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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刘才人用了三个晚上,在油灯如豆的微光下,完成了那幅“北斗七星”的绣品。深青色的粗布底子上,七颗星子用银灰和月白色的旧丝线绣成,针法细密匀称,星子大小错落,位置精准,虽无华丽点缀,却自有一种朴拙而辽远的气韵,仿佛真的将一片微缩的夜空凝固在了方寸之间。在七星旁边,她还用更细的线,极精巧地绣了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安”字。

“绣得真好。”沈清辞接过这块不过巴掌大的绣片,指尖拂过那微凸的线迹,心中震动。这不仅是一件绣品,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信念的凝结。“这个‘安’字,更是点睛之笔。”

刘才人苍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小声道:“胡乱绣的……只是想着,咱们都盼着个安稳。”

柳美人凑过来看,啧啧称赞:“刘妹妹这双手,真是被这冷宫埋没了!这星星绣得,跟真能指路似的!”她眼珠一转,“要不,咱们给它配个框?挂在谁屋里,也算个镇宅的……呃,镇院的宝贝!”

沈清辞却摇摇头,将绣片仔细收进一个净的油布袋里:“不,这个不挂。这是我们三个的‘信物’,也是提醒。暂时收好,或许将来有用。”她看向刘才人,“刘姐姐,你的心意,我们收到了。这份沉稳和希望,比什么都珍贵。”

北斗绣片被沈清辞妥善收藏,与那些核心的油布笔记放在一起。它像一颗小小的定心丸,让她们在谋划具体生存事宜时,心中总存着一份超越眼前困厄的念想。

然而,冷宫的平静再次被意外打破。这一次,不是来自外界的窥探,而是内部爆发的危机。

先是从小荷开始。这清晨,小荷来漱玉轩送柳美人新烘的艾叶饼时,沈清辞注意到她精神萎靡,额发被汗浸湿,随口问了一句。小荷支吾着说昨夜没睡好,有些头疼。沈清辞让她走近些,抬起她的脸对着光细看,心头猛地一沉——小荷的额际和发际边缘,竟有几点极其微小的、淡红色的疹子,不明显,但沈清辞作为医者,瞬间警铃大作。

“你身上可有觉得痒?喉咙痛吗?”沈清辞声音依旧平稳,手却已探上小荷的额头。触手微烫。

小荷茫然点头:“是有点痒,背上好像也有几颗……喉咙是有点。”

“柳姐姐今如何?”沈清辞立刻问。

“主子还好,就是念叨着口还有些闷。”小荷回答。

沈清辞的心直往下坠。她让春桃立刻去请柳美人过来,又让崔嬷嬷将孩子们抱到离门口最远的里间,叮嘱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孩子。然后,她让小荷解开衣领,查看颈部和前。果然,在锁骨附近,也有数颗同样的淡红疹子,个别顶端已有细微水疱的雏形。

水痘。或者,是类似水痘的疱疹类传染病。在冷宫这种人口密集(相对)、营养不良、卫生条件有限的环境下,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对阿昭和阿玥这样毫无免疫力的婴儿,可能是致命的!

柳美人匆匆赶来,尚不知何事,见沈清辞脸色凝重,小荷怯怯地站在一旁,不由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柳姐姐,你看小荷身上的疹子。”沈清辞沉声道,又转向小荷,“你这疹子,出现之前,可接触过什么人?或者,最近浆洗处、附近院落,有没有听说谁生类似的病?”

小荷吓得脸色发白,努力回想:“没……没特意接触谁啊。就是前几去浆洗处送取衣物,好像……好像听两个婆子嘀咕,说后巷那个疯癫的赵婆子,身上长疮,被挪到更僻静的院子去了……我、我没靠近她!”

后巷赵婆子?沈清辞没什么印象。柳美人却脸色一变:“那老疯婆!她去年冬天好像就得过一身烂疮!难道……是过人(传染)的?”

“很有可能。”沈清辞快速说道,“小荷这症状,像水痘,发热、出疹、痒。这病传染性强,主要通过飞沫和接触传播。柳姐姐,你和小荷近接触密切,需立即隔离观察。你自己也要留意有无发热、乏力、出疹的迹象。”

“隔离?”柳美人一愣,“怎么隔?我那院子就两间破屋!”

“让小荷单独住到西边那间堆放杂物的屋子去。你尽量少与她直接接触,送饭送水放在门口,让她自取。你们俩用过的碗筷、布巾必须分开,用沸水煮过。屋内用苍术艾叶加倍熏烧。小荷穿过的衣物,暂时密封,不可浆洗。”沈清辞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我一会儿给你配些金银花、连翘(没有,用蒲公英、鱼腥草加倍替代)、薄荷、甘草煮水,你们都要喝,清热解毒。小荷疹子痒,切忌抓挠,我给她调一点清凉止痒的药膏。”

她又看向春桃和崔嬷嬷:“你们也是,从此刻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漱玉轩,也不得让柳姐姐和小荷之外的人进来。我们所有人,每用盐水漱口,勤洗手。孩子们尤其要隔绝。”

一系列指令发出,众人虽惊慌,却在沈清辞镇定的态度下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分头行动。柳美人雷厉风行,当即带着小荷回去安排隔离。春桃和崔嬷嬷紧张地开始彻底清扫漱玉轩,并用沈清辞配制的加强版苍术艾叶烟熏各个角落。

沈清辞则立刻投入“战备”。她翻出所有库存的清热解毒草药:蒲公英、鱼腥草、金银花藤、野菊花、薄荷、车前草,权衡配伍和剂量。没有真正的连翘、板蓝,只能加大现有药物的用量,并寄望于它们协同起效。她连夜熬煮了一大罐药汤,分送给柳美人院和漱玉轩内众人服用。

对于小荷的瘙痒,她将最后一点猪油融化,加入大量捣烂的薄荷叶和少许冰片(来自张贵人之前给的、说是能“醒神”的矿物结晶,她怀疑是天然冰片),制成清凉药膏。

疫情如火,刻不容缓。沈清辞几乎不眠不休,密切关注着小荷的病情发展和柳美人的身体状况,同时严防死守,确保漱玉轩内部,尤其是两个孩子,不被波及。

所幸,或许是因为发现得早,处理果断,也或许是柳美人病后体质尚未完全恢复,反应不大,她除了有些疲惫,并未出现明显症状。小荷的发热在服药后第二便开始减退,疹子虽然陆续发出,但程度不算严重,在药膏护理下,瘙痒得到控制,没有发生严重的抓挠感染。

然而,就在沈清辞稍稍松了口气的第三天晚上,春桃在给自己用盐水洗手时,忽然低声惊呼:“娘娘!我手上……好像也有个小疙瘩!”

沈清辞心头一紧,拉过春桃的手,就着灯光细看。在她右手虎口处,确实有一个极小的、略带红晕的丘疹,尚未形成水疱。春桃也开始有些低热和食欲不振。

传播链还是出现了!虽然春桃与小荷的直接接触有限,但同在漱玉轩,通过物品间接传染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别慌。”沈清辞按住春桃微微发抖的手,“你症状很轻,发现得也早。从现在起,你也暂时隔离,就住在厨房那边,我会把药和饭食给你送去。崔嬷嬷,你照顾孩子们,更要小心,有任何不适立刻告诉我。”

崔嬷嬷年纪大,更易感,沈清辞让她尽量减少活动,戴上了用多层旧布简单缝制的“口罩”(沈清辞依照记忆制作,虽简陋,聊胜于无),专注照顾孩子。

局面变得更为紧张。沈清辞自己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每服用预防药汤,严密自检。她将大部分时间花在调配药物、消毒隔离上,人迅速消瘦下去,眼下一片青黑。

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第四清晨,漱玉轩那扇破旧的木门,再次被轻轻叩响。不是王瘸子送饭的时辰。

崔嬷嬷隔着门紧张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涩平静的女声:“是我,张氏。”

张贵人?她怎么来了?沈清辞心中惊疑,示意崔嬷嬷开门。

张贵人依旧裹着那件旧斗篷,站在门外晨光中,手里提着一个用旧麻布盖着的小篮子。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院内明显加强的熏烧痕迹,和崔嬷嬷脸上简陋的布罩,直接问:“可是有痘疹之症流行?”

沈清辞走到门口,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简短回答:“是。小荷和春桃染上了,正在隔离。张娘子有事?”

张贵人也不介意,将手中篮子放在门槛内:“这里面是些紫草和地肤子。紫草煎水内服或外洗,可凉血解毒透疹,对痘疹有益。地肤子煮水外洗,能祛风止痒。用量不宜大。”她语气依旧平淡,像在谈论天气,“另外,痘疹患者用过的衣物器皿,可用石灰水浸泡或泼洒居所四周,驱秽避疫。冷宫西南角废弃的石灰窑旁,有陈年石灰,可取用,但需小心,莫伤了眼手。”

说完,她不等沈清辞道谢,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没入晨雾之中。

沈清辞看着门槛内的篮子,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张贵人再一次,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送来了最关键的物资和信息!紫草、地肤子、石灰水……这些正是应对水痘急需的东西!她如何得知?她又为何如此相助?

此刻无暇深究。沈清辞立刻提起篮子,检查里面的药材。紫草粗壮,断面紫红,品质不错。地肤子是燥的果实。她如获至宝,立刻按照张贵人的提示,配制新的药方,并让暂时无恙的崔嬷嬷(做好防护)去西南角取石灰。

有了紫草和地肤子的加入,治疗效果似乎更显著了。小荷和春桃的病情得到了更好的控制,新发疹子减少,痒感减轻。石灰水的泼洒,也让漱玉轩和柳美人院周围多了一层粗陋的“消毒屏障”。

疫情在第五天终于显现出被遏制的迹象。小荷热退疹消,进入恢复期。春桃症状始终轻微,未再加重。柳美人和崔嬷嬷安然无恙。最让沈清辞悬心的两个孩子,在严密的隔离保护下,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当沈清辞确认春桃身上的最后一颗疹子开始结痂,紧绷了数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疲惫如水般涌来,她几乎站立不稳。

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像一场严酷的考验,检验了她们这个小小联盟的应变能力和凝聚力,也再次凸显了沈清辞的医术和张贵人深不可测的价值。危机中,她们彼此扶持,缺一不可。

夜深人静,沈清辞独自坐在炭盆边,手里握着那块北斗七星的绣片。星子在她指尖微光下,沉静而坚定。

疾病、窥探、匮乏……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她们闯过了这一关。她们有彼此,有不断增长的知识和资源,有在绝境中也不肯熄灭的求生之火。

她将绣片贴近心口,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星斗在天,微光虽弱,却能照亮赶夜路人的眼睛。

她们的路,还很长。但只要心中的北斗不灭,手中的针线、药草、炭笔不停,她们就能在这深宫最荒凉的庭院里,继续走下去。

直到,真正看见曙光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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