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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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冰冷,坚硬,带着灰尘和汗渍咸涩的味道。

意识像沉在冰冷泥沼底部的碎片,艰难地、一片片地往上浮。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练习场粗糙加固过的石板地面,硌得脸颊和手肘生疼。然后是听觉——隔音法阵似乎失效了,远处其他隔间传来的爆鸣、惊呼、还有隐约的说话声,模糊地涌了进来。最后,是嗅觉……浓重的土腥味,混杂着自己身上汗水蒸发后的酸馊气,还有一丝极淡的、仿佛被高温炙烤过的石头气味。

眼皮有千斤重。我试图睁开,缝隙里只透进模糊的光晕和晃动的人影。

“……醒了?”

一个低沉、带着砂砾质感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不是疑问,更像是确认。

是巴尔克导师。

心脏猛地一缩,残留的眩晕和剧痛瞬间被更尖锐的警惕取代。我强迫自己完全睁开眼睛,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巴尔克导师蹲在我面前那张胡子拉碴、眉头紧锁的脸。他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此刻正锐利地盯着我,里面没有惯常的粗豪或不耐烦,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带着探究的审视。他的目光像两把小刷子,刮过我的脸,扫过我撑在地上的、微微颤抖的手臂,最后落在我的胸口——那里,隔着灰袍,似乎还能感觉到混沌气旋不安的搏动。

“导……导师……”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别动。”巴尔克简短地命令,一只大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力道不小,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直接搭在了我的颈侧,似乎在探查脉搏。

他的手指粗糙,带着厚茧,触感冰凉。但就在接触的刹那,我体内那三条刚刚经历过反噬、还未完全平息的改造回路,尤其是暗红和深紫的部分,似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躁动?不是排斥,更像是一种遇到了“同类”气息的、本能的反应?

巴尔克搭在我颈侧的手指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他的眉头锁得更紧,目光更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移开,转向我的右手——那只刚刚释放了土球弹的手。

“能量反噬,精神力透支。”他收回手,站起身,声音恢复了那种洪亮但平直的调子,仿佛在宣读诊断结果,“小子,你对自己可真够狠的。为了搓个土疙瘩,把自个儿搞成这副德行?”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里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别的什么。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全身肌肉酸软无力,尤其是胸口和双臂,像被无数细针扎过,又像是被掏空了所有力气。最终还是巴尔克伸手,像拎小鸡一样,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我几乎是被他“提”着站稳的。

站稳后,我才看清周围的情况。

隔间的门大开着,外面聚集了好几个探头探脑的学徒,格伦也在其中,脸上带着担忧和好奇。他们看到巴尔克导师在里面,都不敢进来,只远远看着。练习场的助教也闻讯赶来,站在门口,有些无措地看着巴尔克。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标靶。靶心位置,那个清晰的凹陷和细微的龟裂,在周围一片或焦黑或冰霜覆盖或布满浅坑的靶面上,显得有些……突出。尤其是凹陷边缘那种异常整齐、甚至带点“坚硬”质感的破坏痕迹,与其他土球弹造成的、通常较为粗糙的撞击坑截然不同。

巴尔克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走到标靶前,用指节敲了敲那个凹陷,又看了看边缘的裂痕,粗黑的眉毛挑了挑。

“土球弹?”他回头看我,眼神里那抹探究更深了,“你这土球,有点意思。砸得挺实在。”

我低下头,哑声道:“只是……侥幸成功了,没控制好魔力,反噬了。”

“侥幸?”巴尔克哼了一声,走到我面前,再次仔细打量着我,目光尤其在我因为过度消耗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臂上停留,“我看你平时桩功站得挺稳,力气也不小,怎么施个法就能把自己抽干?魔力控制差到这种地步?”

他忽然伸出手,快如闪电地在我左臂肱二头肌的位置捏了一把。

那是土黄能量改造回路比较集中的区域之一。他这一捏,力道不小,带着一种测试的意味。我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手臂肌肉本能地绷紧抵抗。土黄回路传来的沉稳力量感,让我的手臂在他指下显得异常坚硬。

巴尔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松开了手:“身体底子比看上去还结实。不像是个会被基础法术反噬成这样的人。”他顿了顿,又问,“你冥想积累的魔力,都用来打熬身体了?”

这个问题很关键。我顺着他的猜测,艰难地点了点头:“是……是的,导师。我觉得……身体更重要些。魔力增长太慢,所以……”

“所以就把那点可怜的魔力,全往筋骨里塞?”巴尔克接过话头,语气说不出是赞许还是不满,“倒是符合魔剑士的路子。不过,小子,你得搞清楚顺序。魔力是根本,没足够的魔力滋养,身体打熬得再狠,也是无根之木,上限极低。而且……”他指了指标靶,“像刚才那样乱来,一次就把自己榨干,在真正的战斗里,就是找死。”

他说的没错,也是正统的道理。但我别无选择。

“我明白了,导师。下次……我会注意。”我低声道,做出虚心受教的样子。

巴尔克看了我几秒,那审视的目光让我背脊发凉。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行了,还能自己走吗?不能就让助教扶你去医疗室躺会儿。”

“我能走,导师。”我连忙说。去医疗室?那里肯定有更精密的检查手段,我绝不能去。

我试着迈出一步,脚步虚浮,但勉强能站稳。体内混乱的能量在最初的剧烈反噬后,似乎开始缓慢地、自发地重新归于某种平衡,虽然各处依旧残留着刺痛和空虚感。

“那就滚回去休息!今天不准再练了!”巴尔克粗声命令,然后转向门口的助教和围观的学徒,“看什么看?都没事干了?该练的练,该滚的滚!”

人群立刻作鸟兽散。格林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做了个“回去说”的口型,也跟着跑了。

助教上前,询问是否需要记录什么。巴尔克不耐烦地摆摆手:“能量反噬,精神力透支,记上。让他签个字,以后自己注意。”

我按照要求,在助教递过来的记录板上,用颤抖的手签下自己的名字和编号。字迹歪歪扭扭。

做完这些,巴尔克已经背着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隔间,走向练习场深处,似乎要去查看其他学徒的情况。

我扶着墙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出隔间,离开练习场。冰冷的走廊空气让昏沉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身体的疲惫和疼痛依旧如影随形。

走出地下一层,回到相对明亮的塔内通道。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地面投下斜长的光斑,却带不来多少暖意。

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着,回想着刚才巴尔克导师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他起疑了。

虽然我的解释(魔力用于打熬身体导致施法反噬)勉强能自圆其说,也符合我展现出的魔剑士倾向,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显然捕捉到了更多不协调的地方。过于“实在”的土球弹破坏痕迹,反噬后异常“结实”的身体触感……

还有他搭脉时,我体内能量的那一丝躁动……他感觉到了什么吗?

魔剑士兼修斗气,对能量,尤其是与身体结合的能量,感知应该比纯粹法师更敏锐。

麻烦越来越大了。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朝着杂活室的方向挪去。胸口的混沌气旋,在经历了剧烈的反噬和消耗后,搏动似乎比平时更加缓慢、沉重,颜色也黯淡了一些,但那种驳杂混乱的本质并未改变。三条改造回路传来阵阵隐痛,像过度拉伸后的肌肉。

只能发射一颗土球弹,代价是近乎失去战斗力。

这种极端的“能力”,在真正的危险面前,有用吗?

我握了握依旧有些麻木的右手。

也许,是时候重新审视那条路了。那条更契合这具身体,或许也能更好解释某些“异常”的路——魔剑士。

但首先,我得熬过这次透支,尽快恢复。然后,更小心地,在巴尔克导师那双仿佛能看透肌肉和骨骼的眼睛底下,继续走下去。

杂活室破旧的门出现在视野尽头。

我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罗伊大概还在某个地方忙碌。

倒在硬板床上,连扯过薄毯盖住的力气都没有。冰冷的床板贴着酸痛的脊背。

窗外,晦暗之塔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黑暗再次温柔地、不容抗拒地包裹上来。

这一次,是纯粹的、精疲力竭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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