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贵妃“对完剧本”才消停三天,更大的“惊喜”就来了。
这天上午,沈知微正在揽月阁院子里晒太阳(假装养病),忽然看见福安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都白了,舌头打结:“公、公主!刘、刘总管来了!陛下……陛下召您去御书房!”
刘总管?御前大太监刘禄?沈知微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起身回屋,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裙头发。刚收拾好,就见一位面白无须、神态端凝的中年太监已经站在了院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正是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刘禄。
“老奴给七公主请安。”刘禄微微躬身,态度恭敬,但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温度,语气也是公事公办的平静,“陛下口谕,请七公主即刻前往御书房见驾。”
“有劳刘总管。”沈知微压下心头的不安,示意福安留在揽月阁,自己跟着刘禄往外走。
一路上,刘禄目不斜视,一句话也没说。越是这种沉默,越让沈知微觉得压力山大。皇帝突然召见,绝不可能是因为父女情深想她了。结合这几天她上蹿下跳(自认为)的小动作,还有贵妃深夜来访……沈知微手心开始冒汗。
御书房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守卫森严,气氛肃穆。到了门口,刘禄进去通报,片刻后出来,侧身道:“公主,请。”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走了进去。
一股浓郁的墨香和淡淡的龙涎香气息扑面而来。御书房很大,但陈设简洁庄重。皇帝周景玄正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手里拿着一支朱笔,低头批阅着奏折,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刘禄悄然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沈知微不敢出声,走到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
没有回应。
只有朱笔划过纸张时发出的、细微却清晰的“沙沙”声,在异常安静的御书房里被无限放大。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衬得室内落针可闻。
沈知微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能感觉到御座方向投来的、若有似无的视线,但那视线没有停留,很快又移开了。皇帝似乎完全沉浸在他的政务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知微的膝盖开始发酸,额头抵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这是下马威,还是……某种测试?
大概跪了有喝一盏茶那么久,就在沈知微觉得自己腿都快没知觉的时候,上首终于传来了声音。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有些随意,仿佛才刚注意到她。
“谢父皇。”沈知微慢慢起身,垂手站好,依旧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小七啊,”皇帝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朱笔,但目光似乎还停留在奏折上,语气像是拉家常,“你最近……倒是挺惹人注意的。”
沈知微心里猛地一紧。
皇帝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太子跟朕夸你,说你病了一场,心思细腻了不少,懂事。贵妃呢,前儿赏了你个玉环吧?连萧家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小子,都私下跟人打听过你。”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沈知微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喜怒,“朕这个女儿,病了一场,倒像是……出息了?”
来了!果然都知道了!
沈知微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皇帝的消息网太可怕了!她和太子那点隐晦的“求助-提醒”,贵妃深夜密访和赠玉,甚至萧珩可能的调查……全在皇帝的掌握之中!
她立刻又跪了下去,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儿臣惶恐!儿臣只是……只是死里逃生了一回,觉得以前活得糊里糊涂的,如今看淡了许多,待人接物时,便……便稍稍多留了些心。实在不敢当兄长和娘娘们如此错爱,更不敢当父皇‘出息’二字。”
她把姿态放得极低,把一切归结为“大难不死后的心态变化”和“稍微懂事”,合情合理。
“哦?只是……多留了些心?”皇帝重复着她的话,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他终于将身体向后靠了靠,彻底将目光从奏折上移开,完全落在了沈知微身上。
那目光并不凌厉,甚至没什么压迫感,但就是让人觉得无所遁形,仿佛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全被看了个通透。
“朕怎么还听说,”皇帝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刮过来,“你不光留心,还能做些……预知吉凶的梦?张猛将军的旧伤有蹊跷,贵妃宫里那盆兰花不妥……都是你‘梦’见的?”
最尖锐的问题,终于抛了出来!
沈知微伏在地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知道,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之前所有的铺垫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她立刻以头触地,声音带着惊惧和委屈,急急辩解:“父皇明鉴!儿臣不敢欺君!近日……近日是时常多梦,但那些梦境混乱驳杂至极,净是些没头没尾的光影碎片!有时醒来,大半都忘了,只隐约记得一两个模糊的画面或一两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真诚的困惑和后怕:“那些东西是真是幻,儿臣自己都分不清!更不敢拿这些虚无缥缈、不知所谓的东西去妄言,生怕……生怕以虚妄之言扰了人心,好心办坏事,甚至……酿成祸端啊父皇!”
她把“混乱”、“碎片”、“自己都搞不清”、“不敢乱说”这几个点反复强调,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莫名能力困扰、自身也很害怕、且深知其危险性的被动角色。这最大程度地降低了皇帝对她“蓄意窥探”或“利用信息搅局”的怀疑。
御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这次的沉默比刚才更压抑。沈知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的声音,像擂鼓一样。她甚至能感觉到御座上那道目光,如同有实质的重量,压在她的背上。
这就是帝王之威吗?比起太子外露的杀意、贵妃精明的算计,皇帝这种深不可测的平静审视,更让人心底发寒。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再次开口。
“既如此,”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听不出情绪,“总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梦困扰,于你病体康复也无益。”
他对旁边的刘禄示意了一下。刘禄立刻转身,从旁边博古架上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约莫巴掌大小、雕刻着精细龙纹的紫檀木香盒,双手捧着,走到沈知微面前。
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是内造的安神香,用料都是上好的。你拿回去,每日点一些,助你宁神静气,少做些……无谓的梦。”
沈知微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香盒,入手冰凉,雕工精美,一看就是御用之物。她连忙叩头:“儿臣谢父皇赏赐。”
“不过,”皇帝的话锋忽然一转,语气变得有些难以捉摸,“若是哪日……又梦见了什么有意思的,或者……关乎社稷安稳、朝廷大局的东西,倒也不妨来告诉朕。”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近乎温和的意味,却让沈知微听得汗毛倒竖:
“朕……倒是很想听听。”
“……儿臣遵旨。”沈知微深深叩首,声音有些发颤。
“退下吧。”
“儿臣告退。”
沈知微抱着那盒“安神香”,保持着恭敬的姿势,慢慢退出了御书房。直到走出很远,来到阳光下,她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风一吹,凉飕飕的。
回到揽月阁,她立刻屏退所有人,关上门窗。
她没有立刻点燃那所谓的“安神香”,而是拿出当年跟着导师学习时,顺便了解过的一些古代香料知识(感谢博学的导师和广泛的学习兴趣),开始仔细检查这个香盒。
盒子本身很精美,龙纹栩栩如生。她试着打开,里面是排列整齐的、深褐色的檀香香块,气味醇厚正宗。看起来没问题。
但沈知微不放心,她用手指仔细摸索香盒的内壁、底部。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盒底边缘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与木质纹理融为一体的凸起时,心中一动。
她找来一根细长的银簪(原主的首饰,很素),小心地沿着边缘撬动。果然,盒底有一个制作极其精巧的夹层!
夹层很薄,里面放着一小块指甲盖大小、颜色比檀香略浅、质地也更细腻的香料。她凑近闻了闻,有股极淡的、类似某种特殊草木混合麝香的奇异气息,与她熟悉的檀香味截然不同。
“迷踪引……”沈知微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在一本偏门的杂书上看到过对这种香料的描述。它燃烧后几乎无烟,气息极淡,常人很难察觉,但有一种经过特殊训练的猎犬,可以隔着很远就追踪到这种独特的气味。
这根本不是什么安神香!
这是定位器!是监视标记!
皇帝把这块“迷踪引”藏在御赐的安神香盒里送给她,意思再明白不过:我允许你继续“做梦”,甚至允许你告诉我一些“有意思的梦”。但是,你这个人,必须在我的“嗅觉”范围之内。你的一举一动,最好老实点。
沈知微将那块“迷踪引”用油纸小心包好,藏在了梳妆台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然后将香盒里真正的檀香块取出来几块备用,剩下的连同香盒一起,锁进了柜子最深处。
她推开窗户,清冷的夜风灌进来,吹散了屋内的闷气。窗外,皇宫的屋檐在月光下连绵起伏,像一头沉睡的、却随时可能睁开眼睛的巨兽。
第一卷,到这里,算是暂告一段落。
沈知微靠在窗边,望着那轮冷月。
她已经基本确认了这个疯狂世界的真相——太子、贵妃、二皇子、萧珩、耶律琛……这些关键人物,很可能都带着上辈子血泪斑斑的记忆,重生回来了。每个人拿着错误或片面的“剧本”,在这同一时空里横冲直撞。
而她,这个手握唯一正确“原著剧本”的穿书者,就像一个拿着精确地图的人,却站在了一个被无数人胡乱涂改、早已面目全非的迷宫里。地图还有用,但更危险。
她拿到了贵妃的玉环,暂时有了一个盟友(或者说交易对象)。但也成功引起了终极BOSS——皇帝陛下最深沉的审视和全天候的“特别关注”。
太子的疑神疑鬼,萧珩的冰冷警惕,质子的隐秘杀机,二皇子的蠢蠢欲动……各方势力都在依据他们自己那套错误的“剧情”行动,冲突就像堆满干柴的屋子,只差一个火星。
而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这个皇帝眼皮子底下,在这群“重生者”因为某个即将爆发的“巫蛊案”而乱成一团的时候,利用她知道的“正确信息”,尝试进行第一次真正的……破局与调停。
这很难,搞不好就会引火烧身。但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从被动观察转向主动干预的机会。
沈知微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眼神在月光下渐渐变得坚定。
“好吧,”她对着窗外重重叠叠的宫殿轮廓,轻声自语,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既然大家都从‘噩梦’里醒了,那就别再……重复那些糟糕的剧情了。”
“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你们,一个两个的,从那个死循环里,稍微……拉出来一点。”
月色清冷,前路未卜。
但她的“剧本校正师”生涯,算是正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