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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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民国二十六年,立夏,羊老哨古墓群。

晨光被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滤成惨淡的青白色,吝啬地洒在这片丘陵地带。羊老哨并非孤峰,而是十余座馒头状土丘连绵而成的阴宅群落。千百年来,不知多少王侯将相、富商巨贾将身后事托付于此,以致地表坟茔叠压,盗洞如麻,像一块生满烂疮的皮肉。而此刻,这片土地上更添了人工开凿的痕迹——滇缅公路的便道如同粗暴的刀疤,切开土丘的边缘,裸露出下面青黑色的岩层和零星的、被工程队草草回填的墓穴断面。

空气中弥漫着石灰、炸药残渣、腐烂植物混合的刺鼻气味,更深层处,则涌动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和若有若无的檀香——与哑泉岩龛、石头寨祖坟山如出一辙,只是浓度和复杂程度,高了不止十倍。

张恩泽站在一处较高的土丘顶端,手中托着闻九章的龟甲。龟甲上那些天然纹路在注入雷气后,并非显现箭头,而是剧烈地扭曲流动,最终形成一片模糊的、漩涡状的暗影,中心有七个极小的光点明灭不定。这是地气极度紊乱、被多重力量干扰牵引的征兆。

欧阳文英站在他身侧一步远的地方,手里紧握着那面从老灰处夺来的铜镜。她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眼神却不再是纯粹的茫然,而是一种压抑着惊涛骇浪的平静。从清晨看到这面镜子背面的刻字开始,她就一直保持这种状态,手指死死抠着镜缘,指节发白。镜子本身的邪异气息似乎被她的青城丹气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暂时压制了,安静得像一块死铁。

“就是这里了。”张恩泽收起龟甲,目光扫过下方那片被便道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墓地,“龟甲示警,地气七处强扰,彼此勾连,呈‘反北斗’排列。与我们掌握的‘七面子镜’方位吻合。昨晚那截‘镜骨’,应该就是其中一处‘镜棺’的核心。”

他看向欧阳文英,声音放缓:“你感觉怎么样?如果不行,你留在外面策应,我自己进去。”

欧阳文英缓缓摇头,目光从铜镜上移开,投向墓群深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要进去……阿公的东西……在那里……我要拿回来。”她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明确的、带着恨意的目标。虽然记忆依旧破碎,但这面镜子如同钥匙,打开了她情感深处某扇紧锁的门。

张恩泽不再劝阻,从包袱里取出准备好的东西:两套浸过雄黄、朱砂和艾草汁的粗布衣裤(防毒虫、避瘴气、一定程度阻隔阴邪附体),两双千层底布鞋(鞋底夹层缝了薄铁片,刻着简易的踏罡步斗纹,行走时可微弱扰动地气,避免踩中“虚位”陷阱),两盏特制的气死风灯(灯油混合了鲛人膏、松脂和桃木粉,火光稳定,能照出部分阴秽之气形迹),以及一捆浸过黑狗血的墨斗线。

“换上衣服。进墓之前,先做‘净身辟邪’。”他说着,率先脱去外衫,换上那套气味刺鼻的粗布衣裤,然后将朱砂混合自己的指尖血,在掌心画了一个简易的“护身印”,再按在眉心、心口、丹田三处。这是天师府下墓前的标准流程,以内阳之血引动朱砂纯阳之气,暂时加固自身魂魄壁垒,抵御墓中阴煞侵染。

欧阳文英学着他的样子,动作虽然略显生疏,但步骤一丝不苟。换衣时,她将那面铜镜小心地贴身收好。当她的指尖血混合朱砂按在眉心时,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清明的锐利——这外来的刺激,似乎进一步唤醒了她体内沉寂的青城丹气。

准备停当,张恩泽手持铁剑,欧阳文英提着气死风灯和那捆墨斗线,两人沿着一条被雨水冲刷出的盗洞斜坡,小心翼翼地潜入地下。

盗洞倾斜向下,开凿得十分粗糙,洞壁是五花土(不同年代、不同颜色的夯土和回填土混杂),夹杂着碎陶片、朽木和人骨残渣。空气瞬间变得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郁的土腥味和更清晰的檀天腥气。灯光只能照亮前方五六步,光线边缘的黑暗浓稠得仿佛有重量,其中似乎有细碎的、类似指甲刮擦洞壁的声音时隐时现。

张恩泽走在前,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同时运起“地听术”(天师府低级法术,通过脚底震动和空气流动感知周围环境)。他能“听”到前方盗洞深处,有至少三个较大的空洞,空洞之间由狭窄的甬道相连,结构复杂。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带着镜面反光感的“视线”,从黑暗深处投来,牢牢锁定着他们。

“小心,有东西‘看’着我们。”他低声警告。

欧阳文英没有回答,但手中的气死风灯火光骤然摇曳了一下,灯焰尖端拉长,指向左前方一处洞壁裂缝。她举起灯,光照过去——裂缝里,塞着一面巴掌大、边缘破损的铜镜,镜面朝外,映照出他们扭曲变形的倒影。镜背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子镜的‘眼’。”张恩泽判断,“它在为墓深处的母镜或镜棺传递信息。别直接看镜面。”

他抽出墨斗线,在线头上沾了点朱砂,手腕一抖,线头如同活物般钻入裂缝,精准地缠住了那面小镜。然后他默诵破邪咒,用力一拉——

“咔嚓!”镜子被拽出,摔在地上碎裂。碎裂的瞬间,镜片中传出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女人啜泣的尖啸,随即消散。洞壁裂缝里渗出一股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腥臭扑鼻。

这只是开始。随着他们深入,这种作为“眼睛”和“哨兵”的小镜子越来越多,有的嵌在洞顶,有的藏在骨骸堆里,有的甚至伪装成陪葬的铜器碎片。张恩泽和欧阳文英配合逐渐默契:欧阳文英凭借对镜面反光和邪异气息的敏锐直觉(这直觉随着靠近核心而越发强烈)发现目标,张恩泽则以墨斗线、符箓或精准的雷劲将其破坏。行动必须快且无声,避免惊动核心。

约莫下行三十余丈,斜坡到底,前方出现一个人工修整过的墓室入口。石门半塌,门楣上刻着汉代的云气纹和四神兽,但纹路被后来者用利器粗暴地刻上了菊花图案,破坏了原有的风水镇守之意。门内黑漆漆的,那股檀天腥气浓烈到几乎令人作呕。

张恩泽停下,从怀中取出三枚康熙通宝铜钱(钱币流通万民之手,沾染大量阳气,且“康熙”二字寓意昌隆,是常用的测吉凶、探阴阳的简易法器)。他将铜钱在掌心合十摇晃,心中默念探察墓室内情况的咒言,然后撒在地上。

铜钱落地,两枚背面朝上(阴),一枚古怪地竖立在石缝间(不阴不阳,大凶之兆)。

“阴盛煞聚,吉凶颠倒,内有活变。”张恩泽沉声道,“跟紧我,踏我脚印,一步不能错。墓室里的‘路’,可能已经不是我们看见的路了。”

他率先踏入石门。灯光驱散黑暗,照亮了墓室景象。

这是一个标准的汉代诸侯王等级的前室,呈长方形,约五丈见方。四壁有斑驳的壁画,描绘着墓主人出行、宴饮、升仙的场景,但颜料大多剥落,且被后来覆盖的、用血一样暗红色颜料绘制的菊花纹和扭曲符文所破坏。地上散落着腐朽的木质车马器、陶俑碎片,以及……许多凌乱的、新鲜的脚印和拖拽痕迹。

墓室中央,原本放置祭台的地方,此刻被清理出来,赫然陈列着七具黑漆棺材!

棺材不是汉代形制,而是近代打造的薄皮棺,漆成暗红色,与石头寨祖坟山的“引尸桩”颜色如出一辙。七具棺材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摆放,但却是倒置的——棺头朝内,棺尾朝外。每具棺材的盖板上,都用浸泡过尸油和金属粉末的墨汁,画满了复杂的符咒,核心都是一朵盛开的菊花。

而在七具“镜棺”的中央,地面被挖开一个圆坑,坑内竖着一根碗口粗、丈许高的黑色木桩,木桩材质与引尸桩相同,但粗大得多,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与那截“镜骨”上类似的暗红色蠕动纹路。木桩顶端,不是菊花,而是一个向内凹陷的、脸盆大小的铜盘,盘心光滑如镜,此刻正缓缓旋转,并散发出微弱的、吸引周围阴冷气息的吸力。

“七星聚煞炼镜枢……”张恩泽倒吸一口凉气,“好狠的手段!以七具特制的‘镜棺’吸收古墓千年阴煞和枉死工人的魂魄怨力,汇聚到中央这根‘炼镜桩’,提炼成最精纯的镜界能量和煞气结晶……这不止是收集,这是在现场炼制更高级的镜界媒介!”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棺材和中央木桩之间——地面上用银白色的粉末(碎镜砂混合水银)勾勒出清晰的能量传导纹路,纹路复杂精密,显然出自大家之手。而在纹路的几个关键节点上,摆放着几件令人心悸的“祭品”:半颗还在微微搏动的、猩红的心脏(不知属于人还是动物)、一截缠绕着头发和指甲的婴儿脐带、还有几块刻满痛苦人脸的玉琮碎片。

这些都是极阴邪的巫蛊材料,用以增强炼化效率和污染程度。

欧阳文英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七具镜棺中,位于“天璇”位的那一具。那具棺材比其余六具略小,棺盖上的符咒也略有不同,在菊花纹下方,还有一个模糊的、似乎被刻意刮擦过的家族徽记痕迹——那痕迹,与她怀中铜镜的某些磨损边缘,隐隐吻合!

“阿公……”她喃喃道,一步步向那具棺材走去,眼神直勾勾的,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

“文英!别过去!”张恩泽一把拉住她。他能感觉到,那七具棺材和中央木桩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正在运行的能量场。贸然踏入,可能会立刻触发反击,或者被那旋转的铜盘吸走部分魂魄。

就在这时——

“咯咯咯……”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老旧木门转动的声音,从七具棺材中同时响起。

紧接着,七具棺材的盖板,同时向后滑开了一尺!

没有完全打开,但那缝隙中,同时伸出了七只苍白浮肿、指甲乌黑的手,扒住了棺沿!然后,七颗头颅缓缓从棺材里探了出来。

不是骷髅,也不是新鲜尸体。它们的皮肤是死白色的,布满暗紫色的尸斑,脸颊却诡异的饱满,甚至带着一种僵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最骇人的是它们的眼睛——没有瞳孔,整个眼眶里是两片光滑的、微微凸起的铜镜,镜面映照着墓室中昏暗的灯光和张恩泽二人惊愕的脸!

镜尸!而且是初步炼制完成、拥有简单灵智和攻击本能的镜尸!

七具镜尸动作僵硬却同步地用手撑起身体,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它们转动着那对铜镜眼睛,“看”向闯入者。中央那旋转的铜盘转速骤然加快,发出低沉的嗡鸣,七具镜尸似乎接收到了指令,齐齐张开了嘴——

没有嘶吼,从它们喉咙里发出的,是尖锐的、高频率的、类似无数镜子碎裂又重组的摩擦音!这声音钻进耳朵,直接冲击魂魄,让人头晕目眩,心神震荡!

音波攻击!

张恩泽立刻默诵“净心神咒”,稳固自身魂魄,同时将一丝雷气渡入欧阳文英体内助她抵抗。欧阳文英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但眼神却因为剧痛和这邪音刺激,反而更加清醒锐利,她本能地举起手中气死风灯,灯焰在音波中疯狂摇曳,却奇迹般地没有熄灭,反而爆出一团青白色的光晕,勉强护住两人周围一小片区域。

“不能让他们完全出来!”张恩泽厉喝,他知道一旦七具镜尸全部离开棺材,组成战阵,再加上中央炼镜桩的辅助,他们将陷入苦战,甚至可能被活活耗死在这里。

必须先破阵眼——中央的炼镜桩!

但要靠近炼镜桩,必须先解决这七具镜尸,或者……让他们暂时“失效”。

张恩泽目光急闪,脑中飞快计算。兵主纹传来灼热的搏动,那些战场杀伐的记忆碎片涌动,让他瞬间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决定。

“文英!用墨斗线,布‘锁尸网’,目标棺材和地面连接处!拖延它们出来的速度!”他语速极快地下令,同时自己从怀中掏出了昨晚缴获的那截镜骨,以及三枚定脉针。

欧阳文英没有丝毫犹豫,她对“锁尸网”这个名词似乎有模糊的肌肉记忆。她迅速将整捆浸过黑狗血的墨斗线抖开,咬破自己指尖,以血染红线头,然后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舞动,墨斗线在空中划出道道玄奥轨迹,精准地缠绕向七具棺材与地面接触的缝隙,以及棺材与中央炼镜桩之间的银色能量纹路!

墨斗线本身就有隔绝阴阳、镇煞辟邪的功效,加上黑狗血和她的纯阴之血(女子属阴,但其血在特定咒法下可化阴为阳,破邪效力更强),一接触到棺材和能量纹路,立刻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冒出白烟。七具正在爬出的镜尸动作顿时一滞,发出愤怒的、更加刺耳的摩擦音。

就是现在!

张恩泽动了。他没有冲向镜尸,而是将全身雷煞之气催动到极致,身影化作一道紫红色的闪电,以之字形路线急速绕过七具棺材,直扑中央的炼镜桩!

他的目标是那旋转的铜盘!

但炼镜桩作为阵眼,岂会没有防护?就在张恩泽靠近的瞬间,铜盘旋转骤停,盘心镜面骤然对准他,射出一道凝练的、暗红色的光束!光束所过之处,空气扭曲,带着侵蚀魂魄和固化空间的双重邪力!

张恩泽早有准备。他左手一扬,将那截镜骨迎着光束掷了出去!

镜骨本身蕴含精纯的镜界能量和煞气,与铜盘光束同源!两者接触,并未激烈爆炸,而是发生了诡异的融合与干扰!暗红光束被镜骨“吸引”偏离了方向,大部分能量灌注进镜骨之中。镜骨表面的暗红纹路疯狂蠕动,骨端镶嵌的镜片光芒大盛,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就是这一瞬间的干扰和迟滞!

张恩泽右手铁剑已至!剑身上雷光与煞气前所未有的凝练合一,化作一道深紫近黑的剑芒,不再是斩,而是点——点向铜盘镜面的正中心!

天师府秘剑·雷煞破妄点!

以极致的凝聚,破除虚妄核心!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仿佛琉璃碎裂的鸣响!

剑尖与镜面接触点,爆开一团刺目的黑白交织的光球!光球瞬间膨胀,将张恩泽和整个炼镜桩吞没!

强大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将欧阳文英布下的墨斗线都震得嗡嗡作响。七具镜尸发出痛苦的嘶鸣(这次是真的声音),动作更加迟缓。

光球持续了三息,骤然收缩、湮灭。

露出里面的景象。

张恩泽以剑拄地,单膝跪在炼镜桩前,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苍白——刚才那一剑几乎抽空了他小半修为,且与镜盘核心的邪力正面冲撞,反噬不小。但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面前的炼镜桩,顶端那旋转的铜盘,镜面上出现了一个指尖大小的、边缘光滑的孔洞!孔洞周围,蛛网般的裂纹正在飞速蔓延!整个铜盘的光芒急剧黯淡,旋转彻底停止。

而被他掷出的那截镜骨,此刻落在铜盘旁,表面布满裂痕,暗红纹路完全熄灭,骨端镜片更是化作了一撮灰白色的粉末——它在吸收了过量邪力后,又被张恩泽的雷煞破妄点余波波及,彻底毁了。

阵眼受创,能量传导中断!

七具棺材与地面间的银色能量纹路,光芒急速闪烁几下,彻底熄灭。棺材里那七具刚刚爬出一半的镜尸,如同被切断了提线的木偶,动作猛然僵住,眼中的铜镜光芒也暗淡下去,只剩下空洞的反光。

但它们并没有倒下或缩回去,依旧保持着半爬出的姿势,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阵眼只是受损,并未完全被毁,它们与棺材、与这片墓穴阴煞之地的联系还在。

“趁现在!”张恩泽强提一口气,对欧阳文英喊道,“去‘天璇’位那具棺材!找你要的东西!我来拖住它们可能的后继变化!”

欧阳文英立刻冲向那具她一直盯着的、较小的棺材。张恩泽则迅速将三枚定脉针取出,运起残余雷气,将针狠狠刺入炼镜桩的桩体上、中、下三处!定脉针上的山川纹路爆发出稳定的黄光,如同三根钉子,暂时钉死了炼镜桩与地脉的进一步能量交换,延缓其自我修复或反扑。

做完这一切,他拄着剑,警惕地注视着那七具僵硬的镜尸和布满裂纹的铜盘,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另一边,欧阳文英已经来到了“天璇”位的棺材旁。棺盖滑开一尺多的缝隙,里面黑黝黝的,散发着更浓的檀甜腥气和一种……淡淡的、熟悉的药草清香。

她深吸一口气,将气死风灯探入缝隙。

灯光照亮了棺内。

棺材里没有尸体。

只有一具用柏木和桃木拼接而成的、等人高的人形支架,支架上套着一件洗得发白、胸口有干涸大片黑褐色血迹的青色道袍。道袍心口位置,用金线绣着一个模糊的、几乎被血迹掩盖的太极八卦图案——那是青城派内门长老以上才有资格绣制的徽记**!

道袍的腰间,挂着一个褪色的乾坤袋(道家储物法器)。而在人形支架的“手部”,捧着一个紫檀木长盒,盒盖打开着,里面铺着褪色的黄绸,黄绸上,静静地躺着一枚巴掌大小、通体莹白、内里有云絮状雾气流光的玉佩,玉佩的样式和气息,与欧阳文英脖子上挂着的那一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稍大一些,云纹更复杂!

而在木盒旁边,散落着几页泛黄的、字迹潦草的信纸。

欧阳文英的手颤抖起来。她不顾棺内可能残留的邪气,伸手拿起那枚玉佩。

玉佩入手温润,一股亲切的、浩然的青城丹气自然而然流入她体内,与她本身的丹气产生共鸣,迅速抚平了她魂魄的震荡和身体的不适。更多的、模糊的画面碎片冲入她的脑海——

一个清癯矍铄、穿着青色道袍的老者(面容与闻九章照片上那个少女依稀相似),在雷雨之夜,将一枚小些的玉佩挂在她颈间,眼神慈爱而忧虑:“文英,此玉与你心血相连,若他日你遭大难,灵智蒙尘,此玉会护你本源不散,亦会指引你找到‘另一半’,重拾记忆……”

同一个老者,在某个昏暗的密室(像墓穴,又像书房),对着这面铜镜(正是她从老灰那夺回的那面),以指血在镜背刻画符文,脸色惨白,口中念念有词:“……以吾欧阳坤明之血为誓,封此镜为‘镇尸镜’,暂镇此地阴煞,然镜染邪菊,恐非长久……后世若见,慎之,毁之……” 刻画完毕,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在镜面上,镜子光芒一暗,邪气稍敛。

老者转身,将镜子递给一个面目模糊、穿着黑袍的人,声音疲惫而冰冷:“你要的‘镇尸镜’……拿去吧。依约,放过我孙女和其余弟子。”黑袍人接过镜子,发出沙哑的笑声……

画面最后,是混乱的战斗,火光,雷光,老者(欧阳坤明)浑身浴血,将年幼的欧阳文英推入一条密道,然后转身,引爆了数张雷符,与追来的黑影同归于尽……轰隆巨响中,密道坍塌,黑暗降临……

“阿公——!!!”

一声凄厉的、仿佛杜鹃啼血般的哭喊,从欧阳文英喉咙里迸发出来!她紧紧攥着那枚大一些的玉佩,泪如泉涌,整个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和记忆碎片的冲击而剧烈颤抖。那空洞的眼神,此刻被无尽的悲伤、刻骨的仇恨以及终于连贯起来的清明所取代!

她想起来了!至少是想起了最关键的部分!

她的祖父,青城派长老欧阳坤明,当年为了保护她和门人,被迫与邪人(很可能就是“尸佛爷”或九菊一派)合作,以自身精血炼制了这面“镇尸镜”,用以交换她们的平安。但后来似乎协议破裂,爆发冲突,祖父为救她而死!而她,很可能在那场冲突中受了重伤或刺激,导致部分记忆被封存或遗忘,直到后来遭遇九江镜界等事件,最终在紫金山魂魄燃烧……

这面镜子,是祖父的耻辱、妥协与牺牲的见证!也是那些邪人胁迫与背叛的罪证!

张恩泽听到她的哭喊,心中一紧,但此刻他不能分神。因为中央炼镜桩上那布满裂纹的铜盘,在定脉针的压制下,依旧在极其缓慢地重新亮起微光!而那些僵住的镜尸,眼中的铜镜也开始极其细微地重新聚焦!

这阵法的根基太深,与整个羊老哨古墓群的地脉煞气相连,单靠破坏一个阵眼和定脉针的压制,只能争取时间,无法根除!

“文英!没时间悲伤了!”他低喝道,“拿上东西,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阵法在自我修复,镜尸也在苏醒!而且刚才的动静,可能已经惊动了外面看守的人或别的什么东西!”

欧阳文英猛地从悲痛中惊醒。她用力擦去眼泪,眼神中的悲伤瞬间化为冰冷的决绝。她快速将大玉佩贴身收好(与她脖子上的小玉佩靠近时,两者同时微微发热),抓起那几页信纸塞入怀中,又看了一眼那件染血的道袍,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将道袍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入自己的包袱——这是祖父的遗物,不能留在这里。

就在她准备离开棺材时,目光无意中扫过棺材内侧壁。那里用尖锐之物刻着一行小字,字迹与她祖父的风格截然不同,更加阴戾狂放:

“坤明老儿,以血饲镜,镜成而人废,可笑!此地七棺,以尔衣冠为‘天璇’之引,事半功倍!他日‘八岐’成龙,亦有尔之功,哈哈!——尸佛 手书”

尸佛!果然是那个“尸佛爷”!

欧阳文英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她记住这个名字,转身跃出棺材范围。

“走!”张恩泽见她过来,立刻道。他能感觉到,炼镜桩的震动越来越明显,定脉针的光芒在减弱。七具镜尸的手指,已经开始微微颤动。

两人毫不犹豫,沿着原路向外疾退。必须赶在阵法完全恢复、镜尸彻底苏醒之前,离开这座古墓!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墓室石门时——

“轰隆!”

前方盗洞方向,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紧接着是土石坍塌的轰鸣和隐约的人声惨叫!

盗洞……被炸塌了?!有人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与此同时,身后墓室里,那炼镜桩上的铜盘,骤然爆发出最后的、回光返照般的刺目血光!血光中,七具镜尸眼中的铜镜同时亮到极致,它们齐齐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竟然挣脱了棺材的束缚和墨斗线的阻碍,以一种僵硬却迅猛的速度,朝着张恩泽和欧阳文英扑杀而来!

前无退路,后有追兵。

绝境!

张恩泽眼中厉色一闪,胸口的兵主纹前所未有的灼热起来,那些战场杀伐的低语瞬间化为震耳欲聋的咆哮。他横剑在前,将欧阳文英护在身后,声音冰冷如铁: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活着出去。”

“那就……”

“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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