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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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时间不紧不慢地又滑过去几天。

“栖岸文旅”的项目初步接洽后,楚尧和周屿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前期工作中。这个案子像一剂强心针,让楚尧暂时从家里那片令人窒息的冰冷中抽离出来,将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策略构思和创意打磨里。白天在工作室和周屿、团队核心成员反复推敲方向,晚上回家后,也常常在书房待到深夜,查阅资料,完善思路。

家,依然是那个寂静的“宿舍”。他和夏清漓的交流频率,已经降至冰点以下。有时一天下来,除了不可避免的“洗手间有人”、“我关灯了”这类功能性对话,再无其他。夏清漓似乎也完全适应了这种模式,甚至表现出一种“乐得清静”的姿态。她忙她的云城竞标,他忙他的栖岸方案,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各自为营,泾渭分明。

这天夜里,酝酿了一整天的闷热终于爆发。晚上十点多,先是几声沉闷的滚雷从天边碾过,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顷刻间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狂风卷着雨滴,疯狂抽打着窗户玻璃,发出急促而杂乱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城市淹没。

楚尧坐在书房里,台灯洒下一圈温暖的光晕,照亮了桌上摊开的手绘草图、写满批注的打印稿,以及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复杂的思维导图。窗外风雨交加,室内却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键盘偶尔的轻响。他正沉浸在对“叙事动线”中一个关键场景转换点的思考中,试图找到更巧妙的情感递进方式。

暴雨的嘈杂反而成了某种白噪音,让他更加专注。

不知不觉,时间滑向了凌晨一点。

楚尧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端起旁边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正打算保存文档,稍作休息,一阵持续不断、沉闷的“嗡嗡”声,却穿透雨声,隐隐约约从客厅方向传了过来。

不是雷声。是手机震动的声音。

楚尧皱了皱眉。他的手机就在书桌上,屏幕暗着。这震动声……是夏清漓的。

她睡觉有静音的习惯,但似乎没有关掉震动。这么晚了,谁会打电话来?还这么执着,震了一次又一次。

楚尧本不想理会。他现在对夏清漓的一切,都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回避。她的电话,她的信息,她的人际往来,他都不想知道,也不愿介入。

可是,那震动声顽强地持续着,嗡嗡嗡嗡,在暴雨的间隙里固执地钻入他的耳朵,打破了书房里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专注氛围。一遍,两遍,三遍……没有停歇的意思。

这么晚了,难道是家里有急事?楚尧的指尖在鼠标上停顿了一下。虽然对夏清漓失望透顶,但万一……是岳父岳母那边有什么事?

他最终还是放下了鼠标,站起身,拉开了书房的门。

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屋内家具模糊的轮廓。那恼人的震动声来自沙发方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只躁动不安的萤火虫。

楚尧走过去,借着又一次闪电的光,看清了被随意扔在沙发角落里的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正疯狂地跳动着,那个名字,在惨白的光线下,清晰无比,也刺眼无比——

裴一墨。

不是“裴老师”,不是“裴总”,就是简简单单、甚至透着几分亲昵的“裴一墨”。

楚尧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又沉又闷。所有关于“家里急事”的猜想,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可笑。深更半夜,暴雨如注,一个丈夫之外的男人,如此执着地拨打他妻子的电话。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屏幕暗下去,又立刻亮起,继续震动。仿佛电话那头的人,有着非打通不可的理由。

楚尧的眉头紧紧锁起。他伸出手,拿起了那部还在不断震动的手机。机身微微发烫。他捏着手机,走到夏清漓现在住的客房门口。

站定。抬手。敲门。

“笃,笃,笃。”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里面先是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翻身声,接着是带着浓重睡意的、不耐烦的询问:“谁啊?……楚尧?”

“你电话。”楚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一直在响。”

里面安静了一下,然后是踢踏拖鞋的声音。门被拉开一条缝,夏清漓穿着睡裙,头发有些凌乱,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电话?谁啊这么晚……”

她的目光落到楚尧手里那部还在震动的手机上,当看清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时,所有的睡意和不悦在瞬间烟消云散。她一把夺过手机,脸上的表情从迷糊转为清醒,又从清醒转为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焦急。

她甚至没顾得上跟楚尧说一句话,立刻转身背对他,按下了接听键,声音是楚尧许久未曾听到过的柔软和急迫:“一墨?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

楚尧就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客厅没有开灯,只有客房内透出的些许微光,勾勒出她因为紧张而微微绷起的肩线。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过听筒隐约传来,是个男声,带着明显的虚弱和气短,背景里似乎有嘈杂的人声、雨声,还有……隐约的、尖锐的鸣笛声?

楚尧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看到夏清漓的背脊猛地一僵。

“什么?胃病犯了?很疼吗?你现在在哪?”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真实的担忧,“XX医院急诊?好好,你别急,别慌!……助理电话打不通?没关系,你别管了,我马上过来!你就在那里等着,千万别乱动!”

她的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决心。

“好,好,我知道,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等我!”她说完这句,立刻挂断了电话,然后猛地转过身。

刚才那个睡眼惺忪的女人不见了。此刻的夏清漓,脸上没有丝毫困意,只有全副心神被调动起来的紧张和行动力。她看也没看堵在门口的楚尧,径直冲向卧室(主卧),嘴里快速地说着:“一墨急性肠胃炎,在医院急诊,疼得厉害,身边没人,手续都办不了。我得马上过去!”

她冲进主卧,不到两分钟,就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简单的T恤和长裤,头发随意用手抓了几下,拿起梳妆台上的包,又冲到玄关处换鞋,抓起鞋柜上方的雨伞。

整个过程,迅速、果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拖沓。那种溢于言表的关切和焦急,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楚尧的眼里,也扎在他的心上。

就在她换好鞋,拉开门,一股裹挟着雨腥气的冷风猛地灌进来时,楚尧往前一步,挡在了门口。

他没有动怒,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声音在暴雨的背景下,显得有些低沉:“这么晚,下着暴雨,你一个人去医院?”

夏清漓的脚步被拦住,她抬头看向楚尧,眉头紧紧皱起,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对他“阻拦”的不解和烦躁:“一墨病了!在医院急诊,没人帮忙!疼得厉害!我能不去吗?!”她的语气又急又冲,仿佛楚尧问了一个极其愚蠢、极其冷血的问题。

“他家人呢?”楚尧依旧挡着门,语气平静地追问,“朋友呢?同事呢?他工作室没有其他人?非得是你,在这个时间,冒着这么大的雨过去?”

他的问题一个个抛出来,逻辑清晰,合情合理。是啊,裴一墨难道在这座城市是孤家寡人?没有一个亲属,没有一个更亲近的朋友,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同事或下属?偏偏要在这凌晨一点多,暴雨倾盆的时候,打电话给一个有夫之妇,一个所谓的“合伙人”?

夏清漓被他问得一愣,随即脸上涌起更浓的恼火和一种被质疑的不忿:“楚尧!你什么意思?他在这边没什么亲人!朋友这个点都睡了怎么联系?我是他合伙人!于公于私,他现在遇到困难,我能袖手旁观吗?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能不能别这么冷血?!”

“冷血”两个字,她咬得又重又狠,像两把淬了冰的小锤,砸在楚尧的耳膜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脸上那种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对他产生的愤怒和指责,如此真实,如此理直气壮。暴雨的湿气弥漫在门口,她的发梢似乎都沾染了外面的潮意,可她的眼神,却灼热地燃烧着,为了另一个躺在医院里的男人。

楚尧忽然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还有一股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的、冰凉的荒谬感。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阻拦。他慢慢地,往旁边让开了一步。

夏清漓仿佛早已预料到他最终会“妥协”,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妥协。见他让开,她立刻侧身从他旁边挤了过去,连一句“我很快回来”或者“你早点睡”都没有,撑开伞,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门外那片狂暴的雨幕之中。

高跟鞋急促地敲击着走廊的地砖,声音迅速远去,然后被电梯运行的声响和更加巨大的风雨声吞没。

楚尧站在原地,门还敞开着。冰冷潮湿的风夹着雨丝,扑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他望着空荡荡的、被应急灯照得一片惨白的走廊,听着电梯下行的提示音,很久,都没有动。

他在想一个问题。

一个简单到可笑,却又沉重到让他呼吸发窒的问题。

如果,今晚突发急病,疼得死去活来,一个人躺在医院急诊室里,手足无措,打电话求助的人,是他楚尧。

夏清漓会像刚才那样,没有丝毫犹豫,不顾狂风暴雨,不问时间地点,甚至无视丈夫的质疑和阻拦,用那种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到他身边的姿态,冲出家门吗?

他想了几秒。

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需要答案了。其实答案早已清晰。就在母亲手术那天,在他独自等待的漫长时间里,在他胃疼发作、独自吞药的时候,答案就已经一次次地,用最冰冷的方式,写在了那里。

只是他以前,不愿面对,或者,还心存一丝可笑的幻想。

现在,这深夜的暴雨,这一通电话,她毫不犹豫冲出去的背影,终于将那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薄纱,也彻底撕碎了。

他伸出手,拉上了沉重的防盗门。

“咔哒。”

锁舌扣合的声音,清脆,决绝,也冰冷。

将门外的一切风雨,和她奔赴另一个男人身边的急切身影,彻底隔绝。

楚尧走回书房。电脑屏幕还亮着,那些关于“叙事动线”、“情感触点”的构思,还停留在文档上。可他却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刚才那种专注的、带着些许光亮的心境,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那通深夜的电话,冲刷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满心满眼的冰凉和空洞。

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屏幕上。窗外的暴雨似乎更猛烈了,雨点疯狂地砸着玻璃,噼啪作响,像是要砸碎什么。那声音不再是无害的白噪音,而变成了某种喧嚣的、令人烦躁的背景,一下下,重重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关掉了台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苍白的脸。

他就那样坐着,在黑暗与微光交织的书房里,听着仿佛永无止境的暴雨声,一动不动。

直到天际微微泛出一点灰白,雨势渐歇,变成淅淅沥沥的余音。

夏清漓没有回来。

一个电话,就能让她在凌晨的暴雨中奔赴而去。

而他坐在这里,等了一夜,没有等到她的一条信息,一个电话,甚至没有等到她回来的声音。

楚尧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脸颊僵硬得厉害。

他关掉电脑,屏幕的光湮灭,书房彻底陷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有些东西,不需要再问,也不需要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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