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能金方块在掌心,是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绝对的黑。它不是吸收光线,更像是将触及它的所有能量与关注都无声地吞没。杨昭盘膝坐在工坊上层角落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眼罩遮住了右眼,但左眼依旧能清晰“看”到方块表面——或者说,是“感觉”到。当他将那一丝比发丝还细的青铜色能量缓慢注入时,方块内部会传来极其微弱、仿佛无数细小齿轮在极深处同步转动的震颤,表面则会浮现那些淡金色、精密如神经网络的纹路,闪烁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铁疤的要求是:持续注入,稳定亮起,维持至少十息。
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如同在冰封的悬崖上走钢丝。
第一天晚上,他尝试了整整两个时辰。每一次,都是在纹路刚刚亮起的瞬间,体内那团青铜色雾气便因为“输出”这个动作而产生不可控的波动,要么是能量流骤然加剧,冲得方块纹路剧烈闪烁后瞬间过载黯淡;要么是能量流突然中断,纹路熄灭得毫无征兆。十息?连一息都无法稳定。
右眼在眼罩下隐隐作痛,那刺痛并非来自方块的反噬,更像是来自他自身力量被“约束”和“疏导”时的本能抗拒。这股力量似乎天然厌恶被控制,渴望的是之前废料场那种毫无保留、毁灭一切的宣泄。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凝结,滴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左肩的伤口在持续的精力消耗下也开始隐隐作痛。疲惫如同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拖入放弃的深渊。
但他只是沉默地、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调整呼吸,进入那种艰难的“内观”状态,捕捉那团雾气的边缘,剥离出更细、更缓的一缕,再次尝试。
铁疤偶尔会从地下室上来,无声地站在不远处观察片刻,不发一言,然后转身离开,留下杨昭独自与那黑色方块和体内躁动的力量搏斗。这种沉默的关注,比任何催促或指责都更让杨昭感到压力,也更有动力。他知道,铁疤在评估他的意志和潜力,这关乎他们兄妹能否获得更多的庇护和指导。
第五天晚上,事情有了变化。
或许是因为持续的消耗,体内那团青铜色雾气不再那么“饱满”,反抗的力度似乎减弱了一丝。又或许是他的精神力在反复的拉锯中得到了一点可怜的锤炼。当他再一次将能量注入方块时,那淡金色的纹路亮起后,竟然没有立刻熄灭,而是微弱地、顽强地持续闪烁着。
一息、两息、三息……
杨昭的心提了起来,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维持那缕能量流的平稳上。他能“感觉”到,方块内部仿佛有一个极其精密、复杂的微型结构,正随着能量的注入而“苏醒”,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梳理、约束、转化着那股冰冷的青铜色能量。这个过程本身,就仿佛在反向教导他,能量的“秩序”应该是怎样的。
就在纹路稳定到第五息时,异变陡生!
不是来自他体内的力量失控,而是来自方块本身!
那些淡金色的纹路,亮度突然毫无征兆地提升了数倍,变得刺目!与此同时,一股冰冷、尖锐、带着强烈“解析”和“回溯”意味的信息流,如同淬毒的冰针,沿着他注入能量的路径,逆流而上,猛地刺入他的意识深处!
“呃——!”杨昭闷哼一声,头痛欲裂!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工坊的墙壁、零件、昏暗的光线,全部褪色、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飞速闪过的、残缺而混乱的画面与感知碎片:
无尽的黑暗与回响:如同置身于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的绝对虚空,只有一种缓慢、沉重、仿佛来自宇宙尽头的“脉动”在回荡。这脉动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的震颤,带着亘古的孤寂与……等待。
青铜色的洪流:狂暴的、充满毁灭与新生矛盾的青铜色能量,如同决堤的天河,冲刷过一片支离破碎的星空。星辰在洪流中熄灭、异变、或者化作畸形的光点。洪流中,隐约有无数扭曲的、非人的身影在挣扎、咆哮、或沉浮。
冰冷的凝视:一双巨大无比的、完全由精密运转的青铜色齿轮和冰冷符文构成的眼睛,在黑暗深处缓缓睁开。眼眸中没有情感,只有绝对的理智与一种漠然的“观测”。被这双眼睛“看”到的瞬间,杨昭感觉自己从灵魂到肉体都被彻底“解析”、定格。
断裂的锁链与低语:无数道横贯虚空的、闪烁着暗金色符文的巨大锁链,其中一根突然崩断了一环。锁链断裂处,并非空无,而是涌出了粘稠的、仿佛活物的黑暗,以及一个低沉、沙哑、充满无尽诱惑与疯狂的低语,直接在他脑海核心响起:
“……钥……匙……归……位……寂……灭……重……启……”
燃烧的城市与哭泣: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与诡异的巨城,在天穹之上燃烧。火焰是冰冷的青铜色,吞噬着齿轮与管道构成的建筑,无数细小如蝼蚁的身影在火中化为灰烬或异变成怪物。城市深处,传来一个女子微弱却清晰的哭泣声,那哭声里包含着无法承受的悲伤与……决绝的恨意。
铁疤年轻的脸:画面突然切换,是年轻了许多、眼神锐利如鹰隼、身穿类似研究员制服的铁疤,站在一个充满复杂仪器和屏幕的明亮大厅里,对着一个被重重防护力场笼罩的银灰色柱体(正是地下室那个!)疯狂地操作着什么,脸上混合着狂热、恐惧与绝望的泪水。他对着通讯器嘶吼:“阻止它!必须阻止共鸣!那不是钥匙,那是引信——!!!”
碎片化的信息洪流来得猛烈,去得也快。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息的时间,抑能金方块表面的金色纹路便骤然黯淡,那股逆流的信息冲击也瞬间中断。
“噗——”杨昭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暗红色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沫喷了出来,溅在身前的地板上。他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后瘫倒,靠在墙壁上剧烈喘息,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的衣物。
头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齿轮在他颅骨里疯狂旋转、互相碾磨。右眼在眼罩下灼痛得如同被烙铁灼烧,他甚至能“感觉”到眼罩下,皮肤表面有细微的、凸起的纹路在不受控制地蠕动。
更可怕的是脑海中的余响。那些画面,那种孤寂的脉动,齿轮之眼的凝视,断裂锁链的低语,燃烧的哭泣之城,还有铁疤年轻时的绝望嘶吼……这一切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冲击力,绝非幻觉!
这个抑能金方块……不仅仅是训练器和缓冲池!它内部存储着信息!与灵蚀源头、与“钥匙”、与那座燃烧的巨城、甚至与铁疤的过去直接相关的信息!刚才的冲击,是因为他注入的能量达到了某个阈值,或者触发了方块内预设的某种“回馈”机制?
“看到了?”
铁疤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不知何时他已经上来了,就站在几步外,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糙陶碗。他的表情依旧平淡,但那双混浊的眼睛深处,却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关切,有审视,也有某种深藏的痛楚。
杨昭艰难地点点头,想说话,喉咙却干涩疼痛,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喝下去。”铁疤将陶碗递过来。碗里是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苦涩和微微腥气的药汁。
杨昭没有犹豫,接过碗,一口气灌了下去。药汁滚烫灼喉,苦涩的味道直冲脑门,但入腹后,却化作一股温润的热流,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尤其是头部和眼部。剧烈的头痛和灼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解,虽然依旧存在,但已从无法忍受降至可以咬牙坚持的程度。虚脱感也有所减轻。
“这是‘安魂镇识汤’,用了几味猛药,能暂时稳固你的心神,压制信息冲击带来的精神震荡。”铁疤接过空碗,随手放在一边,“但治标不治本。你看到的东西,已经印在你脑子里了。”
“那些……是什么?”杨昭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摘掉眼罩,发现右眼的刺痛和皮肤的异样感在药力下平复了许多,但视野边缘的青铜色滤镜似乎比之前更明显了一点。
铁疤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个已经恢复沉寂、表面没有任何异常的黑色方块,在手里掂了掂。
“这不是普通的抑能金。”他缓缓道,“这是‘记忆金’,一种……旧时代遗产。它不仅能储存能量,更能记录特定类型的‘信息印记’,尤其是与高强度灵蚀事件、空间畸变或强烈精神波动相关的‘痕迹’。你刚才看到的,是它曾经接触或记录过的‘碎片’。”
他转身,目光锐利地看着杨昭:“你看到的无尽黑暗与脉动,很可能是‘蚀渊海’深处,或者更古老的‘灵蚀源头’的某种本质呈现。青铜色的洪流,是历史上某次大规模的灵蚀爆发景象。齿轮之眼……可能与传说中的‘天庭遗族’的监控体系,或者某种上古禁忌造物有关。断裂锁链的低语……”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那是最危险的信号。锁链,可能象征着对灵蚀源头或某些禁忌存在的‘封印’。钥匙归位,寂灭重启……这八个字,是许多古老预言和禁忌文献中反复出现的核心谶语。”
“燃烧的城市……是哪里?还有哭声……”杨昭追问,那个女子的哭泣声,莫名地让他心悸。
铁疤沉默了很久,久到杨昭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就在杨昭几乎要放弃时,他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那是‘悬空城’。三万年前,古修仙文明最后的辉煌之地,也是……灵蚀灾难最初的爆发点之一。那场火,烧了整整一百年。”
悬空城!杨昭心中剧震。妹妹晚晴在接收蜉蝣记忆时,也模糊提到过“很大很大的灰色城市,在天上又好像在地下”!
“至于哭声……”铁疤的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哀伤与愧疚,“那是一个……犯了无可挽回错误的灵魂,在永恒燃烧中的忏悔与哀鸣。也许,是我认识的人。”
他没有细说“犯了错误”的人是谁,但杨昭直觉感到,铁疤话语中那沉重的负罪感,与那段年轻时的画面——他在明亮大厅里对着银灰色柱体绝望嘶吼——紧密相连。
“您……知道这一切。您早就知道‘钥匙’、‘封印’、‘寂灭重启’……您甚至可能参与过相关的事情。”杨昭看着铁疤,这个收留他们、教导他们、身上充满谜团的老人,“您说帮助我们是为了完成承诺和赎罪……您的罪,和‘钥匙’有关?和那个银灰色的柱体有关?”
铁疤与杨昭对视着,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仿佛有风暴在酝酿,又最终归于深不见底的沉寂。
“有些真相,知道得太早,只会成为催命符和疯癫的引子。”铁疤最终避开了直接回答,他将记忆金方块放回杨昭手中,“继续你的练习。刚才的信息冲击,虽然危险,但也是一种……淬炼。它能让你更深刻地‘感受’你体内力量的本质和源头,也能锻炼你的精神承受力。当你能够稳定向它注入能量十息,而不引发信息反冲时,你才算初步驯服了那股力量的‘输出端’。”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你看到的那些画面,把它们藏在心底,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晚晴。那些信息本身带有‘污染性’和‘吸引力’,贸然传播或深究,都可能引来不可预知的注视。”
杨昭握紧了手中的方块,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镇定。他点了点头。铁疤不说,自有他的理由。现在,他需要的是力量,是控制力,是活下去并保护妹妹的能力。真相可以慢慢探寻。
“另外,”铁疤走到内间门帘前,稍稍掀开一角,瞥了一眼里面正对着一本厚重图册发呆的晚晴,“你妹妹最近学习符文逻辑进展很快,快到……有点不正常。她似乎能‘直觉’地理解某些极其复杂、甚至相互矛盾的符文构型背后的统一‘规则’。这已经不是天赋能解释的了。”
他放下门帘,脸色凝重:“她的‘无灵’体质,或许并非无法感应能量,而是她的感应方式和接收频道,与常规的灵能或蚀能截然不同。她更像是一个……天生的‘信息接收与处理中枢’,专门针对那些混乱、古老、蕴含规则碎片的信息流。蜉蝣的记忆灌输,可能进一步‘激活’或‘拓宽’了她的这个能力。”
“这……是好是坏?”杨昭心头一紧。
“福祸难料。”铁疤摇头,“用得好,她可能成为解读上古谜团、理解灵蚀本质的关键。用得不好,或者被外界发现……”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我必须调整对她的教学,加入更多精神防护和思维锚定的训练。你也一样,在学会控制力量的同时,必须锤炼自己的意志,建立牢固的心防。未来你们面对的,可能不仅是刀剑和法术,还有更可怕的信息污染和精神侵蚀。”
接下来的日子,杨昭的训练变得更加艰难,也更具针对性。他不再仅仅追求向记忆金方块稳定注入能量,还要在注入的同时,主动构建“精神屏障”,抵御可能随之而来的信息冲击。铁疤教给他一种简陋但有效的冥想防御技巧——在脑海中观想一层致密的、由无数细小齿轮和管道紧密咬合构成的“滤网”,将所有涌入的、非自身主动接纳的信息,尽可能过滤、阻隔在外。
这极其消耗心神。往往能量注入刚刚稳定几息,信息冲击便至,“滤网”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头痛欲裂,前功尽弃。但他咬牙坚持着。每一次失败,都让他对信息冲击的“模式”和自身精神力的“韧性”有更深的认识。渐渐地,他能在冲击到来时,勉强维持“滤网”不彻底崩溃,缩短了恢复时间。
同时,他也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和“理解”那些随着信息冲击而来的碎片画面。虽然铁疤警告过不要深究,但他无法完全关闭自己的感知。他发现,某些画面,尤其是关于青铜色能量洪流和燃烧城市的画面,似乎与他体内那团雾气的“躁动”有某种微妙的共鸣。当这些画面闪现时,他注入方块的青铜色能量会不自觉地变得“活跃”或“沉重”一分。
他隐约感到,自己体内的力量,与那些古老的灾难和存在,有着无法割裂的联系。这联系让他恐惧,也让他对力量的来源产生了更深的疑惑。
晚晴那边,变化也在悄然发生。她越来越沉默,但眼神越来越专注。有时候,她会盯着铁疤工坊里某个闪烁的符文装置看上半天,手指在空中无意识地虚画,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计算或推演着什么。铁疤给她的图册和练习越来越复杂,涉及大量抽象的几何变换和逻辑嵌套,但晚晴似乎总能找到其中的“关键节点”,理解速度远超铁疤预期。
有一次,杨昭在训练间隙,隔着门帘听到晚晴用她那稚嫩却异常平静的声音,向铁疤提问:“铁疤爷爷,如果‘七’是一个完整周期的象征,那么‘第七日的归零’,是不是意味着不是终结,而是……所有变量重置到初始状态的‘刷新点’?就像符文阵列里,第七个节点往往是能量回流的起点?”
铁疤沉默了许久,才沙哑地回答:“……你很接近了。但记住,有些‘刷新’,是以旧世界的彻底湮灭为代价的。归零之后,能否重启,重启成什么样子,无人知晓。”
杨昭听得心中凛然。妹妹思考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八岁女孩、甚至大多数成年人的范畴。
日子在压抑、艰苦、充满未知恐惧与零星进展中,滑向了下一个雾日。
然而,在这个雾日到来之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席卷整个齿轮区的骚乱,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彻底打破了脆弱的平静。
那是一个沉闷的傍晚,杨昭刚刚结束一轮失败的训练,正疲惫地靠在墙上休息。突然,工坊外传来比往常尖锐、密集得多的警报声!不是一处,而是从齿轮区多个方向同时响起,凄厉刺耳,划破昏黄的天空!
紧接着,是爆炸声!沉闷的、来自地下的震动,以及更远处,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
人声瞬间鼎沸,惊恐的呼喊、愤怒的叫骂、杂乱的奔跑脚步声,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巷道各处涌来。
铁疤猛地从地下室冲上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快步走到工坊唯一的、被铅板遮挡的透气窗前,用工具撬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杨昭也挣扎着爬起来,凑到另一条缝隙边。
只见狭窄的巷道里,人群如同受惊的蚂蚁,仓惶奔逃。远处,靠近“漏气管集市”的方向,浓烟滚滚升起,火光映红了低垂的铅云。更让人心惊的是,几声短促但清晰的、绝非普通枪械的爆鸣声响起,伴随着蓝色的电光闪烁——那是城邦纠察队的制式“灵能干扰步枪”在开火!
他们在镇压什么?
混乱中,杨昭看到几个穿着灰色工装、但动作异常矫健、眼神凶狠的人,手持着自制武器或从纠察队员手中抢夺来的枪械,一边向追兵还击,一边掩护着更多慌乱的人群向旧反应堆隔离墙方向撤退。其中一人的侧脸,杨昭依稀记得,是“灰影会”里一个颇有实力的中层头目!
“是‘锈铁革新会’的人!”铁疤低声道,语气带着惊怒,“那帮无灵者激进派!他们果然忍不住了!”
锈铁革新会?杨昭听过这个名字,铁疤曾提过,是一个主张用激进手段“净化”城邦内一切灵能痕迹、甚至不惜与仙盟开战的无灵者极端组织。
“他们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动手?而且规模这么大?”杨昭感到不解。城邦纠察队虽然腐败,但装备和人数占优。
“蠢货!”铁疤骂了一句,眼神锐利如刀,“他们是被利用了!或者……他们自以为抓住了机会!你看那边!”
他指向浓烟升起处更远一点的天际。虽然雾气未至,但天色已暗,在火光和城市灯光的映照下,杨昭依稀看到,极远处的天空中,有几个微小的、散发着纯净灵光的光点,正在缓缓移动,如同冷漠的眼睛,俯瞰着下方齿轮区的混乱。
仙盟的……飞行法器?
他们来了!而且就在这个时候,齿轮区爆发了大规模骚乱!
是巧合?还是仙盟暗中煽动,或者与革新会里的某些人勾结,制造混乱,方便他们趁乱搜查、甚至……直接动手抓人?
工坊外,激烈的交火声和爆炸声越来越近,惨叫和怒吼不绝于耳。流弹击打在工坊外墙和附近的金属构件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铁疤猛地关上缝隙,转身,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
“计划有变。雾日提前了,但不是天然的!”他语速极快,“外面有人在用大规模灵能干扰器,强行扭曲局部能量场,模拟出类似雾日的环境,但更不稳定,也更危险!这是为了掩盖更大的动作!”
他看向杨昭,又看了看内间方向,眼神决绝。
“这里不能待了。纠察队和仙盟的人,还有那些杀红眼的革新会疯子,很快就会扫荡到这片区域。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去地下室更深的地方——去‘哪里’!”
“那里?”杨昭一愣,是指地下室那个被力场笼罩的银灰色柱体所在的空间?那里还有更深的地方?
铁疤没有解释,他迅速走到工坊角落,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布满油污的管道阀门上,按照某种复杂的顺序快速拧动。
地面传来低沉的、仿佛巨物移动的摩擦声。工坊中央一块看起来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的金属地板,悄无声息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向下倾斜的通道。通道内壁是光滑的金属,泛着冷冽的微光,与地下室阶梯的粗糙截然不同。一股更加强烈、更加古老、也更加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混合着冰冷的金属气味,从通道深处涌出。
“带上你妹妹,快!”铁疤低喝一声,率先走向通道口。
杨昭心头狂跳,来不及细想,冲向內间,一把拉起还在对着图册发愣的晚晴:“晴儿,走!”
晚晴似乎也被外面的巨响和混乱惊动,小脸有些发白,但她没有多问,只是紧紧抓住哥哥的手,另一只手还不忘抓起那本厚重的图册。
铁疤已经消失在通道口。杨昭拉着妹妹,紧随其后,踏入了那片未知的、散发着强烈能量波动的黑暗之中。
身后的金属地板在他们进入后,无声合拢,将工坊外越来越近的厮杀声、爆炸声和警报声,彻底隔绝。
只有脚下光滑冰冷的金属斜坡,和前方铁疤手中一盏突然亮起的、散发着稳定蓝白色光芒的便携冷光灯,指引着方向。
通道很深,倾斜向下。空气中那种古老的能量波动越来越清晰,压迫感也越来越强。杨昭感觉脖子上的伤疤(项圈已毁)和右眼都在微微刺痛,体内的青铜色雾气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不安地蠕动。
晚晴紧紧抓着他的手,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更像是……共鸣?她的眼睛在冷光灯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明亮,瞳孔深处仿佛有细碎的数据流在无声闪烁。
“铁疤爷爷……”晚晴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是要去‘寂静之心’那里吗?”
走在前面的铁疤,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那盏冷光灯的光芒,似乎也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摇曳了一瞬。
通道尽头,一扇更加厚重、布满复杂能量纹路的合金大门,在冷光灯下显现出冰冷的轮廓。
门的中心,蚀刻着一个与地下室金属柱体上类似的、但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齿轮与管道嵌套符文。
它正随着某种节奏,缓缓地、幽暗地脉动着。
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