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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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枫叶经霜而红,愈冷愈艳,更有风骨。”

慕容复的声音在亭中轻轻落下,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漾开无声的涟漪。

乔峰迎上那双眸子,心中念头飞转。“枫”与“峰”同音,这看似随意的文字游戏,实则暗藏机锋。慕容复在暗示什么?是看出了他内在的坚韧,还是在试探他是否经历过“风霜”?

“公子说笑了。”乔峰神色不变,语气平和,“弟子粗人,担不起这般雅喻。‘峰’字是父母所取,取其如山之稳、如峰之立,盼弟子能踏实做人罢了。”

他将一切归为父母的期望,合情合理。

慕容复笑了笑,不再纠缠于此,转而道:“时辰确是不早,不过难得与大师和乔兄弟一晤,索性再多歇片刻。”他回头吩咐邓百川,“取茶具来,既然有山泉,何不烹茶清谈?”

邓百川应声而去,从马车中取出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又以铜壶取了净心泉的泉水,在亭外石炉上烹煮。

玄苦捻动佛珠,目光在慕容复与乔峰之间轻轻掠过,终究没有出声。这位老僧已察觉出亭中暗涌的试探,但他选择静观其变——他也想看看,自己这个看似平凡、实则深藏不露的徒儿,会如何应对。

水沸了,蒸汽袅袅。

慕容复亲自动手,烫壶、置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精于此道。他先将第一杯奉给玄苦:“大师请。”

“施主客气。”

第二杯,他推到乔峰面前:“乔兄弟请。”

乔峰双手接过:“谢公子。”

茶是上好的龙井,清香扑鼻。乔峰却不急于品饮,而是先观汤色,再闻其香,这才小口啜饮。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自然,却让慕容复眼中精光一闪。

“乔兄弟懂茶?”慕容复问。

“不懂。”乔峰摇头,“只是见公子烹茶讲究,想是雅事,便学着公子方才的样子,莫要糟蹋了好茶。”

回答得谦逊,却又隐约点出“我在观察你”的事实。

慕容复笑容深了些:“乔兄弟悟性很高。”他轻啜一口茶,忽然道,“说起茶道,倒让晚辈想起一桩旧闻。江南有茶商,欲将茶叶贩往北方,却屡遭边境关卡盘剥,利润微薄。后来他想了个法子——与契丹商队合作,以物易物,绕开关卡,反而赚得盆满钵满。”

他看向乔峰:“乔兄弟觉得,这茶商的做法如何?”

问题来了。这已不是闲谈,而是对乔峰经济观念、乃至对宋辽关系的间接试探。

乔峰放下茶杯,思索片刻,方道:“弟子愚见,这茶商聪明,却也危险。”

“哦?何以见得?”

“聪明在于,他看到了两边百姓都需要对方的东西——江南要皮毛马匹,北方要茶叶丝绸。以物易物,各取所需,本是好事。”乔峰缓缓道,“危险在于,这是走私。若被官府拿住,轻则罚没家产,重则性命不保。且这等私下交易,无契约为凭,若遇黑吃黑,求告无门。”

慕容复目光微凝:“那依乔兄弟之见,该如何做才妥当?”

“弟子不知。”乔峰摇头,“只是觉得,若朝廷能在边境设一官市,让两边商贾光明正大地交易,抽税管理,既能充实国库,又能减少走私,或许是个法子。”他顿了顿,“当然,这都是弟子胡思乱想,让公子见笑了。”

亭中安静了一瞬。

玄苦缓缓睁开半阖的眼,看向乔峰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思。这番话,已远远超出一个十五岁农家少年的见识范畴。

慕容复却是笑了,笑声清朗:“好一个‘官市’!乔兄弟这番‘胡思乱想’,倒比许多朝中官员的‘正经主意’更有见地。”他话锋一转,“不过,设官市需要两国朝廷首肯,宋辽敌对多年,此事谈何容易?”

“所以需要有人去谈。”乔峰平静道,“总要有第一个人提出,总要有第一个人去尝试。若人人都觉得‘谈何容易’便不去做,那便永远只能维持现状——边境冲突不断,百姓受苦,走私猖獗,朝廷税银流失。”

这话说得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慕容复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深深看了乔峰一眼,忽然问:“乔兄弟可曾读过《战国策》?”

“翻过几页,不太懂。”

“那乔兄弟可知‘合纵连横’?”

乔峰心中警铃再响。慕容复在将话题引向谋略、引向天下格局——这是对一个农家少年该谈的话题吗?

“略有耳闻。”乔峰谨慎答道,“苏秦张仪之事,听师父讲故事时提过。”

“苏秦合纵六国抗秦,张仪连横破纵。”慕容复缓缓道,“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宋、辽、西夏、大理并立,像不像当年的战国?”

玄苦忽然开口:“阿弥陀佛。施主,此言过了。”

这是明确的制止。谈论天下格局,已触及敏感边界。

慕容复从善如流,合十道:“大师提醒的是,晚辈妄言了。”他转向乔峰,笑容重新变得温和,“只是觉得与乔兄弟谈话有趣,不知不觉说多了,乔兄弟莫怪。”

“不敢。”乔峰低头饮茶。

亭外,日头又西斜了些,林间光影渐长。

慕容复忽然起身,走到亭边,望着远山叠翠,背对二人,声音飘来:“乔兄弟,你相信天命吗?”

乔峰心中一凛。

“弟子……不知。”他缓缓道,“佛说众生平等,道讲道法自然,似乎都不提‘天命’二字。”

“那命数呢?”慕容复转身,目光如电,“有人生来为农,有人生来为商,有人生来……便背负着必须去完成的使命。这般命数,乔兄弟信吗?”

乔峰沉默。

他知道慕容复在说什么——复燕大业,那是慕容氏世代背负的“命数”。慕容复在试探,试探他是否理解这种“使命”,是否也有自己的“命数”。

良久,乔峰抬起头,目光清澈:“弟子信也不信。”

“此话怎讲?”

“信,是因为人确实生而不同,际遇各异。不信,是因为弟子觉得,路终究是自己走的。”乔峰缓缓道,“农人可勤耕致富,商人可诚信立业,便是背负使命之人,如何完成使命、走什么样的路,也总有选择。”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些都是师父平日教诲的,弟子愚钝,只能理解至此。”

又将一切推回玄苦。

慕容复盯着他,忽然大笑起来:“好!好一个‘路终究是自己走的’!”他走回石桌旁,重新坐下,“乔兄弟,今日一晤,实乃幸事。他日若有缘再见,定要好好讨教。”

他话中“讨教”二字,咬得稍重。

乔峰拱手:“公子言重了,弟子才疏学浅,当不起‘讨教’二字。”

此时,一直沉默的玄苦终于开口:“时辰不早,峰儿,我们该启程了。”

乔峰应声起身,背起竹篓。

慕容复也起身:“既如此,晚辈也不多留了。”他拱手,“大师,乔兄弟,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慕容复走向马车,邓百川等四人紧随。少年登上车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凉亭,目光在乔峰身上停留了一瞬,这才掀帘而入。

车队缓缓启动,蹄声嘚嘚,车轮辘辘,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林道尽头。

直到这时,玄苦才缓缓坐下,沉默良久。

“师父?”乔峰轻声唤道。

玄苦抬眼看着乔峰,目光深邃:“峰儿,你今日表现,太过沉稳了。”

乔峰心中一凛:“弟子知错。”

“错?”玄苦摇头,“你无错。只是这世间,过慧易折,过显易招灾。你虽有意收敛,但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老僧捻动佛珠,声音低缓,“那慕容复年纪虽小,眼力却毒。他今日对你起了兴趣,未必是好事。”

“弟子明白。”

“你不完全明白。”玄苦目光凝重,“姑苏慕容氏,世代以‘大燕皇族后裔’自居,家传武学‘斗转星移’名动江湖,但更让人在意的,是他们历代从未忘怀复国之志。”他顿了顿,“方才那枚玉佩背面的残缺印记,是半个‘燕’字。”

乔峰沉默。玄苦果然看出来了。

“这慕容复小小年纪,谈吐见识已非凡俗。他今日句句机锋,处处试探,尤其最后那番关于‘天命’‘命数’的话……”玄苦看着乔峰,目光深沉,“峰儿,你老实告诉为师——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为师?”

这话问得突然。乔峰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平静:“弟子不敢。只是今日这位慕容公子确实奇怪,句句试探,弟子也只能小心应对。”

玄苦盯着他看了片刻,终是轻叹一声:“罢了。或许是为师多虑了。”他起身,“走吧,该去镇上了。今日之事,记在心里便是,不必对外人言。”

“是,师父。”

两人收拾东西,走出凉亭。

山风吹过,林叶沙沙,仿佛还回荡着方才亭中那些暗藏机锋的对话。

乔峰跟在玄苦身后,脚步沉稳,目光却望向远方山峦叠嶂。

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不一样了。慕容复已经注意到了他,这个未来将会因偏执而癫狂的对手,已经在他十五岁这一年,与他有了第一次交锋。

而更让他警惕的是,慕容复背后,还有那个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慕容博——那个在原著中导演了雁门关惨案,又潜伏少林三十年的幕后黑手。

山道蜿蜒向下,通往山脚的镇集,也通往更加复杂难测的未来。

乔峰深吸一口气,将思绪压下。

路要一步一步走。现在,他只需要做一个沉稳的少林俗家弟子,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

至于那些深藏的智慧、那些超越时代的理念、那些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野心……

它们会在合适的时机,悄然发芽。

就像山岩下的种子,静待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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