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在顶层,四面玻璃幕墙,城市夜景像一幅铺开的黑色天鹅绒,缀满碎钻般的灯火。
桌布雪白,银质餐具反射着水晶吊灯的光。
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氛,混合着食物和红酒的气息。
樊胜美坐在孟宴臣对面,背挺得很直。
身上是孟宴臣让人送来的裙子——烟灰色,剪裁极简,质地精良,衬得她肤色更白,但也更清瘦。
脚踝处,银色脚环被长裙遮住,但她能清晰感觉到它的存在。
像个无声的镣铐。
侍者递上菜单。
烫金法文,配着图片,每道菜的名字都长得拗口。
樊胜美看不懂。
她瞥了一眼价格,心脏微微一抽。
随便一道前菜,抵得上她过去一个月的房租。
孟宴臣没有征求她的意见,直接对侍者说了几道菜名。
发音标准,语速平稳。
侍者恭敬记下,离开。
“鹅肝,松露,蓝龙虾。”孟宴臣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铺在腿上,“你应该没吃过。”
不是疑问,是陈述。
樊胜美手指蜷了蜷。
“孟总破费了。”
“不算破费。”孟宴臣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的一部分。”
又是“”。
樊胜美垂下眼睛,盯着雪白的桌布。
前菜很快上来。
精致的瓷盘里,食物摆放得像艺术品。
她拿起刀叉,动作有些生疏。
金属碰触瓷盘,发出轻微的响声。
孟宴臣切着鹅肝,动作优雅而精准。
“K先生。”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餐厅里清晰入耳,“许诺了你什么?”
樊胜美动作一顿。
“自由?”孟宴臣抬眼看她,眼神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钱?还是……帮你彻底摆脱那个家?”
每个问题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开她试图隐藏的伤口。
樊胜美放下刀叉。
“孟总想听什么答案?”
“我想听实话。”孟宴臣也放下刀叉,拿起红酒抿了一口,“不过显然,你不想说。”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沿。
目光像探照灯,锁定她的眼睛。
“你眼睛里有绝望,樊胜美。”他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很深,很重的绝望。但没有渴望。”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一个真正渴望自由或者金钱的人,眼睛里会有光。哪怕是贪婪的光。你没有。”
樊胜美握紧了手里的叉子。
金属硌得掌心发疼。
“你只是在完成任务。”孟宴臣靠回椅背,重新拿起刀叉,“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哭,笑,假装偶遇,表演好学……都只是程序指令。”
他切下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
慢慢咀嚼,吞咽。
然后,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所以,”他抬眼,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告诉我,那五千万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樊胜美喉咙发紧。
餐厅里流淌着轻柔的钢琴曲。
周围是低低的谈话声,刀叉碰撞声,酒杯轻碰声。
但她感觉那些声音都远去了。
只剩下孟宴臣的问题,在耳边反复回响。
五千万,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母亲能从天台边退下来。
意味着王哥那群人不会再堵她的门。
意味着弟弟能暂时闭上那张索要无度的嘴。
意味着她可以呼吸,哪怕只是暂时的。
但她不能说。
说了,就暴露了软肋。
“意味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涩,“我能活下去。”
孟宴臣看着她,几秒。
然后,笑了。
不是嘲讽的笑。
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了然,也带着某种失望的笑。
“活下去。”他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味,“很实在的目标。”
他放下餐巾,招来侍者结账。
账单递过来,他看都没看,直接签了名。
数字后面跟着好几个零。
樊胜美垂下眼睛。
“走吧。”孟宴臣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樊胜美跟着站起来。
脚踝处的脚环随着动作,轻轻摩擦皮肤。
走出餐厅,夜风吹过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司机已经把车开到门口。
孟宴臣拉开车门,示意她先上。
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窗外的夜景飞速后退,灯火拉成一条条流动的光带。
快到公寓时,孟宴臣忽然开口:
“樊胜美。”
樊胜美转头看他。
车内光线昏暗,他的侧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你演得很差。”他说,声音平静,“但勉强及格。”
樊胜美手指收紧。
“所以,”孟宴臣转头,看向她,目光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深邃,“继续演。”
他顿了顿,补充:
“直到你能真正‘取悦’我为止。”
车停在公寓楼下。
孟宴臣没有下车的意思。
“明天晚上,我会过来。”他说,“准备好你的‘表演’。”
说完,他示意司机开车门。
樊胜美下了车。
站在夜风里,看着黑色轿车无声滑入车流,消失在璀璨的灯火中。
她站了很久。
直到脚踝处的凉意提醒她该上楼。
电梯里,镜面映出她的脸。
苍白,疲惫,眼睛里确实没有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灰暗。
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标准的,练习过很多次的微笑。
甜美,无害,带着一点点怯生生的仰慕。
像所有想要攀附权贵的女人那样。
然后,笑容消失。
镜子里的人,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像个准备好上台的演员。
只是这场戏的观众,只有一个。
而那个观众,早已看穿了所有剧本。
她走出电梯,输入密码。
门打开,公寓里一片黑暗。
只有脚踝处,那点幽蓝的光,在黑暗中幽幽闪烁。
像在提醒她:
这场赌局,才刚刚开始。
而她的筹码,只有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