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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自称林月华,是我外婆生前最好的闺蜜。
她拉着我的手,带我上了车,直接隔绝了身后那一片狼藉。
“我找了你好多年,你外婆去世后,你妈就跟我断了联系。”
“要不是今天无意中刷到你的直播,我真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
她眼里的心疼不似作假,温暖的大手包裹着我冰凉的指尖。
车子一路开到市中心一处静谧的巷子里,停在一座古色古香的百年老宅前。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新工作室。”
林姨递给我一串钥匙,“你外婆当年就是在这里教我刺绣的,现在,物归原主了。”
她不仅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还告诉我一个更惊人的事实。
“你外婆是苏绣大师,她留下的遗物,远不止那一个玉镯。”
“还有一批她毕生心血的绣品和几本失传的图样,都被你妈当年偷偷拿走变卖了。”
“那些钱,大部分都进了你舅舅的口袋。”
我愣在原地,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原生家庭因为那场直播,彻底“火了”。
全小区的邻居都在背后对他们指指点点,舒阳那辆崭新的保时捷没开几天,就被人用钥匙划得面目全非。
我妈气得血压飙升,直接住进了医院。
他们大概是从新闻上看到了我。
林姨动用关系,为我安排了本地电视台一个关于“青年手工艺人”的专访。
电视上的我,站在窗明几净的新工作室里,侃侃而谈。
他们看到我和林姨一起出入高档餐厅,看到林姨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立刻认定了——我傍上了富婆。
贼心不死的他们,开始了第一次反扑。
我妈刚出院,就带着舒阳和舅舅一家,杀到了我的新工作室。
这一次,他们连门都没踹,直接在门口撒泼打滚。
“舒窈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快出来!”
“你现在攀上高枝了,就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是吗?”
“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拿出一百万孝敬我们,我们就去电视台,去报社,告你这个不孝女!说你为了钱抛弃亲生父母!”
我没有出去跟他们对骂。
我只是按下了报警键,然后将律师早就准备好的材料,一并交给了警察。
那段一个多小时的完整直播录屏,以及他们后续发来的几百条威胁、辱骂短信。
最终,我妈和舅舅一家,因为寻衅滋事、敲诈勒索未遂,被处以行政拘留十五天。
世界,再次清静了。
林姨心疼我,更利用自己的人脉,为我争取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为某个国际顶级奢侈品牌,定制一款联名款的刺绣旗袍。
这对我来说,是事业上的一飞冲天。
在庆祝这次合作的庆功宴上,我端着香槟,和林姨一起跟品牌方相谈甚欢。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我的视线。
舒阳,他正殷勤地为一个女孩拉开椅子。
而那个女孩身上穿着的旗袍,让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那件旗袍上的绣样,正是我为了这次联名款,熬了好几个通宵才设计出来的核心图案。
虽然绣工粗糙,配色廉价,但那独一无二的设计,我绝不会认错。
6
那个女孩,是舒阳的女朋友。
我设计稿上的图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对着那件旗袍拍了张照片,发给了林姨的助理。
林姨察觉到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也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窈窈?”
“没什么。”
我收回目光,朝她笑了笑,“只是看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
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舒阳女友身上的旗袍,来自一家刚开业的小作坊,老板正是舒阳本人。
我瞬间明白了。
除了那八十万的车,我妈又偷偷从拆迁款里拿了一大笔钱,给他投资开了这家作坊。
他这是想抢在我之前,用粗制滥造的低价仿品抢占市场,打着“首发原创”的旗号,截胡我的生意,甚至想反咬我一口,说我抄袭。
真是贪婪又愚蠢。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计划在心中悄然成形。
我故意将几张画着精美图案的“废稿”随意地扔在工作室的垃圾桶里,并放出风声,说联名款的设计遇到了瓶颈。
果不其然,舒阳上钩了。
我通过林姨的关系,得知他的作坊正在连夜赶工,并且已经租下了本地最高档的酒店宴会厅,准备举办一场盛大的“国风原创设计”发布会。
他甚至买通了不少媒体和网红,声势造得极大,就定在我的正式发布会前一天。
发布会当天,我没有发律师函,也没有在网上预警。
我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真正的联名款旗袍,和林姨一起,带着奢侈品牌的法务总监,以及苏绣行业协会的几位泰斗级专家,悄然出现在了发布会现场。
当舒阳意气风发地站在台上,宣布他就是“国风原创设计新星”时,我们走进了会场。
聚光灯下,模特们穿着那些粗制滥造的仿冒品,版型扭曲,针脚错乱,看起来像一场滑稽的闹剧。
舒阳看到我,脸色瞬间煞白。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有理他,只是将话筒递给了身边的苏绣协会会长。
老会长拿起一件“展品”,只看了一眼,就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当着所有媒体的面,指着那件旗袍上粗糙的针脚:
“这设计图稿明明可以用最精细的平针绣法,呈现出光影的流动感,而这件衣服,用的却是最廉价的机器绣,毫无灵气可言!”
说着,他向众人展示了我带来的原创手稿、材质鉴定报告,以及早已注册备案的设计专利证书。
“真正的大师手笔,在这里。”
全场哗然。
舒阳被当众揭穿是个无耻的窃贼,他投资的作坊因恶意侵权和商业欺诈,被当场查封。
他不仅要面临奢侈品牌提出的天价赔款,还被行业协会永久除名。
他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嘴里喃喃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就在这时,我爸妈大概是听到了消息,疯了一样从外面冲了进来。
我妈看到眼前的景象,立刻使出了她的看家本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
“没天理了啊!亲姐姐要逼死自己的亲弟弟啊!”
“舒窈你这个黑心肝的毒妇!你不得好死!他可是你弟弟啊!你就这么容不下他吗?”
现场一片混乱,闪光灯不停地闪烁。
就在这片混乱中,一个穿着工装、满脸憔悴的中年男人突然冲了进来,一把揪住我爸的衣领,双眼赤红地怒吼道:
“舒建国!你还我钱!你推荐的那个理财产品爆雷了!我的血汗钱啊!”
7
中年男人的怒吼,像一颗炸雷,让现场瞬间安静了一瞬。
我爸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紧接着,又有七八个亲戚冲了进来,将我爸团团围住。
“建国!你不是说保本保息吗?我的二十万啊!”
“我把给我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投进去了!你得给我个说法!”
“还有我!我投了五十万!”
原来,我爸为了在亲戚面前炫耀自己有钱有门路,把剩下的拆迁款全都投入了一个所谓的“高息理财项目”。
而这个项目,正是早就想坑他们家钱的舅舅推荐的。
如今,项目爆雷,血本无归。
而当初怂恿他投资的舅舅一家,早已卷款跑路,不知所踪。
被愤怒的亲戚们围攻的我爸,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妈也忘了撒泼,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彻底傻了眼。
众叛亲离,家徒四壁。
走投无路的他们,终于想起了我这个被他们抛弃的女儿。
那天深夜,他们找到了我的新工作室。
没有叫骂,也没有踹门。
他们两个人,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了老宅冰冷的石阶上。
“窈窈,你开门啊,是爸妈错了。”
“你救救弟弟吧,他被品牌方告了,要赔八百万啊!这是要他的命啊!”
“还有那些亲戚,天天来家里逼债,我们真的要被逼死了!”
我妈哭得声嘶力竭,额头一下下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站在二楼的窗边,隔着窗帘,冷漠地看着楼下那两道狼狈的身影。
我没有开门,也没有开灯,只是拿起手机,给他们发了条短信。
【当初你们联合舅舅逼我三天内滚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也会无家可归?】
发完,我关掉了手机。
求助无门后,我爸妈的内部矛盾彻底爆发了。
家里每天都充斥着不堪入耳的咒骂和摔东西的声音。
我爸骂我妈是个蠢货,只会溺爱儿子,把家底都败光了。
我妈骂我爸愚蠢又贪婪,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这场闹剧的最终章,是舒阳的判决书。
因商业诈骗、侵犯著作权等多项罪名,他被判赔偿八百万,并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那辆他引以为傲的保时捷,连同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法院强制执行拍卖,用来抵债。
我妈在听到判决后,彻底接受不了儿子“完了”的现实,精神开始失常。
她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跑到大街上,见人就抓着说:“我女儿是舒窈,是大明星!她会给我几千万的!”
我的联名款旗袍在全球发布,大获成功。
苏绣的精美和现代设计的巧妙融合,惊艳了整个时尚圈。
在巴黎接受一家国际顶级时尚媒体的专访时,金发碧眼的主持人好奇地问起我的设计灵感。
我讲述了外婆的故事,并展示了林姨后来帮我找回的、外婆那些真正的刺绣遗作。
林姨坐在台下,对我投来欣慰而骄傲的目光。
她不仅仅是外婆的故友,更成为了我事业上最重要的导师和引路人。
8
我并没有理会外界对采访内容的猜测和议论。
那些曾经将我视为“赔钱货”的家人,也通过各种渠道看到了我的采访。
对他们而言,这无异于一种公开的羞辱。
几天后,舒建国带着尚有一丝理智的舒阳,再次找到了我。
他们没有再下跪,也没有再哭闹。
舒建国只是提着一个破旧的布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件件舒阳小时候的物品。
那个他抢走的、我亲手缝补的布娃娃,那台他玩腻了就摔坏的遥控汽车,那本他从来不看的《十万个为什么》。
“窈窈……舒小姐。”舒建国声音沙哑,“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对不起你。”
“小阳他……他被品牌方告了,要赔八百万!这是要他的命啊!”
“你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能不能……”
我掀开眼皮,目光落在那些沾满灰尘的旧物上。
“我记得他把我的作业本撕掉,嫁祸给我,害我被老师罚站。”
“我记得他把我辛辛苦苦攒的零钱偷走,去买零食,还跟妈说是我自己弄丢了。”
“我记得每一次,你们都选择相信他,惩罚我。”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的姐弟情分,早在你们为了八十万的保时捷,而拒绝给我五万块救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你们现在拿这些东西来,不觉得可笑吗?”
我话音刚落,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就走了进来。
原来,跑路到国外的舅舅早就被当地警方盯上了。
他卷走的钱在赌场挥霍一空,走投无路之下,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主动向大使馆供出了当年他设局,联合舒建国进行非法集资的所有罪证。
就在舒建国因为涉嫌非法集资罪被戴上手铐带走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姨的管家打来的,语气焦急万分。
“舒小姐,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原来,林姨因为商业竞争,被人恶意构陷。
她的商业对手,买通了公司高层,伪造了一批账目,栽赃林姨利用职务之便,侵吞公司巨额财产。
一时间,舆论哗然,公司股价大跌,林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明哲保身,但林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岂能坐视不理。
我取消了所有行程,拿出了我靠联名款赚到的第一笔、也是全部的积蓄,召开了我自己的新闻发布会。
“我相信林姨,她是被冤枉的。”
“我会和她站在一起,直到真相水落石出。”
9
我动用了自己作为新锐设计师的所有影响力和人脉,公开为林姨发声。
同时,我开始仔细研究对手抛出的那些“证据”。
作为一名手工艺人,我对材料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在翻阅林姨公司的财务文件时,一笔价值不菲的丝线采购合同引起了我的注意。
合同上标注的是顶级的“三眠蚕丝”,可我记得,那段时间公司出品的几款产品,所用的面料手感和光泽,根本达不到那个级别。
凭借我对材料的专业敏感度,我立刻断定,这批材料要么是被次品替换,要么就是个虚假订单。
顺着这个线索,我和林姨的律师团队顺藤摸瓜,很快就揭露了对手伪造供应链合同、做假账的把戏。
在铁证面前,一切都无所遁形。
林姨公司立刻召开了反击的新闻发布会。
我亲自上台,将所有证据链条一一展示在公众面前,清晰地揭露了对手是如何通过伪造文件、操控舆论来达到其卑劣目的。
真相大白,对手身败名裂,被警方带走调查。
发布会的最后,林姨走上台,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灯光下,她眼含热泪,满是骄傲和欣慰。
她低声对我说:“谢谢你,窈窈。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
我的高定秀获得了空前的成功,我将苏绣与现代设计完美结合,开创了属于自己的风格,成为了享誉国际的中国设计师。
几年后,舒建国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提前出狱了。
他变得苍老而沉默,头发全白了。
出狱那天,他没有联系任何人,只是一个人,来到了我公司的大楼下。
他从白天站到黄昏,远远地看着公司里人来人往,看着我被助理和保镖簇拥着上车离开。
他没有上前来打扰,只是在我的车消失在街角后,佝偻着背,转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买了一张去往偏远小镇的火车票。
后来,我从律师那里得知,他去了那个小镇,在工地上做苦力,将所有挣来的辛苦钱,都匿名捐给了当地的儿童福利院。
李秀梅的病情时好时坏,她唯一的念想,就是每天守在电视机前,看我的采访重播。
她会指着电视,对每一个路过的医生护士说:“看,这是我女儿,我是她妈。”
但再也无人相信,所有人都只当她是个可怜的疯子。
李阳出狱后,双手因为长期的重体力劳动而变得粗糙不堪,布满了老茧,再也无法从事任何精细的工作。
他成了一个最普通的建筑工人,靠出卖力气,换取一日三餐。
我和林月华,共同成立了一个非遗文化传承基金会。
我们专门资助那些有才华、但出身贫寒的年轻手工艺人,为他们提供最好的材料和平台,不让他们重蹈我当年的覆辙。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坐在自己亲手设计的中式庭院里,身边是爱人的温柔陪伴,远处传来我学生们的阵阵欢声笑语。
我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绣一幅新的作品。
画面上,一株青翠的竹子,冲破了层层顽石的束缚,在明媚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为它取名为,《新生》。
我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与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