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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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18章

煤油灯砸落在地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玻璃罩碎裂的清脆声响,与灯油泼溅的沉闷声音交织在一起。下一刻,刺目的火舌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泼洒了火油的木质地板和废弃布料,火势如同被禁锢已久的野兽,骤然挣脱了牢笼!

“不——!”苏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眼睛死死盯着迅速蔓延的火线,“仓库!里面还有刚到的英国绒布和木兰的丝绸!”

她像是疯了一样,脱下外套就想扑上去拍打火焰,却被江若霖和郑木兰死死拉住。

“苏曼!冷静点!火太大了!”江若霖的声音在噼啪作响的火焰爆燃声中显得声嘶力竭。

浓烟已经开始弥漫,刺鼻的气味呛得人直流眼泪。

郑木兰也急得满头大汗,环顾四周,看到墙角有个半满的沙桶,冲过去想提过来,可那点沙子对于迅速燎原的火势而言,无疑是杯水车薪。

火苗已经蹿上了堆放在一旁的废弃木架和干燥的包装纸,发出更加欢快而恐怖的燃烧声。

“快走!房梁要塌了!”王掌柜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大喊。

江若霖和郑木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

不能再犹豫了!两人几乎是架起仍在挣扎、哭喊着“我的布料”的苏曼,拼命朝着仓库后门拖去。

另一边,陈景明在灯摔碎的瞬间也懵了一瞬,但求生本能让他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就想从前门逃跑。什么底账,什么分号,在熊熊烈火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然而,被他推倒在地的周先生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上来,死死抱住了他的腿,嘶吼道:“你想跑?没那么容易!你逼我改账,还想杀我灭口!”

“滚开!你个老不死的!”陈景明面目狰狞,抬脚狠踹周先生,试图挣脱。阿福和王掌柜见状,也冲上前帮忙,几个人在浓烟和火光中扭打成一团,场面混乱不堪。

“哐当!”一声巨响,一根被烧得通红的房梁带着万钧之势砸落下来,就落在他们扭打之处的旁边,火星四溅,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这一下,彻底惊醒了所有人。

“快跑啊!真要死在这里了!”王掌柜魂飞魄散,也顾不得陈景明了,拉着阿福就往门口退。

周先生也被这惊变吓得松了手,陈景明趁机挣脱,连滚爬爬地冲向门口,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下逃命这一个念头。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了急促的哨子声和纷沓的脚步声。

“巡捕房来了!快救火!”

“里面还有人吗?快出来!”

十几名巡捕和商会组织的救火队终于赶到,水龙带被迅速接上,冰冷的水柱开始冲向熊熊烈焰。也有人冒着浓烟冲进仓库,将还在发愣的周先生以及差点被掉落的杂物砸到的阿福和王掌柜拉了出来。

江若霖、郑木兰和苏曼三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冲出后门,跌坐在湿冷的泥地上,剧烈地咳嗽着,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黑灰,狼狈不堪。

苏曼望着被烈火吞噬的仓库,里面是她多年的心血和郑木兰价值不菲的存货,眼泪混合着灰烬,无声地滑落。

突然,她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冲向同样刚逃出来、正瘫在地上喘粗气的陈景明。

“陈景明!你这个畜生!”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救火的喧嚣中依然清晰可闻。

陈景明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他眼神空洞,似乎还没从火灾的惊吓和彻底的失败中回过神来。

苏曼胸膛剧烈起伏,指着他,一字一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决绝:“这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我要离婚!你必须净身出户!你欠的赌债,你自己去还!休想再动我苏家一分一毫!”

陈景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有怨恨,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悔意,但最终都化为了灰败的死寂。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求饶,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江若霖走上前,将一直紧紧护在怀里的布包——里面是周先生交给她的聚鑫阁底账和陈景明挪用公款的记录——郑重地交给了巡捕房的负责人,并简要说明了情况。

“好的,江律师,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陈景明涉嫌纵火、敲诈勒索、非法拘禁,我们会带回去详细调查。这位周先生是关键证人,也需要跟我们回去做笔录。”巡捕头目清点着物证,指挥手下将失魂落魄的陈景明和惊魂未定的周先生带走。

大火在巡捕和救火队的努力下,终于被扑灭。

原本就破旧的仓库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木架倔强地立着,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

王掌柜忍着悲痛,指挥着伙计们开始初步清点损失。

苏曼和郑木兰看着几乎化为乌有的货物,心痛难当,但事情已然发生,只能面对。

江若霖和郑木兰扶着几乎虚脱的苏曼,安慰着她,也开始低声商量后续的法律程序,如何帮助苏曼以最快、最有利的方式解除这段痛苦的婚姻。

苏曼的目光却有些空茫,望着陈景明被带走的方向,方才那句“我们离婚吧”犹在耳边,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与沉重。

“若霖,”苏曼转向江若霖,声音带着经历巨变后的沙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这婚,我一定要离。你能不能……帮我?”

江若霖看着苏曼苍白却坚定的脸,心中百感交集。她理解苏曼的决绝,任何一个女子在经历了被丈夫算计、险些失去家产的背叛后,都难以再维持这段婚姻。然而,作为律师,尤其是刚刚经历过崔文莉案那种“法理败给现实”的挫败后,她比苏曼更清楚前方的荆棘。

她轻轻叹了口气,引着苏曼和郑木兰走到一旁相对干燥的角落,语气慎重:“苏曼,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离婚……在眼下这个时局,并非易事。”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试图将冰冷的现实铺陈在好友面前:“是,今年开春,《中华民国民法·亲属法》是公布了,条文上写着的‘两愿离婚’或者判决离婚的几种情况,比如重婚、通奸、虐待、遗弃,或者‘有不治之恶疾或重大不治之精神病’,甚至‘生死不明已逾三年’……看起来似乎给了女性一条出路。其中也有夫妻财产分割的条款,理论上对操持家业的女性也算有所考量。”

苏曼眼中刚燃起一丝希望,却被江若霖接下来的话迅速浇熄。

“但是,法律条文是死的,人是活的。”江若霖的眉头微蹙,想起刘律的告诫和法庭上法官那权衡利弊的眼神,“法官,尤其是地方法院的推事们,大多观念守旧。他们普遍认为‘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除非证据确凿到无法转圜,否则在庭审中,他们会极力劝导‘调解’,劝和是常态,判离反而是异数。像陈景明这种情况,赌博、意图侵占妻子财产,在法律上是否能被明确归入‘不堪同居之虐待’或其它足以判决离婚的硬性条款,法官拥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他们很可能会认为,这只是‘一时糊涂’,希望妻子能给丈夫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看着苏曼渐渐失去血色的脸,狠下心来继续说:“而且,诉讼过程会非常漫长,期间你要不断面对法庭的质询、可能来自双方家族的压力,还有陈景明……他若不肯轻易放手,必然会百般纠缠。即便我们最终侥幸胜诉,财产分割的执行也是难题。陈景明名下恐怕早已没什么资产,那些赌债……更是糊涂账。真要打这场官司,我们首先要面对的,可能不是赢不赢,而是法院肯不肯立案,立了案又会不会被无限期拖延。”

空气仿佛凝固了。郑木兰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江若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冰冷的事实。她家在商界,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最后往往是以女方的隐忍和退让收场。

苏曼踉跄一步,靠在冰冷的砖墙上,方才对峙时的勇气仿佛被抽空。她以为摆脱了眼前的危机,就能斩断一切,却没想到法律这座看似应该提供庇护的桥梁,竟是如此摇摇欲坠。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她的声音轻得像呓语,带着绝望的颤音,“我……我已经把话说出口了……”

江若霖拍了拍她的肩:“我再想想……你先回去休息吧……”

这边离婚的事情还没想清楚,又出新的事了。

就在第二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暂时的宁静。

江若霖打开门,门外站着两名神色严肃的巡捕。

“是江若霖律师、郑木兰小姐和苏曼女士吗?”为首的巡捕出示了证件,“关于昨晚码头旧仓库的火灾案,请三位随我们去巡捕房一趟,配合调查。”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火灾的情况昨晚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陈景明和周先生也已经被带走,还有什么需要她们亲自去巡捕房配合调查的?

带着满腹疑惑,她们跟着巡捕来到了巡捕房。

问询室内,气氛比想象中还要凝重。昨晚负责现场的巡捕头目也在,他眉头紧锁,看着她们,沉声开口:“三位,昨晚火灾扑灭后,我们在清理现场废墟时,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缓缓说道:“我们在仓库靠近最里面墙壁的灰烬堆下,发现了一具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尸体?!”苏曼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怎么会……我们昨晚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陈景明和周先生啊!”

江若霖和郑木兰也震惊不已,心脏猛地一沉。

巡捕头目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们三人,声音低沉而清晰:“更关键的是,经过法医的初步检验,这具尸体……并非死于火灾。”

“什么?”江若霖瞳孔骤缩。

“没错。”巡捕头目肯定地点点头,“在死者口鼻部位没有发现足够的烟灰吸入,而且,在他的后脑勺部位,发现了明显的、由钝器重击造成的颅骨骨折。也就是说,这个人在仓库起火之前,就已经被人杀死,然后尸体被放置在了那里。”

问询室里一片死寂。

江若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昨晚她们踏入那个仓库时,除了扭打的陈景明和周先生,在她们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竟然早已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她们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一个刚刚发生过凶杀案的现场。

这场因赌债和纵火引发的风波,骤然之间,蒙上了一层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不安的血色。

一个新的,也更加危险的谜团,就在这片灰烬之中,悄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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