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文学
好看的小说推荐

第3章

崔判官带来的酒是“忘忧酿”,据说是用奈何桥边三百年一开的彼岸花蕊酿成。酒液呈琥珀色,在阴司永恒的昏光里漾着微光。

“阴司的酒,活人喝不了,死人喝不醉。”崔判官给两个杯子斟满,“但对你这种阳寿未尽、魂体凝实的‘半死人’,正好。”

黄贤策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滋味很奇特——先是苦,像熬过头的药;然后泛起一丝甜,像童年偷吃的麦芽糖;最后留在舌根的是涩,像……遗憾。

“好酒。”他放下杯子,“判官大人深夜来访,不只是为了品酒吧?”

崔判官不答,反而问:“你觉得阴司如何?”

黄贤策想了想:“像一台生了锈却还在勉强运转的巨大机器。每个齿轮都在按千年前的设计转动,没人敢停,也没人敢改——因为不知道停了之后,还能不能转起来。”

“比喻精妙。”崔判官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但你看到的,只是勾魂司。阴司有十殿,有城隍体系,有奈何桥、枉死城、十八层地狱……还有各朝各代的地府分衙。这些机构加起来,鬼吏数百万,管理的魂魄以亿万计。”

他喝了口酒:“而这台机器,已经三千年没有大修过了。”

黄贤策静静听着。

“秦朝地府,你知道吧?”崔判官忽然问。

“知道一些。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死后世界也应该是最早完成‘郡县制’改革的阴司分区。”

“理论上是的。”崔判官放下杯子,“但实际上,秦朝地府已经……失控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摊在桌上。

竹简上刻的不是字,而是一幅地图——阴司的势力分布图。

黄贤策看到,代表秦朝地府的区域,被涂成了暗红色。从那里延伸出无数细小的红线,像血管一样蔓延到其他朝代的地府,有些红线已经发黑、淤堵。

“这是‘怨气淤积图’。”崔判官手指点着秦地府的位置,“秦始皇要在地下建万里长城,六国怨魂不服,百年战乱。后来楚汉相争,怨魂又分两派厮杀。再后来三国、魏晋……每次阳间大乱,怨魂都往秦地府涌,因为那里规矩最严、镇压最狠——怨魂们觉得,在最严的地方闹事,最有成就感。”

他苦笑:“结果就是,秦地府现在积压了超过八千万怨魂。轮回通道堵塞,审判庭瘫痪,连阎罗殿都被怨气熏黑了瓦。”

黄贤策盯着地图:“其他朝代地府不管?”

“管不了。”崔判官摇头,“秦地府自成体系,用的是商鞅那套‘严刑峻法’。别的鬼差进去,先要考《秦律》;判案要用秦秤秦尺;连说话带点后世口音,都会被扣‘不敬先制’的帽子。这些年,派去调解的判官被打出来七个,无常被打残了十几个——牛头马面现在一听‘出差咸阳’,都装病。”

“所以就这么拖着?”

“拖了三百年了。”崔判官又喝了杯酒,“十殿阎罗开了七次会,每次都说要解决,每次都没下文。因为谁去解决,就要动秦地府的既得利益集团——那些靠着严刑峻法收受贿赂的秦吏,那些垄断‘阴间徭役’的军工世家,还有……”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秦始皇本人的怨魂,据说已经修成了‘鬼帝’,坐镇阿房宫,连十殿阎罗的面子都不给。”

黄贤策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

《改革天书》在意识中微微发热,翻开新的一页:

【检测到史诗级改革项目:秦朝地府怨魂危机】

【难度:地狱级】

【预估耗时:30-50年(阴司时间)】

【成功奖励:改革点数+5000,解锁“跨朝代改革权限”,获得“阴司特使”头衔】

【失败惩罚:魂飞魄散概率87%】

【备注:此项目为“多维地府统一”前置任务,建议积累足够实力后尝试】

他抬眼:“判官大人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崔判官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说:“十天前,十殿阎罗又开了次会。决定从各司抽调年轻骨干,组成‘秦狱清理专项小组’,下去试点改革——美其名曰‘锻炼新人’。”

黄贤策懂了:“所以我的‘实习主簿’,其实是……”

“是小组成员之一。”崔判官点头,“我推荐了你。因为你是生魂,不受秦地府‘鬼帝威压’的影响;因为你是现代人,思维不受古法束缚;还因为——”

他笑了笑:“你敢修改生死簿记录。这份胆子,阴司三千年没见过了。”

黄贤策没有立刻回答。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完。

“小组什么时候出发?”

“三个月后。”崔判官说,“这三个月,你要在勾魂司站稳脚跟,做出成绩,积累威信——否则下去了,没人听你的。”

“小组有谁?”

“目前定了七个:我这边是你,轮回司那边派了个孟婆——对,就是奈何桥边那位。她是天庭贬下来的,有仙官背景,能镇场子。其余五个,分别是各殿塞来的关系户,凑数的。”

黄贤策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冷艳的女子站在桥边,一碗一碗舀着汤。

“孟婆……”他若有所思,“她为什么被贬?”

“打听这个不好。”崔判官摆摆手,“但可以告诉你一点:她在天庭管的是‘因果簿’,因为擅自修改了一段姻缘线,被罚到阴司煮汤。这一煮,就是九百年。”

修改因果?

黄贤策眼睛眯了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为什么选我?我只是个意外滞留的活人魂,阴司的死活,与我何干?”

崔判官笑了。

这次是真心的笑。

“黄贤策,你这三天做的事,我看在眼里。”他说,“你不是那种‘与我何干’的人。你是那种——看到不合理的系统,就手痒想拆了重装的人。阳间的投行太小,装不下你的野心。阴司这台三千年老机器……”

他指了指窗外灰蒙蒙的天:

“够你拆一辈子。”

两人对视。

黄贤策忽然也笑了。

他举起杯子:“判官大人,这杯酒,我喝了。”

一饮而尽。

酒还是那个滋味——苦,甜,涩。

但这一次,黄贤策尝出了第四重味道。

野心。

第二天,黄贤策去了奈何桥。

不是以鬼魂的身份,而是以“实习主簿”的公干名义。

桥很长,长得看不见对岸。桥下是浑浊的忘川河,河面偶尔漂过几缕残魂,发出细微的呜咽。

桥头支着个简陋的摊子,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锅边站着个白衣女子。

那是黄贤策第一次看清孟婆的脸——之前只是远远一瞥。

她很美,但不是那种温婉的美。眉眼清冷得像昆仑山巅的雪,鼻梁挺直,唇色很淡,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一头黑发用木簪随意绾着,几缕碎发散在颊边。

她舀汤的动作很机械,一碗,又一碗。排队喝汤的鬼魂麻木地接过,饮下,然后茫然地走上桥。

黄贤策走近时,她头也没抬。

“公干?”声音也冷,像玉器相击。

“实习主簿黄贤策,来调阅近期过桥魂魄的异常记录。”黄贤策递上崔判官的手令。

孟婆瞥了一眼,继续舀汤:“没有异常。”

“秦朝地府来的魂魄,最近三个月,数量有变化吗?”

舀汤的手顿了顿。

孟婆终于抬眼看他。

她的眼睛是浅褐色的,瞳孔深处有一点金色——那是仙官残留的印记。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专项小组调研。”黄贤策平静地说,“三个月后,我要去秦地府。”

孟婆沉默片刻,从摊子下面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扔在桌上。

“自己看。”

黄贤策翻开册子。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记录:某年某月某日,某魂过桥,饮汤多少,前世如何,来世何处。

他直接翻到最近三个月,找到“来源地:秦狱”的分类。

数字让他皱眉。

“平均每天过桥的秦魂只有……三十七个?”

“嗯。”

“但秦狱积压的怨魂有八千万。按这个速度,要清空积压,需要……”他心算了一下,“六千年。”

孟婆没说话,只是又舀了碗汤,递给一个老鬼。

老鬼颤巍巍接过,喝了一口,忽然哭了:“我不想忘……我孙子才三岁……”

“喝了。”孟婆说,声音没有波澜。

老鬼哭着喝完,眼神逐渐空洞,蹒跚上桥。

黄贤策看着这一幕,忽然问:“这汤,一定要喝吗?”

“天庭定的规矩。”孟婆说,“前世恩怨,一笔勾销。不忘,轮回会乱。”

“但有些魂,忘了比不忘更痛苦。”

孟婆终于停下手,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黄贤策合上册子,“秦狱的怨魂为什么不愿意轮回。也许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有些东西,他们不想忘。”

孟婆的眼神微微一动。

“你知道秦地府怎么处置怨魂吗?”她忽然问。

“略知一二。”

“他们不熬汤。”孟婆说,“他们用‘洗魂池’——把魂体扔进去,用业力冲刷,直到把前世的记忆、情感、人格全部洗掉,变成一张白纸,再塞进轮回道。”

她顿了顿:“那种洗法,很疼。比下油锅还疼。”

黄贤策想象了一下那种画面。

“所以怨魂们宁愿在秦狱厮杀,也不愿意去洗魂?”他问。

“一部分是。”孟婆重新开始舀汤,“另一部分,是没资格洗。”

“什么意思?”

“秦律严苛,怨魂要先经过审判,确定‘无罪’,才能进洗魂池。但审判庭瘫痪了三百年,积压了八千万个案子。等排到队,可能又是三百年。”孟婆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多魂等着等着,就疯了,或者散了。”

黄贤策沉默了。

他看着桥下流淌的忘川河,看着桥上麻木行走的鬼魂,看着孟婆机械舀汤的手。

忽然说:“你的汤,比洗魂池温柔。”

孟婆的手又顿了顿。

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更长。

“温柔?”她轻声重复这个词,像在咀嚼一个陌生的概念,“也许吧。但结果都一样——忘了,干干净净。”

“不一样。”黄贤策摇头,“你的汤给他们选择——虽然只是‘喝’或‘不喝’的选择。洗魂池没有选择。”

孟婆抬眼看他。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情绪——很淡,但确实有。

像是冰层下的暗流。

“黄主簿。”她说,“你是个怪人。”

“很多人都这么说。”黄贤策笑了,“孟婆大人,三个月后小组下秦狱,你会去吗?”

“崔判官让我去。”

“你自己想去吗?”

孟婆没有回答。

她舀起一勺汤,举到眼前。汤面倒映着她清冷的脸,和背后灰蒙蒙的天。

“九百年了。”她忽然说,“我煮了九百年的汤,看了九百年的魂。他们哭,他们笑,他们求我少舀半勺,他们跪着说不想忘……”

她放下勺子:“但最后,都忘了。”

黄贤策静静听着。

“秦狱的八千万怨魂,”孟婆看向他,“他们记得。哪怕记忆是痛苦的,仇恨是沉重的,但他们记得。有时候我在想,是记得更残忍,还是忘了更残忍?”

这个问题,黄贤策答不上来。

孟婆也没指望他回答。

她收起汤勺,擦了擦手,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牌,放在桌上。

“这是‘清心玉’,天庭的小玩意儿。戴在身上,能抵挡怨气侵蚀,保持神志清明。”她说,“秦狱的怨气浓得化不开,你这样的生魂下去,三天就会疯。”

黄贤策拿起玉牌,触手温润。

“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问的问题,九百年来没人问过。”孟婆转身,重新开始舀汤,“走吧。我要干活了。”

黄贤策握紧玉牌,行了一礼:“多谢。”

转身离开时,他听见孟婆低低的声音,随风飘来:

“秦狱的真相,比你想象的更脏。小心。”

回到勾魂司,黄贤策把自己关在隔间里。

他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左边列着秦狱的问题:

1. 怨魂积压八千万

2. 审判瘫痪

3. 洗魂池效率低下

4. 秦吏腐败

5. 秦始皇鬼帝坐镇

右边列着可能的解决方案:

1. 重建审判体系(但人手不足)

2. 扩建洗魂池(但资源有限)

3. 分流怨魂到其他朝代地府(但各殿不愿接)

4. 改革秦律(触动既得利益)

5. 搞定秦始皇(难度最高)

每一个方案都有无数障碍。

黄贤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改革天书》在意识中翻开,给出新的提示:

【检测到宿主面临复杂系统性难题】

【建议启动‘古今智库’功能(初级)】

【消耗改革点数100点,可召唤一位历史名臣魂魄进行咨询(限时一炷香)】

【是否启动?】

黄贤策眼睛一亮。

还有这功能?

“启动。”

点数扣除。眼前忽然泛起淡淡的白光,白光中,一道虚幻的身影缓缓凝聚。

那是个穿着秦朝官服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腰间佩着玉具剑。

身影睁开眼睛,看向黄贤策。

“后世之人,唤我何事?”

声音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黄贤策起身,行了一礼:“可是……李斯大人?”

“正是。”李斯的魂魄微微颔首,“你身上有阴司官气,又有生魂的鲜活——有趣。说吧,何事相询?”

黄贤策将秦狱的问题简述一遍。

李斯静静听完,沉吟片刻。

“你所说的,与我当年所建,已大相径庭。”他缓缓道,“我助陛下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阴司秦狱,本也应‘法度严明,秩序井然’才是。”

“但现实是秩序崩坏。”黄贤策说。

“因为‘法’死了。”李斯一针见血,“法要活,需有人执,有人守,有人信。秦狱的法官只收钱不审案,狱卒只镇压不教化,怨魂只恨不畏——法就成了空文。”

“如何破局?”

“两个法子。”李斯伸出两根手指,“其一,自上而下,请陛下重掌权柄,整肃吏治。但陛下魂魄已成鬼帝,恐不愿再理俗务。”

“其二呢?”

“自下而上。”李斯眼中闪过精光,“秦律虽严,但有漏洞。你可寻一批‘讼师鬼’,教他们依据秦律,替怨魂写诉状,集体诉讼。八千万份诉状堆上审判庭,法官想拖也拖不住——因为按秦律,超过一万份联名诉状,必须七日内开堂。”

黄贤策愣住了。

集体诉讼?

在秦朝地府?

“这……可行吗?”

“律法写得很清楚。”李斯微笑,“当年我定秦律时,特意留了这条,本是为了防官吏欺压庶民。没想到,后世竟用在阴司。”

他顿了顿:“但你要小心。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那些靠拖延审判收受贿赂的秦吏,会反扑。还有……”

“还有什么?”

“陛下的态度。”李斯的神色凝重起来,“陛下最恨‘民聚众’。八千万怨魂集体诉讼,在他看来,可能是‘犯上作乱’。若他震怒,你们小组,怕是回不来了。”

黄贤策记下了。

“多谢李相指点。”

李斯的魂魄开始变淡。

“最后一言。”他说,“秦狱之弊,不在法,而在人。你要改的不是律条,而是那群趴在律条上吸血的鬼。怎么改……”

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冷酷:

“我当年是怎么对付吕不韦的,你可以参考。”

话音落下,魂魄消散。

隔间里恢复寂静。

黄贤策坐在桌前,久久不动。

李斯的话在脑中回荡。

集体诉讼……触动利益……秦始皇的态度……

还有那句“怎么对付吕不韦”——史书记载,李斯罗织罪名,逼吕不韦饮鸩自尽。

够狠。

但或许,在秦狱那种地方,不狠不行。

他铺开新的宣纸,开始起草《秦狱怨魂集体诉讼试点方案》。

写了两行,忽然停下。

笔尖在纸上点了点,晕开一小团墨。

他想起了孟婆的话。

“秦狱的真相,比你想象的更脏。”

以及她给的那枚清心玉。

玉牌在袖中微微发烫,像是提醒他什么。

黄贤策放下笔,走到窗边。

窗外,阴司永远灰蒙蒙的天上,飘着几点鬼火。

远处传来隐约的哭嚎声——那是从十八层地狱方向飘来的。

这个死后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庞大,更复杂,也更……黑暗。

但他忽然笑了。

笑得像个看到新玩具的孩子。

“有意思。”他轻声说,“阳间哪有这种挑战。”

他回到桌前,继续写方案。

这一次,笔走龙蛇,毫无滞涩。

深夜,黄贤策写完方案最后一字,搁笔起身。

准备离开时,隔间门缝下塞进了一张纸条。

他捡起来看。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用秀逸的小楷写着:

“小心。”

没有落款。

但墨迹里,带着淡淡的彼岸花香。

黄贤策将纸条凑到鼻尖,嗅了嗅。

然后小心折好,收进怀里。

他知道是谁送的。

也知道,这三个月,不会太平了。

推开隔间门,走廊上空无一人。

只有远处崔判官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黄贤策朝那里看了一眼,转身,走进了阴司的夜色里。

袖中,清心玉微微发烫。

像一颗活着的心脏。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