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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户部衙门所在坊区,已隐隐有些骚动。虽未到宵禁最严时刻,但街上行人稀少,偶有巡逻的金吾卫队伍,步伐也显得比平日急促。袁子让亮出“司天监观星阁行走”的腰牌,声称奉紧急观测之命,倒也没人细拦。

来到户部衙门外,只见大门紧闭,门楣上两盏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光线昏暗。值守的衙役神色惊疑不定,频频抬头看天,又紧张地环顾四周。看到袁子让这身浅青公服和腰牌,一个班头模样的衙役上前,语气带着紧张和不耐:“司天监的?何事?今夜衙门有要务,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本官袁子让,观星阁行走。”袁子让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锐气,“奉命观测天象异动。今夜此处天象有异,与户部衙署气机相连,恐有不妥。速速通报刘文谦刘大人,或当值主事!”

“刘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班头还想阻拦。

“天象关乎国运,更关乎此地诸人性命安危!”袁子让打断他,眼神凌厉地扫过那几个明显心神不宁的衙役,“尔等值守于此,可感心烦气躁?可觉头顶似有重压?可闻……隐约怨语?”

几个衙役脸色顿时白了,彼此对视,眼中惧色更深。那班头也噎住了,袁子让的话,显然戳中了他们的感受。

就在这时,衙门内忽然传出一阵嘈杂!隐约有惊呼、怒骂、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

“不好!”班头再也顾不得阻拦,转身就朝里冲去。袁子让紧跟而入。

穿过前院,来到度支司所在的偏厅。只见厅内灯火通明,却一片狼藉。账册散落一地,墨汁泼洒,几个胥吏模样的人瘫软在地,或目光呆滞,或抱头颤抖,口中喃喃自语,听不清说什么。主位上,一个身穿浅绯官袍、面皮白净却眼袋浮肿的中年官员,正是度支郎中刘文谦,他正死死抓着一个卷宗,手背青筋暴起,脸上肌肉扭曲,眼神时而涣散,时而爆发出狂躁的红光,对着空气嘶吼:“没有!没有亏空!是你们算错了!是你们害我!”

他身旁,一个穿着鹅黄襦裙、身形窈窕的少女正试图按住他,声音清越却带着焦急:“父亲!父亲醒醒!看着我!没有人在害你!”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容颜极美,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只是此刻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惊惶与担忧。她发髻微乱,几缕青丝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楚楚。她似乎也受到了周围负面气息的影响,脸色微微发白,气息不稳,但眼神依旧努力保持清明,试图唤醒陷入癫狂的父亲。

袁子让的目光在少女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迅速扫视全场。他的感知清晰地“看到”,丝丝缕缕暗红色的、饱含着贪婪、恐惧、怨怼的负面气息,正从那些散乱的账册、从刘文谦抓着的卷宗、甚至从那些瘫倒胥吏身上散发出来,与头顶盘旋汇聚的“裂隙之影”遥相呼应,彼此滋养,形成一个越来越浓的恶性循环漩涡!而刘文谦,正是这个漩涡的中心!

是这些经年累月的贪腐账目、积压的亏空罪证、胥吏的怨气、乃至刘文谦自身的心魔,引来了“裂隙之影”,还是“裂隙之影”的活跃,勾动放大了这些人心深处的负面情绪,引发了眼前的混乱?

或许,两者皆有。

“都退开!”袁子让厉喝一声,声如金铁交击,带着他这些时日修炼出的精神震慑力,瞬间压过了厅内的嘈杂。

那黄裙少女惊愕回头,看到袁子让这身陌生官服和沉静锐利的眼神,微微一怔。

袁子让没时间解释,他大步上前,右手一翻,三枚“定星扰咒符”已扣在指间。丹田内阴冷异力奔涌,毫不犹豫地注入符中!

“嗡——!”

暗金红色的光芒从符上升起,带着温和却坚定的“驱邪镇祟”之力,以袁子让为中心,呈三角之势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小半个偏厅。

空气中那些翻滚的负面气息,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无声的尖啸,开始剧烈翻腾、退散。头顶盘旋的暗红“裂隙之影”似乎也受到了干扰,汇聚的速度微微一滞。

瘫倒的胥吏们眼中迷茫稍减,痛苦地呻吟出声。刘文谦的狂躁嘶吼也停顿了一瞬,眼神出现片刻清明,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和混乱淹没,他猛地看向袁子让,仿佛看到了索命的阎罗,厉声道:“你是谁?!是不是你害我?!是不是你揭发的?!”竟状若疯虎地扑了过来!

“父亲!”黄裙少女惊叫,想要阻拦,却已不及。

袁子让眼神一冷,脚下步伐一错,身体以毫厘之差避开刘文谦的扑击,同时左手如电探出,不是攻击,而是并指如剑,指尖凝聚一丝精纯的阴冷异力(经过数月修炼,他已能初步分离出其中相对“清正”的部分),精准地点在刘文谦眉心上丹田处!

“定!”

一声低喝,如同暮鼓晨钟,带着精神冲击。

刘文谦浑身剧震,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双眼翻白,软软向后倒去。黄裙少女慌忙上前扶住。

袁子让看也不看,右手虚引,三枚“定星扰咒符”光芒更盛,彼此勾连,形成一个小小的、稳定的净化力场,牢牢护住刘文谦父女和那几个胥吏所在的区域,暂时隔绝了外界翻腾的负面气息和“裂隙之影”的侵蚀。

他抬头,目光穿透屋顶(感知中),锁定了那几道依旧在盘旋、试图突破符阵影响的暗红“影迹”。单凭“定星扰咒符”的被动净化,治标不治本,必须驱散或暂时阻断这些“裂隙之影”与下方负面情绪的勾连!

他心念急转,想起铜环仪器激发时的幽蓝微光对“裂隙之影”的吸引和干扰特性,又想起前几日尝试的“共振”思路。此地没有铜环仪器,但他有自己!他的阴冷异力,某种程度上,或许能模拟那种特定的波动频率?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升起。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混合着丹田内近乎一半的阴冷异力,凌空画出一个极其简陋、却蕴含着他这段时间对星图与“天漏”理解核心的扭曲符号——那是他私下记录星变时所用自创符号的简化与变异,代表着“吸引”与“扰乱”!

精血与异力构成的符号,在“定星扰咒符”光芒映照下,泛着诡异的暗红与幽蓝交织的色彩,甫一成形,便仿佛触动了冥冥中的某种规则!

天空中,那几道盘旋的“裂隙之影”骤然一顿,仿佛被无形的钩子拉扯了一下,然后,竟真的分出两道,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放弃了下方混乱的“食物”,猛地朝袁子让所在的位置,或者说,朝那个扭曲的符号,扑噬而来!

速度快得惊人!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混乱的侵蚀意志!

袁子让早有准备,在符号画成的瞬间,身体已向后疾退,同时双手连弹,将袖中剩余的所有“定星扰咒符”(仅两枚)全部激发,布在身前!

“癸亥!”他低吼一声。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他侧后方掠出,正是“癸亥”!他手中那不起眼的黑色圆筒抬起,对准扑下的两道暗红影迹,筒口寒光一闪!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两道凝练到极致、几乎看不见的银芒一闪而过,精准地“钉”入了那两道影迹的核心!

“嗤——!”

仿佛热油泼雪,又像是布帛撕裂。两道暗红影迹剧烈扭曲、收缩,发出只有袁子让和“癸亥”这等感知敏锐之人才能“听”到的、充满不甘与怨毒的无声尖啸,随即迅速淡化、消散在空中。

剩余几道“裂隙之影”似乎受到了惊吓,盘旋之势骤乱,与下方负面气息的勾连也被大幅削弱。

袁子让不敢怠慢,强忍着因损耗精血和大量异力带来的虚弱感,再次催动护住刘文谦等人的三枚“定星扰咒符”,将净化力场开到最大,同时口中疾念一段从观星阁某卷残破道经上看来的、具有宁神定魂效用的古朴咒文,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韵律,配合符阵光芒,如同清泉流淌,涤荡着偏厅内残余的负面气息。

渐渐地,瘫倒的胥吏们停止了呻吟,眼神恢复清明,茫然四顾。刘文谦在女儿怀中,呼吸也平稳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那扭曲狂躁的神色已然褪去,只剩苍白。

空中剩余的“裂隙之影”失去了下方持续的“养分”和强烈的吸引,又忌惮于“癸亥”那诡异的银针和袁子让残留的威慑,盘旋片刻后,终于不甘地缓缓散去,融入了长安城上空那灰蒙蒙的虚假天幕之后。

偏厅内,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袁子让身体晃了晃,扶住旁边的桌案才站稳,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这一次强行施为,消耗远超以往。

“你……”那黄裙少女扶着父亲,看向袁子让,美眸中充满了震惊、感激,还有一丝未消的惊悸,“多谢……多谢大人出手相救。小女子刘清珞,代家父谢过大人。不知大人是……?”

“司天监,观星阁行走,袁子让。”袁子让喘匀一口气,沉声道。

“观星阁……”刘清珞低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显然听说过这个最近在司天监内颇为微妙的地方和这个更微妙的人名。她很快收敛情绪,担忧地看向怀中的父亲,“家父他……”

“心神受创,邪气侵体,但无性命之忧,静养即可。我已用符咒暂时镇住他体内残余异气,稍后……”袁子让话未说完,目光突然锐利地扫向偏厅一角阴影,“谁?!”

“癸亥”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地挡在了袁子让侧前方。

阴影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一个穿着深紫色官袍、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的老者,缓步走了出来。他眼神深邃,周身气息圆融晦涩,不带丝毫烟火气,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他的目光先是扫过狼藉的偏厅、昏迷的刘文谦、惊魂未定的胥吏,最后,落在了袁子让身上,停留许久。

“老夫,钦天监监正,杜如晦。”老者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今夜异动,老夫来迟一步。袁行走……”他看着袁子让苍白的脸色和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符咒微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手段不凡,临危不乱,更难得的是……竟能引动并驱散‘天秽之气’?”

杜如晦?不是原来的周录事?袁子让心中微凛。他知道周录事已被调离,新监正上任,但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以这种方式见面。而且,杜如晦提到了“天秽之气”,这是官方对“裂隙之影”及其引发负面气息的称呼?

“下官袁子让,见过杜监正。”袁子让强打精神,拱手行礼,“今夜观测到户部上空天象有异,气机污浊,恐生祸端,故冒昧前来查探。恰逢刘大人心神失守,为‘天秽之气’所趁,下官略通旁门,勉力一试,幸不辱命。”他话说得谦逊,却点明了自己是“主动”前来,且“成功”处理了危机。

杜如晦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若非你及时赶到,以符咒镇守,引开‘天秽’,后果不堪设想。刘郎中此事,老夫会亲自查问。此地不宜久留,袁行走损耗不小,先行回观星阁歇息吧。今夜之事,详细经过,写一份呈报,明日交予老夫。”

“是。”袁子让应下。杜如晦的态度看似公允,甚至带着赞赏,但那份深不见底的平静,反而让他更加警惕。

“癸亥”对杜如晦微微躬身,算是见礼。杜如晦显然认得这位影卫暗桩,并未多言。

袁子让最后看了一眼被刘清珞扶着的刘文谦,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些散落的账册,心中明了,此事绝不仅仅是天象异动那么简单。但他此刻无力深究,在“癸亥”的陪同下,转身离开了户部衙门。

返回观星阁的路上,夜风一吹,袁子让只觉得浑身发冷,那口精血和异力的损耗,远比想象中严重。但他精神却异常亢奋,今夜一战,虽凶险,却验证了他许多想法,更在杜如晦乃至可能关注此事的女帝面前,展现了自己的“价值”。

只是,那个叫刘清珞的少女……袁子让眼前掠过她惊惶却努力保持清明的眸子,还有她看向自己时那一闪而逝的复杂眼神。刘文谦的女儿……她在这场风波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回到观星阁,他草草处理了身上的血迹(精血反噬,口鼻略有渗血),吞下一颗备用的温养丹药,也顾不上修炼恢复,立刻铺纸研墨,开始撰写呈报。

这一次,他没有太多隐瞒。详细描述了观测到的“天秽之气”(裂隙之影)异动、户部内的混乱景象、刘文谦的心神失守、胥吏的负面情绪爆发,以及自己如何运用“定星扰咒符”构建净化力场、以精血异力绘制引扰符号、配合影卫“癸亥”驱散“天秽”的过程。他强调了“天秽之气”与人心负面情绪、特定环境(如积压罪证账册)可能存在的互相吸引放大效应,并建议彻查户部度支司账目,清除积弊,或许能一定程度上消弭此类“人祸引动天灾”的风险。

至于自己为何能“看见”、能“引动”,他只归结于“观星阁旧籍所载偏方”和“自身心神特异”,以及“陛下所赐符咒之助”。

呈报写完,天已微亮。袁子让疲惫不堪,却无睡意。他知道,这份呈报交上去,必将掀起更大的波澜。

果然,次日晌午,哑巴内侍来了,带走了呈报,同时留下口谕:“陛下有旨,袁子让处置户部异象有功,擢升为‘司天监灵台郎’,秩正八品上,仍兼观星阁行走。赐‘醒神丹’三粒,‘凝气散’五剂,金五十两。另,着即日起,参与每旬朔望大朝会后的‘天象合议’。”

正八品上!灵台郎!这是司天监内有实权、负责具体观测事务的中层官职了!更重要的是,参与“天象合议”!这意味着,他正式进入了司天监乃至朝廷讨论天象、制定历法、解释“祥瑞”或“灾异”的核心圈子边缘!虽然只是“参与”,但已是非同小可的跃进!

“醒神丹”和“凝气散”都是滋养神魂、补益元气的上品丹药,正是他此刻急需。五十两金,更是一笔不小的赏赐。

女帝的封赏,迅捷而厚重。这是对他能力的认可,更是将他进一步推向台前,推向风口浪尖。

袁子让领旨谢恩。换上了新的、代表正八品官的浅绿色公服,腰间的青铜腰牌也换成了更精致的银质腰牌,上刻“司天监灵台郎袁”。

他看着镜中那个官服俨然、眼神沉静锐利的少年,感觉有些陌生,却又有些……本该如此。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躲在观星阁里挣扎求存的囚徒或隐形人。他是大唐司天监的灵台郎袁子让,是女帝手中一把开始显露锋芒的、或许能斩开迷雾的刀。

户部的事情,并未就此平息。刘文谦被勒令停职,接受审查。度支司账目被彻底清查,果然牵扯出数桩贪墨旧案,几个胥吏被下狱。朝野震动,不少与国师一系有牵连的官员噤若寒蝉。杜如晦亲自坐镇,处理得雷厉风行,似乎完全公事公办。

而袁子让,在新的职位上,开始了更繁忙也更危险的生活。灵台郎的职责让他需要更频繁地登临灵台,主持或参与具体观测事务,这让他与钦天监内国师一派残余势力、以及与杜如晦等新派官员的接触都更加直接。每旬的“天象合议”,更是各方观点碰撞、暗流汹涌的场合。他保持着谨慎,多以聆听和呈报观测数据为主,偶尔才在关键处提出基于“能量扰动”和“气机关联”的新视角分析,每每引起杜如晦的深思和其他官员的惊疑。

他的修炼也未曾松懈。有了“醒神丹”和“凝气散”的辅助,损耗的精血和异力恢复得很快,甚至因祸得福,那阴冷异力在破而后立中,似乎凝练了一丝,操控更加精细。他继续改良那石板功法,尝试将正统吐纳的中正之气与阴冷异力在体内某个微妙平衡点共存、甚至有限转化,进展缓慢而痛苦,但每一次微小的成功,都让他对这具身体和这种力量的掌控更深一分。

他偶尔会想起那个叫刘清珞的少女。听说刘文谦被软禁在府邸,刘清珞一直在旁照料。户部案发后,刘家门前冷落,昔日的亲朋故旧避之唯恐不及。不知她现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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