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像无形的潮水,悄然漫过统帅府的基石。表面上,一切如常。顾凛照常处理军务,在公开场合露面时依旧沉稳威严,仿佛那批来历不明的药剂和暗处的觊觎从未存在。苏砚则在划定的核心区域内,继续他的研究,与顾凛保持着一种默契的、心照不宣的疏离与联系。
但变化在细微处发生。
陆枭亲自负责苏砚的一切用度,每日的餐食、药品、甚至研究所需的耗材,都由他或他指定的、面孔绝对陌生的Beta勤务兵送达。每一次交接都沉默而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但苏砚能感觉到那些士兵身上隐含的、属于精锐的凛冽气息。他们不仅是在送东西,更像是在执行护卫任务。
周医官没有再私下出现。苏砚用那支加密电子笔尝试联系过一次,只收到一个简短且经过扰码处理的回复:「安全,勿念。E在查。」“E”显然指埃文斯。看来周医官处境也不轻松,但至少暂时无恙。
顾凛本人,则每晚都会出现在静室。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探究或需求的“引导”,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和监督。
他会提前抵达,有时穿着常服,有时是一身便于活动的训练服,安静地坐在一旁,或处理一些不涉密的电子文件,或只是闭目养神。苏砚则继续他的数据采集和分析工作,尝试用新设备更精细地描绘顾凛精神力场的微观变化,并小心翼翼地推进一些低强度的、旨在“疏通”而非“介入”的能量频率测试。
两人很少交谈。静室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只有仪器运转的细微声响,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但苏砚能清晰地感受到顾凛的存在,那强大的Alpha气息和精神力场如同一个恒定的背景辐射,无处不在。起初让他紧绷,但几天下来,竟也诡异地习惯了。
有时,在他进行一些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操作时,顾凛会放下手中的事,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看着他蹙眉沉思,看着他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看着他因为一个数据异常而眼神微凝。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探究,而带着一种更复杂的、苏砚无法完全解读的专注。
偶尔,当苏砚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颈肩僵硬时,顾凛会忽然起身,走到他身后,不是触碰,只是拿起旁边保温器里温度始终恰好的清水,轻轻放在他手边。或者,在他结束一轮高强度分析,略显疲惫地揉按太阳穴时,顾凛会淡淡地说一句:“休息十分钟。”
没有命令的口吻,更像是……提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苏砚会依言暂停,喝口水,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他能感觉到顾凛的视线在他后颈和肩膀处短暂停留,带着一种克制的评估,却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
这种相处模式微妙而古怪。像是最尽职的护卫与最受重视的研究员,又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在危机中形成的脆弱同盟,甚至还掺杂着一丝……超越这一切的、若有若无的温情脉脉?
苏砚理智上知道这很危险。顾凛的态度越是平和,越是细致,往往意味着背后的掌控欲和关注度越高。这温情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牢笼。
但情感上,在这步步惊心、孤立无援的环境里,这种无声的、带着温度的关注,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丝慰藉,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尤其是当他从顾凛偶尔移开的视线里,捕捉到一丝深藏的疲惫和紧绷时,这种感受会更加强烈。
这个看似掌控一切、强大无比的男人,也在独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外界的暗箭。而自己,或许是他唯一能短暂卸下部分心防、不必时刻扮演“统帅”的对象。
这个认知,让苏砚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在反复的拉扯中,悄然松动了些许。
这天晚上,苏砚在进行一组新的频率测试时,遇到了瓶颈。他尝试用一组特定的、经过计算的能量波动去“轻触”顾凛精神力场中一个相对稳定的区域,希望能引发良性的共振反馈,但几次尝试都失败了。那个区域像一潭死水,对他的刺激毫无反应,甚至隐隐有排斥的迹象。
他眉头紧锁,反复调整参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更关乎他对顾凛力量本质的理解是否准确。
就在他准备进行第七次尝试,手指悬在启动键上,犹豫不决时,一只温热而干燥的手,忽然轻轻覆上了他搭在操控台边缘、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背。
苏砚浑身一僵,像被电流击中。
顾凛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挨得很近,近到苏砚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道和一丝极淡的、属于顶级Alpha的荷尔蒙气息。那只手只是虚虚地覆着,没有用力,但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这里,”顾凛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因靠近而产生的、微不可察的气流震动。他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虚点在全息模型上那个“死水”区域旁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能量流动略显滞涩的节点,“试试看。频率下调百分之十五,波形改为锯齿衰减式。”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对自身精神世界的每一寸细微之处都了如指掌。
苏砚怔住了。顾凛在……指导他?用如此直接、如此……亲密的方式?
他下意识地按照顾凛的提示,调整了参数。手指因为那只覆在手背上的手而有些不稳,但他强迫自己专注。
启动。
这一次,那个原本毫无反应的“死水”区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了一圈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能量读数出现了符合预期的良性波动!
成功了!
苏砚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难以置信。他立刻调出数据分析,结果完全验证了顾凛的判断——那个不起眼的滞涩节点,是连通“死水”区域的一个关键“阀门”,之前他忽略了。
“你怎么……”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想问顾凛是如何知道的。
话未说完,便撞进了近在咫尺的、那双熔金色的眼眸里。顾凛微微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他的目光落在苏砚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又缓缓移到他因为刚才紧张而有些泛红的脸颊,最后停留在那因为专注而微微开启的、色泽浅淡的唇上。
那只覆在手背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又立刻松开,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静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了。仪器运转的声音,两人交错的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
苏砚能清楚地看到顾凛瞳孔中自己缩小的倒影,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比平时更加清晰的热度,还有那目光里翻涌的、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对刚才成功的淡淡满意,有对他反应的细微观察,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贪婪的……专注。
太近了。近到危险,近到让所有理智的警报都在苏砚脑中尖锐鸣响。
他想后退,想抽回手,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或许是因为刚才成功的冲击,或许是因为顾凛那过于直接和有效的“帮助”,又或许……是因为那目光中除了掌控和探究之外,某些他无法忽视、也无法定义的东西。
顾凛也没有动。他只是这样看着苏砚,眼神深邃如渊,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心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是顾凛先移开了视线。他直起身,拉开了距离,那股迫人的热度和气息也随之减弱。他收回手,插回裤袋,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姿态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触碰从未发生。
“继续吧。”他坐下,重新拿起那份未看完的文件,声音平淡无波。
苏砚怔怔地看着他坐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被触碰过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和皮肤相贴时那短暂的、令人心悸的触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全息模型和数据上,但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刚才那一幕,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不止于成功破解一个技术难题。
顾凛的“帮助”,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展现了他对自身力量惊人的掌控力和洞察力。这绝非一个被“疾病”完全控制的人能做到的。他比自己想象的更清醒,也更……强大。
而那看似不经意的触碰和靠近,以及其后那深沉专注的目光,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试探。试探他的反应,试探他的底线,也试探……某种正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的、难以言喻的“温度”。
苏砚的心跳依旧有些失序。他既为刚才的技术突破感到振奋,又为那危险的“温度”感到不安。
他知道,顾凛正在用一种极其耐心、也极其狡猾的方式,一步步蚕食他筑起的心防。用保护,用支持,用恰到好处的“帮助”,甚至用那若即若离的、带着温度的靠近。
而他自己呢?
在这场无声的试探与博弈中,他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份“温度”?甚至……开始有些贪恋,在这冰冷而危机四伏的世界里,这唯一一点带着真实热度的关注?
这个念头让他悚然一惊。
他闭上眼睛,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用疼痛驱散那些不该有的纷乱思绪。
无论顾凛是什么目的,无论两人之间那诡异的情愫如何滋长,有一点必须清楚:他是医生,顾凛是病人。他们的首要目标是解决顾凛的“病”,揪出暗处的敌人,然后……或许才能谈及其他。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保持清醒,保持独立,绝不能让自己彻底沦陷于对方编织的、温情与危险并存的网中。
他重新睁开眼,眼神恢复了沉静和锐利,专注于眼前的屏幕和数据。
静室里,再次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声音。
顾凛坐在不远处,目光落在文件上,却似乎并未真正在看。他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那个清瘦而专注的背影。
指尖在文件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触碰到的、那片皮肤微凉而细腻的触感,和对方瞬间的僵硬与颤栗。
试探的温度,已经传递过去了。
而猎物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加有趣,也更加……诱人。
熔金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志在必得的幽光。
游戏还在继续。而猎人,从不缺乏耐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