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战考核的硝烟尚未在冰冷的演练场上完全散去,另一道更令人心悸的指令便已下达:接下来的一周,将是“对抗演练”。所有见习学徒,将以抽签方式随机配对,在划定的区域进行模拟对战,检验在压力下法术运用、战术选择与临场应变的能力。莉娅导师强调,这是为了“让你们提前感受魔力冲突与危险的气息”,巴尔克导师则更直接地撂下话:“别想着留手,也别怕受伤,医疗室随时准备着。记住,塔外可没人跟你们讲规矩。”
对抗演练的公告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池塘,激起层层焦虑与算计的涟漪。艾丽莎那样掌握多系基础法术的天才自然从容不迫,甚至跃跃欲试。而大多数像格伦这样偏科严重、或像我这般“勉强合格”甚至“不合格”的学徒,则陷入了两难。
单纯比拼法术对轰?那是艾丽莎他们的领域。大部分人那半生不熟、准头欠佳、威力有限的单一法术,在紧张的对战中能发挥几分效用,实在令人怀疑。
于是,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一种“务实”的风气悄然兴起。既然法术是短板,那就扬长避短——利用几个月来魔剑士基础训练打熬出的、远超普通人的身体素质,结合那可怜的一点法术作为辅助或突袭手段,进行近身搏击!
这思路得到了巴尔克导师无声的赞许(他巡视时看到学徒们加练近身缠斗技巧,偶尔会哼一声,勉强算作认可)。莉娅导师虽未明确鼓励,但也未反对,只是提醒:“任何战术都需以有效施放法术为前提,魔力的基础运用仍是核心。”
对抗演练开始那天,演练场被划分成十几个小方格,由简易的魔法屏障隔开。评判导师分散各处,随时准备介入阻止致命伤害。
抽签结果出来,我第一轮的对手,是一个同样选择了土球弹、但掌握程度比我还略差些的瘦高学徒,名叫维特。他显然也打定了近身的主意,一上来就瞪着眼,攥着拳头,脚下步伐凌乱却快速地朝我冲来,掌心隐隐有土黄光芒闪烁,试图在靠近时给我来一下。
面对这种毫无章法的冲锋,我甚至没有动用体内那些混乱的能量。只是侧身,让过他挥来的、带着微弱土系波动的拳头,脚下轻轻一绊。维特惊叫一声,失去平衡,扑倒在地,掌心的土黄光芒“噗”地熄灭,啃了一嘴灰。整个过程不到三息。
“亚当胜。”负责我们这一格的助教面无表情地宣布。
赢得轻松,甚至有些无聊。但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轮,对手越来越强,战术也开始多样化。有人试图拉开距离用火球术远程骚扰,被我以明显快过他们的速度强行近身打断施法;有人仗着身强力壮,想跟我角力,却发现我的下盘稳得惊人,反被借力摔出;也有人狡猾地布置流沙术或召唤地刺(虽然效果微弱)限制我移动,再试图攻击,但都被我凭借更敏锐的感知(深紫能量带来的?)和灵活的步法避开或越过。
我的“优势”逐渐显现出来:远超同侪的速度(暗红能量的爆发?)、异常沉稳的力量与平衡(土黄能量的加持?)、以及对危险和能量波动的提前感知(深紫能量的敏锐?)。我将这些优势控制在“优秀但尚可解释”的范围内——一个格外刻苦、身体素质天生较好、且在魔剑士训练上投入巨大的学徒,理应有这样的表现。
战斗方式也简单直接:尽量避免陷入法术对轰,利用速度和力量快速拉近距离,干扰或打断对方施法,然后以基础的格斗技巧(结合了一些巴尔克教导的发力方式)迅速制胜。偶尔,在确保安全或需要震慑对手时,我也会“艰难”地凝聚出一颗威力平平的土球弹,作为佯攻或终结手段。每次“施法”后,我都会显露出适度的疲惫,符合众人对我“魔力控制差、施法消耗大”的认知。
一场场胜利积累下来,我在众多见习学徒中,悄然跻身“中上”的行列。不少人开始用新的眼光看我,不再仅仅视我为那个“法术废柴”,而是“那个近身很猛的亚当”。格伦更是与有荣焉,大声嚷嚷着“这才对嘛!拳头比火球实在!”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走这条“务实”之路。
抽签的运气,让我在第五轮,遇到了艾丽莎。
当对阵名单公布时,整个演练场似乎都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低低的、兴奋的议论声。一边是近期凭借过人体质和“务实”战术崭露头角、蹿升迅速的黑马;另一边是天赋卓绝、三系法术娴熟、从一开始就光芒万丈的天才少女。这场对决,似乎象征着两条不同道路的碰撞。
我们被分配到中央一个稍大的方格。四周的魔法屏障比别处更厚实些,评判席上,莉娅导师和巴尔克导师的目光也同时投了过来。
艾丽莎站在我对面,银白色的长发在演练场灌入的风中微微飘动,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她甚至没有像其他对手那样摆出任何戒备或进攻的架势,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仿佛眼前不是一场对战,而是一次普通的课堂演示。
“开始。”助教的声音落下。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速度瞬间提升到目前“合理”范围内的极限,身形如离弦之箭,直扑艾丽莎!拖沓就是找死,必须在她从容施法前拉近距离!
我的爆发显然出乎一些人的预料,场边响起几声低呼。
艾丽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我这不按常理(或者说,不按“法师常理”)的迅疾启动有些意外。但她反应极快,几乎在我启动的同时,左手已抬起,五指张开向前一推——
不是攻击性法术,而是一面骤然凝聚、厚达半尺、泛着土黄色泽的方形石盾,凭空出现在她身前,挡住了我的冲刺路线!瞬发,土系基础防御法术,岩石护盾!而且这护盾的凝实程度,远超普通学徒的水平!台下一阵惊呼法师家族就是不一样
“砰!”
我收势不及,一拳重重砸在石盾上!沉闷的撞击声中,石盾表面荡开一圈涟漪,却岿然不动,反震力让我的手臂一阵发麻。好强的防御!
一击不中,我立刻变招,试图绕过石盾。但艾丽莎的脚步轻盈滑动,始终让石盾隔在我与她之间。同时,她的右手已完成了另一个法术的构建——三枚拳头大小、内部有熔岩流动的火球,成品字形悬浮在她右掌上方,炽热的高温扭曲了空气。
不能让她释放!
我低吼一声,不再试图绕行,而是将力量集中于双腿,猛地蹬地跃起,试图从石盾上方跃过,直取艾丽莎本人!
就在我身体凌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
艾丽莎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她右手轻挥,那三枚蓄势待发的火球并未直接射向我(那可能会被我在空中扭身躲过),而是划出三道弧线,一枚射向我预计的落点前方,封堵路线;一枚射向我身侧,逼迫我格挡或躲闪;最后一枚,则微微上扬,预判了我可能的后撤或上升轨迹!
精巧的算计!她不仅法术娴熟,战斗直觉和空间预判也远超同侪!
空中无处借力,我瞳孔骤缩,只能勉强扭转身躯,左臂灌注力量(土黄能量被动激发),硬生生撞向射向身侧的那枚火球,同时双腿尽力蜷缩,减少被攻击面积。
“轰!”
火球撞在左臂上,猛然炸开!灼热的气浪和狂暴的火焰瞬间将我吞没!虽然有土黄能量带来的额外防护和远超常人的身体强度,但这毕竟是一个威力达到“优秀”级别的火球术!剧痛从手臂传来,护臂的布料瞬间焦糊,皮肤传来灼烧的刺痛,整个人被爆炸的冲击力掀得失去平衡,向后倒飞出去!
“嗤嗤——”
另外两枚火球几乎擦着我的身体飞过,落在空处,炸开两团火焰。
我重重摔在七八步外的坚硬石板上,背部和落地的手臂传来剧痛,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呛满尘土和烟火气。左臂衣袖破烂,露出的皮肤一片通红,起了水泡,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亚当!”场边传来格伦的惊呼。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爆炸的冲击和灼伤让动作变得迟钝。
艾丽莎没有乘胜追击。她甚至撤去了身前的岩石护盾,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我,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淡漠。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对抗结束,艾丽莎胜。”助教的声音及时响起,防止可能的进一步伤害。
我单膝跪地,用未受伤的右手撑着地面,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闷痛。左臂的灼伤刺痛不断传来,体内的混沌气旋因为突如其来的攻击和伤害而剧烈翻腾,三条改造回路传来灼热、沉重、麻痹的混乱反馈。
输了。
毫无悬念地,彻底地输了。
在真正的法术天赋、精准的计算和从容的控制面前,我那点依靠身体素质和“务实”战术建立起来的优势,不堪一击。甚至连逼出她更多手段都做不到。
场边的议论声嗡嗡响起,有惊叹艾丽莎强大的,也有对我落败感到“果然如此”的。评判席上,莉娅导师微微点头,在记录板上写着什么。巴尔克导师则抱着双臂,目光落在我身上,尤其是受伤的左臂和挣扎起身的姿态上,眉头又习惯性地锁紧,眼神复杂,似乎在我狼狈的表象下,寻找着什么别的东西。
我最终摇晃着站了起来,拒绝了助教伸过来的手,低着头,慢慢走回场边。格伦冲过来扶住我,嘴里嘟囔着“没事吧?那女人下手真狠……”我摇摇头,没说话。
后续的对抗演练,我因为左臂伤势,状态受到影响,又勉强赢了一场,输掉了最后一场。最终的综合实战评分出来:中等。
不高不低,恰如其分地镶嵌在众多见习学徒的中段位置。不再是最初那个法术“不合格”的吊车尾,但也绝非引人注目的佼佼者。就像一块经过粗糙打磨的石头,丢进一堆类似的石头里,毫不显眼。
艾丽莎毫无争议地获得了实战考核的“最优”评价,光芒夺目。
演练结束后,人群逐渐散去。我独自走到角落,用冷水冲洗左臂的灼伤,刺痛让我龇牙咧嘴。冰冷的液体暂时压下了皮肤的灼热,却浇不灭心底那簇冰冷的火焰。
差距,如同天堑。
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沮丧或绝望并未淹没我。反而有一种更加清晰的认知,如同被艾丽莎的火球灼烧过后的伤口,疼痛,但界限分明。
魔法天才的道路,遥不可及。
正统的积累,缓慢如龟爬。
魔剑士的“务实”,有其极限,尤其在面对真正的法术压制时。
那么,我的路,到底在哪里?
我低头看着自己冲洗伤口的手臂,水流之下,皮肤通红,但隐约能看到,那几条被改造过的回路,在受到攻击后,似乎比平时更加“活跃”了一些,传来微弱的、带着不同特质的搏动感。
或许……
我抬起头,目光穿过渐渐空旷的演练场,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石壁,看向塔内更深、更暗、也更危险的所在。
那柄刻刀,那枚魔兽蛋,西侧楼梯的异常,体内混乱的能量……
这些“异常”,这些“麻烦”,是否才是真正属于我,亚当,这个穿越而来、背负着原主绝望与秘密的异类,所应该去探索和驾驭的力量?
综合评分,中等。
这个位置,或许正好。不够好到被时刻关注,也不够差到被轻易放弃。
足够隐蔽,也足够……去做一些不被注意的事情。
我擦干手臂上的水渍,感受着伤口传来的刺痛和体内能量缓慢的平复。
晦暗之塔的阴影,依旧浓重。
但阴影之中,未必没有路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