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下午，林渊正在新部门的临时办公区，审核着赵大勇最新筛选出来的一批达人数据报告。办公室是刚腾出来的，还带着装修后淡淡的材料味，几个新招的年轻员工正在隔壁会议室进行产品培训，气氛积极而略显忙乱。
赵大勇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端着杯速溶咖啡蹭过来，一屁股坐在林渊旁边的空工位上，压低声音：“渊哥，顾晚晴那条线，我顺着那个慈善信托基金往下挖了挖，你猜怎么着？那个‘S.Y.F’不仅在顾晚晴的‘听雨阁’创立初期投了钱，还在大概同一时期，通过不同渠道，给另外三家看起来毫不相关的文化、科技初创公司注过资。手法很干净，都是通过离岸架构，要不是我盯着特定名字和模式硬扒，根本串不起来。”
林渊停下手中的笔，看向赵大勇：“那三家公司的现状？”
“一家半死不活，一家被收购，还有一家……去年突然注销了，创始人据说出国了，但出境记录查不到。”赵大勇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更诡异的是，我尝试追踪那家注销公司的资金流向，发现最后有一笔不大的款项，流向了澳门一家……嗯，劳务中介公司，名字看起来很普通。但这家劳务公司，近三年的主要业务，是向东南亚几个特定国家和地区的‘娱乐场所’输送‘服务人员’。”
林渊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慈善信托、文化公司、劳务输出、娱乐场所……这些看似不相关的节点，如果串联起来，背后可能隐藏着一条灰色甚至黑色产业链。而沈亦菲（S.Y.F）的身影，若隐若现地浮现在这条链的起点。
“沈亦菲知道你在查这些吗？”林渊问。
“应该不知道，我跳了十几层肉鸡，用的算法模拟了海外学术机构的查询模式。”赵大勇有点小得意，但随即又皱起眉，“不过渊哥，沈亦菲搞这些是想干嘛？洗钱？还是经营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她一个平台副总，不缺钱也不缺地位啊。”
“或许，她要的不仅仅是钱和地位。”林渊缓缓道，“有些东西，光鲜亮丽的台面上得不到，就需要在桌子底下谋取。权力、控制力、或者……某些更隐秘的满足。”他想起了沈亦菲那双带着掠夺和掌控欲的眼睛。
赵大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这女人水太深，渊哥你跟她打交道千万小心。对了，澳门那边扫描我们家的IP，最近两天消停了，但我布置的蜜罐里逮到几只新的‘苍蝇’，手法不一样，更……学院派？不像李鬼那边野路子的风格。”
“深水？”林渊立刻想到。
“有可能。但没抓到实质尾巴，对方很警惕。”赵大勇有些懊恼，“这帮孙子，属泥鳅的。”
“继续盯着，保护好我们自己。”林渊叮嘱。沈亦菲和“深水”，像两条隐藏在深水下的巨兽，暂时看不清全貌，但带来的压迫感却与日俱增。
这时，林渊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上海本地号码。他皱了皱眉，接通。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怯懦、又带着极力掩饰的紧张的年轻女声，声音很轻，有点耳熟，“是……是林先生吗？”
林渊一时没想起来是谁。“哪位？”
“我……我是……那天晚上，在蓝玫……外面，下雨，您给了我伞和外套……”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难堪和窘迫。
林渊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雨夜那个狼狈又凶狠的女孩身影。是她。
“嗯。有什么事？”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
“我……我把您的外套……洗好了。还有伞。”女孩似乎鼓足了勇气，“我想……还给您。顺便……谢谢您。”最后三个字几乎轻不可闻。
林渊本想随口说句“不用还了，扔了吧”，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那件西装是定制款，不算特别贵重，但也值些钱。更重要的是，他忽然想看看，这个身陷泥泞却眼神倔强的女孩，现在怎么样了。那晚的举动对他而言微不足道，但或许对她，意味不同。
“你在哪？”他问。
“我……我在浦东，昌里路附近。”女孩报了个大概位置，那是一片老旧的居民区，鱼龙混杂。
“给我具体地址。一小时后，我路过附近，拿给你。”林渊看了看日程，下午暂时没有必须他出席的会议。
女孩似乎松了口气，又有些慌张地报了一个路口的便利店名字。“我……我在便利店门口等您。”
挂断电话，赵大勇好奇地凑过来：“谁啊渊哥？声音听着挺年轻，还外套？有情况？(✧ω✧)”
“一个路人，帮过个小忙。”林渊简单带过，拿起车钥匙，“我出去一趟，部门这边你帮我盯着点，新人培训有什么问题及时沟通。”
“得令！保证完成任务！不过渊哥……‘路人’需要专门开车去还外套？嘿嘿……”赵大勇挤眉弄眼。
林渊没理他的调侃，径自离开了办公室。
一小时后，昌里路。
林渊将车停在路边，找到了那家招牌略显陈旧的便利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便利店门口人来人往，显得有些嘈杂。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站在便利店门口的阴影里，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洗得发白，但很干净。头发扎成了马尾，脸上没有那晚浓艳的妆容，素净着一张脸，皮肤很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得疲惫，但那双眼睛，清亮了许多，少了那晚的绝望和凶狠，多了些小心翼翼的忐忑。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纸质手提袋，里面应该装着叠好的外套和雨伞。
她站在那儿，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像一株被风雨打过、却顽强挺立的小草，带着一种脆弱的、试图维持体面的倔强。
林渊下车，走过去。
女孩看到他，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提袋的绳子。她抬起头，看向林渊，眼神有些躲闪，又强迫自己直视。
“林先生。”她低声打招呼，声音比电话里更清晰些，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柔软，但有些干涩。
林渊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洗干净脸后，她确实很漂亮，是一种清水出芙蓉般的、带着些许稚气和脆弱感的美丽。只是眉宇间那缕化不开的忧郁和紧绷，显示着她的处境并未真正好转。
“外套。”女孩将手提袋双手递过来，动作有些僵硬。
林渊接过，袋子很轻。“谢谢。伞呢？”
“啊……伞，伞在这里。”女孩慌忙从身后拿出那把折叠伞，也递过来。她的手很瘦，手指纤细，但指关节有些粗糙，指甲剪得很短，很干净。
林渊接过伞，看了一眼，是他那晚给她的没错。“你住这附近？”
“嗯……暂时，借住在朋友那里。”女孩含糊地回答，显然不想多谈。
林渊也没追问，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钞票，递过去：“那天晚上，谢谢你没让我淋透。这个，算是洗衣费和耽误你时间的补偿。”
女孩看着那几张钞票，脸色瞬间白了，眼中闪过一丝受辱般的难堪和刺痛，她猛地后退一步，用力摇头：“不！不用！我……我不是为了钱！我就是……就是想谢谢您！”她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哽咽。
林渊递钱的手顿在半空。他意识到，这个举动或许伤害了对方极其敏感和脆弱的自尊。他本意只是觉得对方可能经济拮据，一点补偿而已，却忽略了对方此刻最需要的，或许不是钱，而是一点点平等的尊重。
他收起钱，神色缓和了些：“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那……我收下了，谢谢你特意洗好送过来。”
女孩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些，但眼圈有些发红。她低下头，小声道：“该说谢谢的是我……那天晚上，我……”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声音越来越低。
“都过去了。”林渊打断她，看了看时间，“你还有事吗？需要我送你一段？”
“不，不用了！”女孩连忙摆手，“我……我一会儿还有事。林先生，您忙您的。”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林渊叫住她。
女孩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和不安地回头。
林渊从车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只有名字和电话，没有头衔，递过去：“我叫林渊。如果……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困难，自己解决不了，可以打这个电话。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或许可以给点建议。”
女孩怔怔地看着那张简洁的名片，又抬头看看林渊平静的脸，眼神复杂极了。有惊讶，有怀疑，有一丝微弱的希冀，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刻入骨髓的自卑和退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和眼前这个看起来成功体面的男人，是两个世界的人。这张名片，像是一道她不敢跨越的天堑。
但她最终还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名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样极其珍贵又烫手的东西。
“……谢谢。”她声音轻得像羽毛，深深看了林渊一眼，那一眼里有感激，有迷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然后，她转身，快步走进了熙攘的人群，瘦弱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林渊站在原地，看着女孩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装着外套的纸袋，若有所思。
那女孩眼中的脆弱和倔强，以及最后那深深的一眼，让他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动了一下。不是男女之情，更像是一种……看到美丽事物即将在泥泞中破碎时，本能生出的一丝惋惜和……或许可以称之为“多管闲事”的冲动。
他摇了摇头，将纸袋扔回车里。
萍水相逢，到此为止吧。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处理，没精力也没必要卷入另一个陌生人的复杂人生。
然而，命运的交织，往往始于不经意间递出的一张名片，和一颗在绝望中抓住微光的心。
林渊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口，苏沐晴（女孩的名字）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紧紧攥着那张名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看着名片上“林渊”两个字和那串数字，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这是她坠入深渊后，遇到的第一个，不带有色眼光看她，给了她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却又保持着距离和尊重的男人。
像黑暗中倏忽划过的流星，明明知道遥不可及，却忍不住奢望，那光芒能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她将名片贴身放好，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换上那种麻木的、用于自我保护的表情，朝着巷子深处一家灯光暧昧的发廊走去。
那里，有她“借住的朋友”，也有她为了生存，不得不继续面对的、肮脏的现实。
微光或许曾照亮一瞬，但漫长的黑夜，依旧需要她自己，踉跄独行。
而回到车上的林渊，很快将这个小插曲再次抛诸脑后。他启动车子，准备返回公司。手机响起，是苏瑾。
“林先生，我到了。您在路上了吗？”苏瑾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
林渊这才想起下午约了苏瑾在咖啡馆见面，谈所谓的“私人消息”。
“马上到。”
二十分钟后，公司附近那家安静的咖啡馆。
苏瑾已经坐在靠窗的老位置。她今天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连衣裙，裙摆到膝盖上方，依旧是那双标志性的透肉黑丝，脚下是裸色尖头高跟鞋，长发微卷披散，妆容精致，显得温婉又不失性感。看到林渊进来，她眼睛微微一亮，笑着招手。
林渊坐下，点了杯美式。
“等很久了？”林渊问。
“没有，我也刚到。”苏瑾搅拌着面前的卡布奇诺，泡沫上的拉花已经有些模糊，“林先生，澳门那边……李鬼回去后，发了很大的火。他怀疑身边有内鬼，因为你在澳门的时间、地点，甚至赌场里的冲突，都太‘巧’了。”
林渊不置可否。他确实利用了苏瑾提供的一些信息，但主要靠的是自己的判断和赵大勇的情报。
“他最近在疯狂排查，尤其是他带去澳门的人，还有……沈总安排在澳门的一些眼线。”苏瑾压低声音，身体前倾，V领下的风景若隐若现，“有几个已经被他‘处理’了。沈总很生气，但暂时没动他，因为李鬼手里好像握着一些关于‘深水’和‘巢穴’的关键证据，沈总想拿到。”
“所以，沈总让你提醒我小心，同时也想通过我，继续刺激李鬼，逼他露出更多破绽，或者……把证据交出来？”林渊立刻明白了沈亦菲的算计。
苏瑾点点头，眼神有些复杂：“沈总……做事向来如此。林先生，您现在是她的‘刀’，但也是她棋盘上最显眼的‘棋子’。李鬼对付不了沈总，很可能会把大部分怒火转向您。沈总乐见其成，这样既能消耗李鬼，也能让您更依赖她。”
“借刀杀人，驱虎吞狼。”林渊冷笑，“沈总打得好算盘。”
“所以，林先生，您一定要格外小心。李鬼这个人，输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苏瑾关切地看着他，手轻轻放在桌上，离林渊的手很近，“还有……沈总对您和顾晚晴见面的事，似乎不太高兴。她好像……不太喜欢顾晚晴。”
林渊眼神微动。沈亦菲和顾晚晴之间，果然有故事。是单纯的掌控欲，还是因为别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苏瑾。”林渊看着苏瑾，真诚地道谢。不管苏瑾是出于什么目的告诉他这些，这些信息确实有价值。
苏瑾的脸微微泛红，收回手，有些不自然地撩了下头发：“林先生不用客气，我……我只是觉得，您和沈总不一样。您值得更好的……合作方式。”
这句话，几乎已经是明确的站队表态了。
林渊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只是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
但林渊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动。
李鬼的疯狂反扑，沈亦菲的冷酷利用，顾晚晴的神秘背景，“深水”的虎视眈眈……
还有那个雨夜邂逅、眼神倔强的女孩，她的人生，又将走向何方？
所有的线，似乎都在朝着他汇聚而来。
而他，必须握紧手中的刀，在这片越来越复杂的棋局中，劈开属于自己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