明是非曲直,想来已经默认臣大不敬之罪,不忠不孝之人,难承天子七庙之重,更不堪担起社稷苍生之责。不用陛下废了臣,臣即刻上交陛下立太子的诏书及金印宝册,戴罪东宫,静候陛下圣裁。”
李世民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李承乾:“太子,你在威胁朕!”
李承乾轻笑,对上父亲的眼睛,毫无畏之色:“孝期纵欲是不忠不孝的大不敬之罪,放在普通人身上都要脱一层皮,何况臣还是一朝太子。今日之是非若无公断,臣必定会受朝野非议,陛下要臣以何颜面面对朝野臣工?”
孔颖达早已汗流浃背,自他成为东宫右庶子,没少给太子进谏,言辞比今日犀利的不在少数,太子哪怕被气的魂飞天外,也没像今日这般疯狂。
“太子殿下适才说忠孝,身为人子,威胁君父,难道就是忠孝吗?”
李承乾笑了,看向孔颖达道:“原来为自己求一个清白,使自己免受非议,就是威胁啊!”说着,李承乾看向座上濒临暴怒的父亲:“右庶子连废太子的理由都给陛下想好了。”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孔颖达脸色瞬间惨白,磕头如捣蒜的喊冤。
李世民脸色冷肃,他若处置孔颖达,岂非默认了李承乾的逼迫,给了李承乾可以辖制君上的软肋,往后这混账只怕更加无法无天。
“承乾,不要逼朕!”
这句话,从前也听父亲说过,那时他暴怒委屈,明明是父亲用李泰逼他,却成了他的错。今日确实是他在逼迫父亲处置孔颖达,时隔千年,这句话终于落到实处,他竟觉得有种莫名的痛快。
“陛下明鉴,臣只是要一个清白,要一个公道。”
李世民扫了眼大殿众臣,却无一人出面解围。在座的个个猴精,太子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是铁了心要用孔颖达立威。
大唐不需要一个不忠不孝的太子,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太子一定是清白的。太子清白,孔颖达就是诽谤储君,还要反坐不忠不孝的大不敬之罪。
皇帝迟迟不处置孔颖达,无非是太子的行为冒犯到天威。可以皇帝对太子的态度,暂时不至于废太子。孔颖达是在劫难逃,这个时候谁多嘴,就一定会被论罪。
僵持许久,到底是李世民退了一步:“右庶子孔颖达污蔑储君,罪不可赦,着罢免其一切官衔爵禄。依律,诬告反坐,孔颖达流放岭南,终身不得录用,带下去吧!”
言罢,李世民下了座位,捡起李承乾摘下的金冠,亲自为李承乾加冠。这兔崽子,下了朝有的是机会收拾。
“起来,归座吧!”
李承乾顿了一顿,当着这么多人让领导失了面子,与其让领导秋后算账,倒不如算了明账,免得后续吃更大的亏,他膝行后退一步,叩首拜下。
李世民拳头一紧,他今日已经十分火大了,这逆子还想做什么?
“臣方才为证清白,对上态度多有不恭,请陛下降罪。”
李世民挑眉,打一巴掌给甜枣,当他这么好哄的吗?
“太子求一个公道有什么错,这会子来请罪,当不起!”
这语气,李承乾基本能想到这口恶气不当庭出了,父亲私下里要怎么收拾他,他忙道:“臣求公道无错,可求公道的过程言语间的确冒犯了陛下。陛下为臣主持公道,严惩祸首,臣感激不尽。臣冒犯天威之罪,绝不推脱,请陛下降罪。”
李世民点点头,行,本来就愁这口恶气该怎么出,兔崽子自己撞上来。
“列为爱卿做个见证,太子自己请罪。朕今日不治罪,怕太子食不安寝。昨日才答应太子做个慈父,不好失言。”
众大臣面面相觑,天家父子斗法,有孔颖达的前车之鉴,他们才懒得掺和呢!
“太子承乾罚俸五年……”不能禁足,禁足了这兔崽子窝在东宫里逍遥,不用上朝,每天还能多睡几个时辰,睡醒了贤妻佳儿在侧,这哪里是惩罚。“略作薄惩,下不为例。”
“昨日翻阅太子的功课,这半年进益确实不小。右庶子有大功,赏金五百。朕看太子每日早早地做完窗课在东宫闲着,无所事事,右庶子辛苦些,太子的功课翻一倍。”
李承乾谢恩归座,五年的工资没了,工作量还翻倍了,这比打他一顿都狠,打工人心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