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侯府内仍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
两处火场余烬未冷,仆役们正忙着清理。库房损失最重,近半屋架坍塌,存放的旧账册、布匹杂物焚烧殆尽。马厩则烧毁了一排草料棚和两间鞍具房,幸得扑救及时,未伤及马匹。
沈序晨起时,视界中的淡金文字已更新。
【劫数外延事件‘库房走水’后续:损失约三千两,三名仆役轻伤。侯爷下令彻查。】
【异数事件‘马厩火起’后续:起火点查为草垛底部,疑人为。暂无目击。】
【沈擎状态更新:震怒,疑心加重,正暗中排查昨夜出入二房院落之人。】
【沈烈状态更新:昏迷至寅时方醒,记忆模糊,称‘后颈剧痛便不知事’,油布包丢失之事尚未敢禀报其父。】
【未知势力动向:隐匿。】
沈序洗漱更衣,由沈青伺候着用了些清粥小菜。粥刚用罢,院外便传来脚步声。
“三公子,”来的是侯爷身边的老管家沈忠,须发花白,神色恭谨,“侯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该来的终究来了。
沈序咳嗽两声,由沈青搀扶着起身,随沈忠往主院书房行去。沿途所见,仆役们皆低头做事,气氛压抑。偶有目光扫来,也迅速移开。
书房内,沈重山负手立于窗边,望着院中那株百年老槐。晨曦透过枝叶缝隙,在他紫袍上投下斑驳光影。
“父亲。”沈序躬身行礼。
沈重山未转身,只淡淡道:“坐。”
沈序在侧首椅中坐下,垂眸静候。
良久,沈重山才缓缓开口:“昨夜之事,你如何看?”
这话问得模糊。沈序谨慎答道:“天干物燥,走水虽不幸,幸无人殒命,已是大幸。”
“两处同时起火,也是天干物燥?”沈重山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沈序脸上。
沈序抬头,迎上父亲的目光。那张威严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但那双眼睛里,却有种洞察一切般的锐利。他心知昨夜行踪或许未能完全瞒过,却也不慌,只轻声道:“孩儿病弱,昨夜受惊早歇,不知外间详情。”
沈重山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你的病,近来似有好转?”
沈序心中一凛。这具身体确实因他穿越后精神强韧,带动气血稍旺,但外在仍是一副病容。父亲竟能察觉这细微变化?
“仍是老样子,时好时坏。”他低声应道。
沈重山走到书案后坐下,取出一枚青玉扳指,在指间缓缓转动。这是他的习惯,思索时便会如此。
“序儿,”他声音低沉,“你自幼聪慧,只是体弱多病,为父便未让你过多涉入府中事务。但你终究是镇北侯府的嫡子,有些事,该知道了。”
沈序静静听着。
“北境近来不太平。”沈重山缓缓道,“金帐王庭换了新可汗,年轻气盛,屡次犯边。朝中有人借此攻讦为父‘养寇自重’、‘边备松弛’。”
“二叔前日袖中掉出的那页印鉴,便是有人想坐实为父‘私通蛮族’的罪名。”沈重山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昨夜库房起火,烧的多是旧年账册。马厩起火,则阻了某些人的去路。”
沈序抬头:“父亲的意思是……有人要构陷沈家?”
“不是要,”沈重山目光幽深,“是已经在做了。”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扳指转动的细微摩擦声。
“你可知道,为何为父让你装病弱,让你少出院子,甚至……让你那碗药里,一直有微毒?”沈重山忽然问。
沈序瞳孔微缩。
原来父亲知道!一直都知道!
“因为你是嫡子,却又最弱。”沈重山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弱,才能让某些人放松警惕。弱,才能……活得久一些。”
沈序心中翻涌。前世他孤身奋斗,从未体会过这种深沉如山的父爱——以冷硬为表,以算计为里,却将最真实的爱护藏在最危险的选择中。
“但昨夜之后,有些事藏不住了。”沈重山放下扳指,“你能让赵元启落水自尝苦果,能在混乱中全身而退……序儿,你的病,或许是真的好了。”
沈序沉默片刻,缓缓起身,再次躬身:“孩儿……让父亲费心了。”
“不是费心,”沈重山看着他,眼神复杂,“是为父低估了你。你母亲若在世,定会欣慰。”
提到早逝的母亲,沈序心中微动。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女子,在他七岁时病故。如今想来,那病……是否也有蹊跷?
“从今日起,”沈重山正色道,“你不必再装病了。但也不必张扬,慢慢‘好转’即可。府中事务,你想知道什么,可以来问为父。但要记住——”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这侯府内外,想让我们父子死的人,不止一个。昨夜夺走那包东西的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你行事,需慎之又慎。”
“孩儿明白。”沈序郑重应下。
“另外,”沈重山从案下取出一枚黑色令牌,推至桌沿,“这是‘暗影卫’的调令,可号令三人。他们只会暗中护卫,非生死关头不会现身。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沈序上前接过令牌。入手冰凉,非铁非木,上刻一个古朴的“影”字。
“去吧。”沈重山摆摆手,“好好想想为父今日说的话。”
沈序行礼退出书房。
走在回院的路上,他握着那枚令牌,心思翻腾。父亲的坦诚相告,既在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位镇北侯,远比他想象的更清醒,也更孤独。
他将令牌贴身收好,视界中忽然浮现新的文字:
【获得势力支持:暗影卫(三人)。】
【与关键人物‘沈重山’信任度提升。】
【天道推演演化大幅修正:原‘父子隔阂至死’线断裂,新因果线生成中……】
父子隔阂至死……
沈序心中一沉。原来在原本的天道剧本里,父亲直到满门抄斩那日,都未能与自己这个儿子真正交心,甚至可能因自己的“病弱无能”而失望疏离。
而昨夜至今,自己的种种作为,竟无意间扭转了这条残酷的亲情线。
这或许比改变“春日宴落水”更重要。
回到院中,沈青正焦急等待,见沈序安然归来,松了口气:“公子,侯爷没为难您吧?”
“无妨。”沈序坐下,沉思片刻,“沈青,你悄悄去查两件事。”
“公子吩咐。”
“第一,查查母亲当年病逝前后,府中有何异状,尤其是……二房那边的动静。”沈序声音平静,眼底却有寒意。
沈青脸色微变:“夫人她……公子是怀疑?”
“只是查查。”沈序没有多说,“第二,打听一下,京中最近可有新来的、身手高强的江湖人或来历不明者,尤其是……擅长用短刃、行动如鬼魅的。”
他想起昨夜那黑影出手的干脆利落,那绝非寻常护卫或家丁能做到的。
沈青领命退下。
沈序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那几株桃树。花瓣已开始零落,粉白铺了一地。
视界中,猩红的倒计时依旧:【镇北侯府满门抄斩,劫数降临:八十九日一十九时四十四分。】
时间在流逝,危机在逼近。
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躺在病榻上等死的沈序。
他有父亲的暗中支持,有窥见天道剧本的能力,有前世顶尖架构师的思维。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知道了,这个家里,至少还有一个人,在与他并肩作战。
尽管前路依旧凶险,尽管敌人藏在暗处,尽管那“未知势力”意图不明。
但他已有棋可下,有路可走。
沈序从怀中取出那枚黑色令牌,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纹路。
暗影卫……父亲隐藏的力量之一。
他需要尽快熟悉这股力量,也需要开始建立属于自己的、明面上的势力。
一个念头渐渐清晰。
既然要“慢慢好转”,那么借着身体渐愈的由头,做些以往不会做的事,也是理所当然。
比如……以“修养身心、陶冶性情”为名,在府中辟一处清静院子,读书、习字、会友。
再比如,邀请几位身份清白、有才学却不得志的寒门士子或落魄修士,来府中“讲学论道”。
名为风雅,实为蓄势。
这个世界的规则冲突、力量体系,他还需要更多了解。那些被天道剧本标注为“底层规则不兼容”的现象,或许不仅能用来制造“意外”,更能成为他未来破局的关键。
窗外的阳光渐渐明亮起来。
沈序站起身,推开窗。晨风带着桃花残香和淡淡焦糊味涌入。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侯府高墙外的天空。
八十九日。
足够做很多事了。
也足够……让某些人,付出代价。
(第四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