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堂之内,气氛与前几轮截然不同。
那些仍站着的弟子,皆是从万兽谷爬出来的“幸存者”。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衣袍被血与尘土染得斑驳,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被生死磨出来的锋。
云舒站在人群中,手腕上的玉牌已被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一枚薄薄的“入阶令”。令牌温热,像刚从火里取出,贴着掌心时,能感觉到内里符纹在缓慢呼吸。
上首的符师们也不再只是冷眼旁观。
他们的目光在众弟子身上来回扫过,像在挑选适合的器胚。
为首的符师姓顾,名玄,是符堂三位大符师之一。他今穿了一身深青色符袍,袍角绣着细密的云纹,腰间挂着一枚古朴的符印,符印上刻着一个“玄”字,气息沉如渊。
顾玄抬手,指尖轻轻一弹。
一枚玉印从袖中飞出,悬于半空。
玉印不过巴掌大小,却压得符堂里的空气都沉了几分。印面刻着繁复符纹,纹路细密如蛛网,中心是一个陌生的古字,像一只微睁的眼。
众弟子呼吸一紧。
符印。
符堂弟子真正踏入符道门槛的标志。
顾玄淡淡开口:“第四轮,不开,不画符。”
“开符印。”
“符印一成,你们才算真正的符堂弟子。往后修行符术,符路会更顺,符成率更高,符威也更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但符印不是人人都能开。”
“符印认主,靠的是‘符缘’与‘心’。心不正,符印不开;缘不够,符印不鸣。”
“上阶。”
玉阶在众人面前缓缓延伸,像一条通往更高处的路。
弟子们依次上前。
第一位是沈砚。
他走到玉阶尽头,抬手按在那枚悬印上。
玉印微微一震,印面符纹亮起一线金光,随即稳稳落在他掌心。沈砚的眉心浮现出一道淡金符印,像一枚小小的“刃”字,隐而不发,却透着锋锐。
顾玄点头:“符印成,入内门,赐‘刃印’。”
沈砚嘴角一勾,眼神扫过云舒,带着几分挑衅。
云舒面无表情。
她知道,符印成不成就看这一瞬,挑衅毫无意义。
第二个、第三个……
有人成功,眉心符印隐现;也有人失败,玉印在掌心冰冷无声,眉心毫无反应,只能黯然退下。
失败的人并不少见。
符堂的门槛,从来不是靠运气能跨过去的。
终于轮到云舒。
她走上玉阶,脚步很稳。
越靠近那枚悬印,她口的黑玉坠子越凉,凉得像一块浸在冰水里的铁。坠子内部的纹路在她神识边缘轻轻跳动,像在提醒她什么。
云舒抬眼,看向顾玄。
顾玄也在看她。
他的目光落在她口的坠子上,停了一瞬,又移开,像什么都没看见。
云舒将手抬起,掌心按上玉印。
冰凉。
玉印没有立刻反应。
符堂里一片安静,连呼吸声都轻了。
云舒的心跳却很稳。
她闭上眼,将神识缓缓沉入玉印。
玉印内部是一片浩瀚的符纹海,海面上漂浮着无数残缺的符路,像被打碎的地图。她的神识在符纹海里行走,寻找属于自己的那条“主线”。
可走了片刻,她发现——那些符路都在排斥她。
不是敌意,而是“不合”。
像鞋子不合脚,怎么穿都别扭。
云舒皱眉。
难道她的符缘……不够?
就在这时,口的黑玉坠子忽然一热。
那股热意像从坠子深处炸开,瞬间窜遍她四肢百骸。坠子里的纹路亮了,亮得像一条被点燃的古路。
云舒的神识猛地一震。
她眼前的符纹海,竟也随之翻涌。
玉印内部,那些原本漂浮的残缺符路,像被无形力量牵引,开始缓慢归位。
它们一条条对齐,像散乱的骨牌被重新排好。
云舒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字——
“锁”。
不是她画过的锁灵符的“锁”,而是更古老、更深沉的“锁”。
像锁住一扇门,锁住一段历史,锁住某种禁忌。
玉印终于震动。
嗡——
印面符纹亮起青光,青光里夹着一丝极淡的墨色,像夜色里的一点星。
那墨色与黑玉坠子的气息同源。
顾玄的眼神第一次真正变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这气息……”
云舒掌心一沉。
玉印落在她掌心,印面的古字缓缓转动,像活过来一般。
下一瞬,她眉心一热。
一道淡青色的符印缓缓浮现,符印形如“锁”,锁孔处却嵌着一点墨色的星,像一只微睁的眼。
符印一成,云舒的神识竟被拉进一片陌生的空间。
那是一片黑暗。
黑暗里悬着一扇门。
门由无数细小符纹组成,符纹像锁链,链链相扣,锁住门后的一切。门楣上刻着同样的古字——与玉印中心的字一模一样。
云舒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伸手,指尖触到门上的符纹。
符纹像有生命般收缩,竟在她指尖留下一道极浅的印记。
与此同时,黑玉坠子在她口发出一声极轻的“咔”。
像某种机关被触动。
坠子内部的纹路彻底展开,竟与门上的符纹一一对应,像钥匙对上了锁孔。
门,微微开了一条缝。
缝里透出一缕微光。
云舒只来得及看见微光里似乎有一张巨大的符图,符图上布满星辰与古字,像一张“诸天符路图”。
下一刻,门猛地合拢。
云舒的神识被弹回现实。
她猛地睁眼,额角渗出细汗,掌心的玉印仍在,眉心的符印却比旁人更“活”,隐隐有青光流动。
符堂里一片哗然。
“她的符印……会动?”
“这是什么符印?我从未见过!”
“顾师的眼神都变了……”
顾玄站起身。
他的动作很轻,却让整个符堂瞬间安静。
顾玄走到云舒面前,目光落在她眉心,又落在她口的坠子上,声音低沉:“你这坠子,从何而来?”
云舒心口一紧。
她知道,这一刻躲不过去。
可她也不能把所有秘密都摊开。
她垂眸,声音平静:“家传。”
顾玄盯着她,像在判断她是否说谎。
片刻后,他忽然抬手,指尖在她眉心符印前停住,却没有落下,只轻轻一弹。
一滴淡金色的符血从他指尖渗出,落在玉印上。
玉印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
印面符纹骤然收缩,竟在云舒眉心的符印外又加了一层“封”。
顾玄淡淡道:“你符印太活,易招人眼。我给你加一道封,寻常人看。”
他顿了顿,语气第一次带上明确的认真:“但你记住——你今开的不是普通符印。”
“这是‘古印’。”
“古印现世,必有因果。”
云舒抬眼,对上顾玄的目光。
她从那目光里看到了忌惮,也看到了……一丝期待。
顾玄收回手,转身回到上首,声音恢复淡漠,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云舒,符印成。入内门,赐‘锁印’。”
“第四轮结束。”
“明起,符堂开小灶,由符师亲授符术。你们……各自好自为之。”
弟子们散去时,看向云舒的目光已完全不同。
敬畏、好奇、嫉妒、警惕……像一张张网,悄无声息地向她收拢。
云舒走出符堂,夜风很冷。
她抬手按住口的黑玉坠子。
坠子不再热,也不再凉,只是安静地贴着她的皮肤,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云舒知道——
门已经开了一条缝。
而门缝后的东西,会改变她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