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已入了春,但吹来的风仍是有些冷。
裴则桉的身影独自映在光影之下,脑中一片混沌,忽而有些想听陆宝珍喊他的声音。
旁侧小厮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眉心紧皱,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只以为他还在生那陆家姑娘的气。
想了想,小厮撑开伞上前,隔绝了飘落的细雨。
“二少爷何必生怒,那宝珍姑娘打小就爱跟在您身后,今日惹了二少爷,想来也不过是因为知晓了贺家姑娘的事。”
小厮赔着笑,想起适才这位少爷护着那贺家人的模样,心里多少是有了盘算。
“宝珍姑娘虽然脑子有些……但也知道要靠谁护着,眼下大少爷瞧着是对她上心,可说到底还不是为着陛下之前提起的婚事?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宝珍姑娘同您闹脾气,也是怕呢!”
裴则桉好像听到了他想听到的话,他长眸微眯,侧头看了这小厮一眼。
“怕什么?”
陆家虽不及曾经,但也还未到真正落魄的地步,更何况君心难测,若真对陆家生了不满,便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其和裴家扯到一块。
说到底,宫里头那位也还是在衡量,和犹豫。
小厮见二少爷看了过来,心里一喜,不敢卖关子,赶忙开口:
“自然是怕真失了二少爷您的相护,看您娶了别人啊!宝珍姑娘嘴里说着是为了咱们老夫人,可来了裴府后,还不是一心都记挂着少爷您?如今忽然知晓您心里有了旁人,宝珍姑娘自然就有些坐不住,想要闹一闹,等着您去哄呢!”
裴则桉松开的眉又拧了拧,一句心里有了别人,好像让他莫名多了几分负心之意。
他许久都未开口,直到瞧见那廊下被风吹得不停晃动的灯火,他才想起,他好像确实没怎么哄过小姑娘。
陆宝珍很乖,不怎么要人哄,有时候一碟糕点,一本医书,便能让她高兴好久。
“早几日母亲给外家表妹备了几份首饰,你去找嬷嬷照着备一份,送去宝珍院里。”
今日外出,小姑娘好像打扮得极其素净,头上不过一支简单的海棠簪,不及贺知微头上簪钗半分耀眼。
“现在就去。”
“是,二少爷。”
小厮听罢赶忙领命退下。
裴则桉独自行过长廊,任由那凉风吹到他身上。
此刻他脸上早已没了适才的愠怒和不满,只有唇角漫不经心的笑意,透露着心底逐渐生出的愉悦。
陆宝珍该是会很高兴,就像她曾甚是宝贝他送过的一只玉镯。
其实算不得多贵重,但她自戴上后便从未取下。
小姑娘在意他,他从来都知道。
–
春雨一落,夜便黑得极快。
陆宝珍回到屋里,刚准备换衣,便闻到了一股淡淡草药味。
丫鬟白榆上前替她添了热水,见她水润的黑眸在不停瞧着四处,赶忙示意人将东西送进来。
“宝珍姑娘,这是您出府后,大少爷让人送来的东西。”
陆宝珍看着木盒里的药材愣了愣,灵芝和老参都是宫里才有的物件,还有这金丝草,深山里才有的东西,都甚是珍贵。
她看着这些东西,半晌才发出声音。
“这些,给我的?”
“是呢姑娘。”
白榆瞧着面前人那双漂亮的黑眸,忍不住笑了起来,“来人说大少爷在回京路上瞧见了一位山中老者,一背篓里全是草药,见都是些好东西,便让人买了下来,给姑娘您带了回来。”
陆宝珍满眼诧异。
裴景之在回京的路上就想到了她,还记着她学了医,这怎么可能?
她有些不敢相信,强行回神后看着这些东西,虽然心底震撼,但还是摇了摇头。
“这些药材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怎么不能收,宝珍姑娘是大夫,这些药材自然要进大夫的手里。”
白榆语气柔了几分,像是带着些轻哄,“姑娘就当在做善事,收下这些药材,不然若退回到大少爷那,那位主子也不会管这些珍不珍贵,只会随意丢弃,暴殄天物。”
说着大少爷的坏话,白榆多少有些后背发凉,但眼下顾不上那么多。
比起让陆宝珍将东西退回去,她宁愿冒死说那位几句。
“宝珍姑娘照顾我们老夫人本就辛苦,这些谢礼,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大少爷还说了,姑娘不愿收那便是不喜欢,既如此,他便让人将这些换成首饰布匹,再送来感谢姑娘。”
听到这些珍贵药材可能会被随意丢弃,陆宝珍眼中闪过一丝可惜。
她不缺珠宝首饰,也不缺布匹衣物,比起那些,她自然更喜欢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药材,指不定往后哪日,给病人配药能用得上。
纠结了一瞬,陆宝珍咬了咬唇,拿起那金丝草看了看。
“可这些药材都太昂贵,若真收下,我总觉不好意思再与景之哥说话。”
“这有何难,宝珍姑娘若是心里不踏实,也赠些东西给大少爷便是。”
“赠东西给景之哥?”
陆宝珍唇瓣微张,将她所有的东西都想了一遍,也仍未想到能送去裴景之跟前的物件。
思及此处,她忽觉有些气馁,眸子里的光都随之淡了些。
“我好像没什么能送的,景之哥那里,应当什么都不缺了吧。”
“怎么会!”
白榆瞪大了眼认真道:“奴婢前两日还听见沧云大人在训人,说是浣洗嬷嬷将大少爷的香囊洗坏了,宝珍姑娘若是得闲,可以给大少爷做个香囊,再配些驱虫的草药,不是正正好?”
“香囊?”
桌上的针线篓子里,一个做了一半的香囊正孤零零地躺着里头,上头的桉字还只绣了一半。
针脚不算太工整,但一针一线都是她认真又赤诚的心意。
不过好在她还没有绣完,也没有真送出去。
陆宝珍心底的失落一闪而过,旋即她又扬起脸,对着白榆点了点头。
“正好入了春,景之哥往返军营,身上该是要配一些草药醒神驱虫才好。”
反正别人也不会知道香囊是出自她的手,景之哥的性子也不可能会提,做一个给他,应当不会有什么不妥。
“就这两日吧,明儿起来我就做!”
打定了主意,陆宝珍再看那些药材便轻松了不少,脸上笑意也随之大了一些。
正小心安置着药材,外头忽而传来了叩门声。
挽桑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但眉心微微蹙着,见白榆在里头,说话有几分收敛。
“姑娘,外头裴二少爷的小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