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玉帝召见这种事，在天庭基本属于“祖坟冒青烟”级别的稀罕事——前提是你别是去挨骂的。
陈小凡站在凌霄宝殿的偏殿外等候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要凉。
从档案室被直接“请”过来的路上，他复盘了自己最近的所有操作：查了不该查的档案，见了不该见的人（王母勉强算可以见），参与了一场差点泄露绝密地图的研讨会，还疑似私藏人间违禁品。
随便哪条都够他被扔进轮回井转世成草履虫的。
“宣——陈小凡觐见！”唱礼仙官的声音拖得老长。
陈小凡深吸一口气，走进偏殿。
和想象中金碧辉煌的凌霄正殿不同，偏殿更像一个……高科技作战指挥中心。
三面墙全是悬浮光幕，滚动着三界各地的实时数据：东海的潮汐图、人间的碳排放曲线、地府的亡魂流量统计。中央一张巨大的云桌，桌面上投射着立体星图，无数光点闪烁流转。
玉帝就站在星图前，背对着他。
这位三界至尊今天没穿那身标志性的九龙金袍，而是一身极其简约的银灰色长衫，头发束成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根碧玉簪。他正用手指在星图上划动，每划一下，就有几颗光点改变轨迹。
“坐。”玉帝没回头，声音平淡得像在吩咐仙侍添茶。
陈小凡小心地在下首的云椅上坐了半边屁股。
玉帝终于转过身。陈小凡第一次看清这位至尊的脸——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岁左右，五官英俊得有些不真实，但眼睛是那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深邃，看人时像能洞穿一切。
“织霞递上来的改革方案，朕看了。”玉帝走到云桌另一侧坐下，“‘分布式云锦生产网络’……想法不错，但技术实现难度很大。”
“是，所以需要试点……”陈小凡刚开口。
“朕不是说这个。”玉帝打断他，“朕是说，用这套网络当掩护，搭一个‘三界边缘计算节点集群’，这个想法很大胆。”
陈小凡心脏骤停。
玉帝知道了？什么时候？怎么知道的？
“别紧张。”玉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织霞那丫头玩的小把戏，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朕。她找日游神夹带人间设备，黑进研讨会系统，还在瑶池东岸偷偷架设无线中继站——真当朕的‘天网’是摆设？”
他手指在桌面上一点，一块光幕弹出来，上面赫然是云锦阁的3D建模图，其中几个位置被标红，正是织霞仙子藏匿设备的地方。
“但朕没拆穿她。”玉帝继续说，“因为朕也想看看，你们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
陈小凡脑子嗡嗡作响。所以玉帝一直都知道？那之前的“配合调查”、“王母召见”都是在演戏？
“陛下……为何纵容我们？”他忍不住问。
“因为需要。”玉帝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仙界永恒的云海，远处能看见天河如银带般蜿蜒，“天庭这套系统，运行三十六万年了。表面光鲜，内里已经……锈死了。”
他转过身，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疲惫：“仙官们只知道按部就班，神仙们沉迷于长生不老的安逸，连王母都只关心蟠桃宴够不够排场。没人去想一个问题：这套系统，还能撑多久？”
陈小凡想起蟠桃母树枯萎的根系，想起天河日渐减少的流量。
“所以您支持改革？”他试探道。
“朕支持‘可控’的改革。”玉帝纠正，“织霞的分布式网络，如果真能建起来，可以成为天庭未来的备份系统。但——”他话锋一转，“你们不该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
“比如？”
“比如‘涅槃计划’。”玉帝的声音冷下来，“那不是你们该操心的。”
气氛陡然紧张。
陈小凡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但如果那个计划，会害死很多人呢？”
“会死，但也会新生。”玉帝平静地说，“末法时代已至，灵气枯竭是不可逆的趋势。天庭只有两条路：要么和灵气一起慢慢消亡，要么……提前转型，把有限的资源集中起来，为未来保留火种。”
“所以就要牺牲一部分人？”
“不是牺牲，是择优保存。”玉帝的语调毫无波澜，“真灵数字化后，可以脱离肉身的束缚，不再需要灵气供养。优秀的、有价值的神仙，可以获得永久的数字生命；而那些……不那么优秀的，会在转型过程中自然淘汰。”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像在讨论如何优化炼丹配方。
陈小凡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爬上来。他终于明白了：玉帝不是反对“涅槃计划”，他可能就是这个计划最高层的支持者之一。
所谓改革，所谓试点，不过是这个庞大计划中，一个无伤大雅的实验分支。
“您召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不。”玉帝走回云桌，调出一份文件，“朕要你帮朕做件事。”
光幕上显示着一个复杂的系统架构图，标题是：《三界大数据修仙辅助平台·一期工程实施方案》。
“这是……”陈小凡看不懂那些复杂的符文和算法。
“一个基于现有客服系统改造的平台。”玉帝解释，“核心功能是：收集三界所有修炼者的数据——功法进度、瓶颈所在、资源需求——然后通过算法匹配最优修炼方案，并提供个性化资源推荐。”
听起来像……修仙版的今日头条+美团？
“织霞的分布式网络，可以作为这个平台的数据采集节点。”玉帝继续说，“而你在客服系统的经验，能帮助优化用户交互。朕需要你参与这个项目，担任‘用户体验顾问’。”
陈小凡脑子转得飞快。玉帝这手棋走得妙：既把织霞的网络纳入掌控，又把他这个“不稳定因素”收编到眼皮底下，还能用“参与重大项目”的诱饵让他闭嘴。
“如果……我拒绝呢？”他问。
玉帝笑了，笑容温和但毫无温度：“你没有拒绝的选项。不过放心，这个项目做成了，你就是功臣。转正、晋升、功德点，都不会少。甚至……”他顿了顿，“你那位在人间思念你的母亲，朕可以特许你每年托梦一次。”
陈小凡浑身一震。
母亲。这是他心底最深的软肋。
“您调查我？”
“朕调查所有为天庭效力的人。”玉帝手指轻敲桌面，“你在人间还有个妹妹，今年该上高中了吧？学费不便宜。如果项目做得好，朕可以安排些额外的……资助。”
赤裸裸的威胁，裹着糖衣。
陈小凡低下头。他能感觉到玉帝的目光像实质一样压在身上。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最终说。
“可以。”玉帝点头，“三天后给朕答复。这期间，你继续在档案室工作——青阳子那边，朕打过招呼了。”
话音刚落，偏殿的门无声滑开。唱礼仙官站在门外，躬身：“陛下，南海龙王求见。”
“让他稍候。”玉帝最后看了陈小凡一眼，“记住，选择权在你手里。但每一个选择，都有对应的代价。”
陈小凡起身，躬身告退。
走出偏殿时，他感觉自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
—
回档案室的路上，陈小凡一直在消化刚才的对话。
玉帝知道一切，甚至可能在纵容一切。所谓的反抗、改革、小动作，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整个仙界像一盘棋，所有人都是棋子，而执棋者……可能不止一个。
回到档案室，青阳子还在那里慢悠悠地掸灰，见他进来，头也不抬：“回来了？今天该整理第一千到一千一百卷了。”
陈小凡走到工位坐下，没有马上开始工作。他拿出手机——赵无庸安装的监控仙术还在，但他还是给织霞仙子发了条密讯：“玉帝召见我了。他知道所有事。”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预料之中。他怎么说？”
陈小凡把对话简要复述了一遍。
这次织霞仙子沉默了很久，才回复：“‘大数据修仙平台’……这主意倒是很‘现代’。你怎么想？”
“我觉得是个陷阱。但他用我母亲和妹妹威胁我。”
“典型的帝王术。给个甜枣再敲一棍子。”织霞仙子发了个冷笑的表情，“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也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
“他把我们纳入体系，就意味着要给我们权限。有了权限，我们就能做更多事——比如，在‘大数据平台’里，悄悄植入一些……‘后门程序’。”
陈小凡愣住。
“你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织霞仙子的文字透着兴奋，“他要用我们的网络，我们就给他一个网络——但在网络的最底层，留一条只有我们知道的小道。等时机成熟，这条小道，可能就会变成……高速公路。”
这想法太冒险，但也太诱人。
“青阳子前辈那边呢？玉帝说跟他打过招呼了。”
“老头自有分寸。你该干啥干啥，他会配合。”
陈小凡放下手机，抬头看向远处正在整理书架的青阳子。老者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继续干活了。
平静得……有点过分。
接下来的三天，陈小凡白天在档案室整理记录，晚上在宿舍研究玉帝给的那份《大数据平台实施方案》。方案很详细，技术架构也很先进，但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平台的核心算法，依赖一个叫“真灵图谱匹配引擎”的模块。这个模块需要收集每个用户的“真灵特征数据”——修为、功法、心性、甚至情绪波动模式。
然后，它会根据这些数据，把用户分成九等：“天资卓越”、“可造之材”、“中人之姿”、“碌碌无为”……一直到“建议转世重修”。
这不就是修仙版的“信用评分系统”吗？
更可怕的是，平台还有一个隐藏功能：实时监控用户的“道心动摇指数”。一旦指数超标，系统会自动触发“心理干预”——可能是推送一篇鸡汤仙文，也可能是安排一位“导师”上门谈心。
陈小凡想起了那些“消失”的仙官。他们是不是也触发了某种“指数”，然后被“干预”了？
第三天晚上，就在他准备给玉帝答复时，李大明突然找上门来了。
而且带来了一个爆炸性消息。
“凡哥！”李大明冲进他宿舍，脸涨得通红，不是紧张是兴奋，“我破解了！我破解了那个杂波信号！”
陈小凡一把把他拉进来，关上门：“小声点！什么信号？”
“就那个！第六个异常点，所有监测点同时收到的那个白噪声！”李大明从怀里掏出一块水晶板，点亮，上面显示着一串极其复杂的波形图，“我一开始以为它没意义，但昨晚我突然想到——如果它不是要传递信息，而是要测试网络延迟呢？”
“什么意思？”
“就像打游戏要测ping值一样！”李大明的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发送一个标准信号到所有节点，记录每个节点的响应时间和路径，就能画出整个网络的拓扑结构！”
他在水晶板上快速操作，波形图渐渐转化成一张三维网络图——正是天河监测系统的完整架构，每个节点、每条链路、甚至每个路由器的负载情况都清晰可见。
“然后我发现，”李大明指着图上的几个关键节点，“这些节点的响应时间，比其他节点慢了千分之三秒。按理说它们硬件配置更高，应该更快才对。”
“为什么？”
“因为它们在并行处理另一个信号。”李大明眼神发光，“我反向追踪，找到了那个并行信号的源头——你猜是什么？”
“什么？”
“是往生档案库的查询接口。”李大明一字一顿，“每次有人查询已故或失踪仙官的档案时，那个查询请求的副本，会被实时转发到这几个节点，然后……然后流向一个加密的目的地。”
陈小凡后背发凉：“目的地是哪里？”
“我追不到，链路是单向加密的。”李大明摇头，“但我截获了一小段传输内容——是某种‘真灵特征摘要’。”
他把水晶板翻到下一页，上面显示着一串乱码，但乱码中夹杂着可读的文字片段：
【查询对象：玄冥真君】
【真灵状态：已提取93%，完整性良好】
【存储位置：NH-07号储存单元】
【下次提取预定：三十年后（如无意外）】
陈小凡盯着那行字，手在抖。
“他们在……备份神仙？”李大明的声音也抖了，“而且不是备份一次，是定期更新，像……像给云端文件做增量同步？”
陈小凡想起玉帝说的“择优保存”。原来不是一次性收割，而是持续性采集。
“这个发现，你没告诉别人吧？”他沉声问。
“没有，我谁都没说。”李大明咽了口唾沫，“凡哥，我们该怎么办？”
陈小凡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脑子飞速运转。
玉帝的大数据平台需要真灵数据。
天河网络在暗中收集真灵数据。
消失的仙官被提取了真灵数据。
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终点：NH系列储存单元——那个余额永远“未知”的账户。
“大明，”他最终说，“你能不能让这个发现，看起来像是……‘意外泄露’？”
李大明愣住：“什么意思？”
“玉帝要我参与大数据平台项目，我会拿到部分权限。”陈小凡解释，“但我想知道，如果我们‘不小心’让平台的数据采集模块，和天河网络的监控模块产生‘数据串扰’，会发生什么？”
李大明的眼睛亮了：“你是说，用平台的公开查询，去触发天河网络的隐藏传输，然后把传输路径暴露出来？”
“对。”陈小凡点头，“但要做得像意外，像系统bug。”
“这个我在行！”李大明兴奋地搓手，“我可以写个小程序，伪装成数据校验脚本，在平台上线测试时自动运行。它会制造一个‘查询风暴’，同时访问几百个已故仙官的档案——根据我的计算，天河网络的那几个节点会瞬间过载，然后……”
“然后它们的加密链路就可能暴露。”陈小凡接话，“甚至，如果我们运气好，能看到数据最终流向哪里。”
两人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光芒。
这是冒险，是玩火，但也是唯一能撕开那道黑幕的机会。
“需要多久？”陈小凡问。
“给我两天，不，一天！”李大明已经开始在纸上画流程图了，“但我需要平台的部分代码库，至少要知道它的接口规范……”
“这个我来想办法。”陈小凡说，“你先准备，等我消息。”
李大明抱着水晶板风风火火地走了。
陈小凡坐回床上，看着窗外仙界的夜色。
三天期限到了。明天，他就要给玉帝答复。
而现在，他知道了自己该怎么选。
加入。配合。然后——从内部，蛀空这座看似坚固的宫殿。
他拿起手机，给织霞仙子发了最后一条密讯：“我决定加入玉帝的项目。准备好我们的‘后门程序’，另外，李大明的发现很重要，让他配合你。”
回复很快：“收到。小心行事，保持联系。”
然后，他打开玉帝给的方案文件，翻到最后一页，在“项目参与确认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迹工整，没有一丝颤抖。
窗外，凌霄宝殿的金顶在夜色中依然璀璨。
但陈小凡知道，那金光之下，已经有裂缝在蔓延。
而他，即将成为往裂缝里灌风的那个人。
哪怕那风很微弱。
但只要风起，就终有席卷一切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