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期的第三日,混乱并未平息,反而有种临近尾声前最后的疯狂。
空气中的能量嗡鸣达到了顶峰,如同无数根细针持续刮擦着耳膜与神经。灯光闪烁的频率让人头晕目眩,连墙壁似乎都在微微震颤。法师塔的术士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们频繁检查着各个节点的仪器读数,低声交换着令人不安的词汇:“负荷超标”、“反向波动”、“需要更多缓冲……”
霍恩的身影也变得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各个区域,他的刻板严肃被一种压抑的焦躁取代,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一切,尤其是林沐和波奇的活动范围。
正是在这种高压且混乱的掩护下,林沐和波奇开始了他们计划的行动。
白天,林沐恪尽职守,加倍关注着格罗姆、沃夫加和艾莉西亚的状态,用掉大量储备的药草和安抚技巧,勉强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他注意到艾莉西亚房门缝隙中溢出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她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令人不安。系统监测的情绪稳定值在55上下危险地徘徊,却始终没有爆发,仿佛一座被强行压抑的活火山。
波奇则利用“检修维护期间通风系统”的合理借口,带着工具和几个不起眼的小装置,在北翼外围小心活动。他成功地将一个经过特殊伪装、能够吸取环境游离能量作为动力的高敏共鸣探测器,贴附在了玛尔拉·静语房间外墙一处极其隐蔽的排水管拐角。这个探测器不仅能捕捉能量波动,还搭载了波奇紧急改造的、基于【初级沟通术】原理的简陋“灵魂频率被动接收阵列”——一个理论上可以捕捉逸散意识碎片的危险玩意儿。
“理论上,只是理论上!”波奇在通讯器里强调,“这玩意儿的设计初衷是分析魔偶核心的残留指令,用在活体灵魂上,尤其是被深度封锁的活体灵魂,天知道会收到什么杂音,甚至可能引起对方无意识的反噬!你确定要冒险?”
“我们没有时间了。”林沐看着窗外又一次剧烈闪烁的魔法辉光,以及匆匆跑过走廊、面色惊恐的仆役,“霍恩的行动在加速,污染在扩散。玛尔拉·静语是钥匙,我们必须尝试转动它,哪怕只听到一点锁芯的声音。”
夜幕降临,维护似乎进入了某个关键阶段。大部分术士和守卫都被调往中心主能量节点和大堂方向,走廊里反而比前两日安静了一些,只有那无处不在的能量压迫感愈加强烈。
林沐和波奇在侏儒杂乱的工作间里,关闭了所有不必要的灯光,只留下几个幽绿的仪器屏幕。波奇手指飞快地在一台复杂的多频接收器上操作,调整着参数,过滤掉维护造成的巨大能量背景噪音。
“探测器运行正常……外墙能量屏蔽有周期性薄弱点,与维生法阵的刷新周期同步……就是现在!”波奇压低声音。
接收器的扬声器里传来沙沙的噪音,间或夹杂着诡异的、仿佛金属摩擦又似哀嚎的扭曲声波,那是被仪器勉强转换的灵魂波动杂音。
林沐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配合着【初级沟通术】,努力从那片混乱的噪音中分辨有意义的信息。
起初,只有无边无际的、深海般的沉寂与虚无。那不是安宁,而是意识被拉伸到极致、即将彻底消散前的空白。在这片空白中,偶尔闪过极其微弱、无法辨别的色彩或光影碎片,短暂得如同幻觉。
然后,痛苦出现了。
并非剧烈的、爆发的痛苦,而是绵长的、渗透到存在每一寸的钝痛。像是灵魂被浸泡在缓慢腐蚀的酸液中,又像是最珍视的记忆被一遍遍强行抹除边缘,留下无法愈合的粗糙伤口。这痛苦如此熟悉——与“静谧之柩”中精灵的绝望同源,但似乎更……“新鲜”?更贴近“现世”的磨损?
接收器里的杂音开始出现规律的起伏,仿佛某种沉睡的节律。波奇调整着滤波频率。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失真严重,但勉强能辨认为女性声音的碎片,刺破了沉寂与痛苦的背景:
“……光……好刺眼……母亲……不要看……”
声音充满孩童般的恐惧和哀求。
林沐和波奇对视一眼,心脏狂跳。玛尔拉·静语残留的意识?还是更早的记忆回响?
紧接着,更多的碎片涌现,时间线似乎混乱不堪:
“……誓言……守护……翠庭……永恒……”(一个坚定但稚嫩的声音,带着精灵语特有的韵律)
“……背叛!他们欺骗了我们!通道是陷阱!”(声音尖锐,充满愤怒与绝望)
“……诅咒……为什么会是我……活下去……代价……”(痛苦的低语,伴随着类似锁链拖拽的幻听)
“……好冷……黑暗……没有尽头……谁……来……”(虚弱至极,仿佛随时会断气)
这些碎片式的“话语”并非连续叙述,而是如同被撕碎的日记,混杂着强烈的情感色彩。它们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悲剧轮廓:一个可能出身精灵相关环境(“翠庭”)、肩负守护誓言的年轻半精灵,遭遇了背叛,落入陷阱,承受了可怕的诅咒,代价是陷入如今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成为某个庞大封印系统的“基石”。
“她在重复经历这些记忆碎片,”林沐声音干涩,“维生法阵维持着她肉体的最低生机,但她的意识……被诅咒或契约锁定,不断循环播放最痛苦的时刻。这就是‘活体调节器’的真相——用她永恒轮回的痛苦,去平衡和锚定另一个更大的痛苦。”
波奇脸色发白:“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要残忍……”
突然,接收器里的杂音猛地一变!所有混乱的记忆碎片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仿佛无数人同时低语的嘈杂,这嘈杂迅速汇聚、攀升,最终变成一个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直接指向聆听者意识的质问:
“——谁?谁在偷听?”
这不是玛尔拉·静语任何一个记忆碎片中的声音!这声音冰冷、空洞,仿佛由机器合成,又带着一种非人的、俯瞰般的威严。它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在林沐和波奇的脑海中炸响!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定向灵魂扫描!来源:复合锚点系统(基石端)!】
【警告!被动接收阵列已被反向追踪!存在暴露风险!】
“不好!被发现了!是那个‘契约’或者封印本身的守护意识!”波奇手忙脚乱地想要关闭接收器,切断连接。
但已经晚了。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献上……尔等的……痛苦……加入……循环……”
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力量顺着探测器的灵魂链接瞬间逆流而上,猛地攫住了林沐和波奇的精神!视野骤然扭曲,工作间的景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飞速闪过的、属于玛尔拉·静语的痛苦记忆画面——崩塌的尖塔、欺骗的笑脸、刺入身体的诅咒之光、无尽的冰冷黑暗——这些画面不再是旁观,而是带着强烈的代入感,疯狂地试图挤入他们的意识,替换他们自身的记忆,将他们拉入那永恒的痛苦循环!
“不!”林沐低吼,全力运转【初级沟通术】,不是去理解,而是去隔绝、定义自我!他死死抓住自己作为“林沐”的记忆核心——前世的代码、穿越的迷茫、关怀中心的日常、格罗姆的勋章、艾莉西亚的黑暗、波奇的工作间——用这些构成“自我”的锚点,对抗那外来的、强制性的痛苦洪流。
波奇则发出一声侏儒式的尖叫,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出于工程师被冒犯的愤怒:“想改写我的脑子?没门!给我——断开!”他猛地拍下接收器上一个红色的大型开关,同时狠狠扯掉了背后主能源线!仪器屏幕瞬间熄灭,刺耳的噪音和灵魂链接的冰冷触感如同被闸刀斩断,骤然消失。
“砰!”接收器内部冒出黑烟,几个元件过载烧毁。
两人踉跄后退,大口喘息,额头冷汗淋漓,眼中残留着惊悸。刚才那短短几秒的灵魂对抗,消耗堪比一场生死搏斗。
“该死……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波奇心有余悸地看着冒烟的仪器。
“是那个‘契约’,或者封印系统本身的……自动防御机制。”林沐抹去冷汗,心脏仍在狂跳,“它把一切未经许可的、深入‘基石’灵魂的探查,都视为‘入侵’或‘养料’,试图同化我们。玛尔拉·静语的意识本身可能已经无法主动‘说话’,是系统利用她的记忆和痛苦作为武器和诱饵。”
尽管遭遇了反击,但并非全无收获。他们听到了玛尔拉·静语记忆的碎片,证实了她悲惨的过去和作为“痛苦循环器”的现状,更重要的是,他们触碰到了那个冰冷、非人的系统意识。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林沐平复呼吸,眼神锐利,“‘基石’并非完全被动。那个系统意识有某种程度的‘智能’或‘反应机制’。而且,它需要‘痛苦’来维持……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就在这时,工作间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一个仆役惊慌的声音传来:“波奇先生!林沐先生!你们在吗?快去看看!沃夫加先生他……他好像完全疯了!他砸开了公共休息室的门,冲到了外面的庭院里!我们拦不住他!”
两人脸色再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走!”林沐抄起扫帚,和波奇冲出门去。
当他们赶到中心的小庭院时,看到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月光(今晚的月亮似乎也带着不祥的暗红色晕染)下,狼人老者沃夫加·裂爪正仰天长嚎,声音不再仅仅是痛苦,而是充满了某种狂乱的喜悦和毁灭冲动。他彻底撕碎了身上的拘束衣,灰白毛发贲张,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与“静谧之柩”泄露能量同源的火焰!
他的力量似乎暴涨,轻易地将试图靠近的仆役扫飞,利爪在石板地面上划出深深的沟壑。而更可怕的是,他身上不断逸散出浓郁的、带着痛苦与疯狂气息的暗影能量,这些能量如同受到吸引,丝丝缕缕地向着西侧翼的方向飘去,仿佛在给某个饥渴的存在“喂食”。
“泄露的能量……在主动吸引并放大他内心的狂躁和痛苦!”波奇失声道,“把他变成了一个……活体能量发射器!”
霍恩和几名守卫匆匆赶到,看到这一幕,霍恩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不惜一切代价,制服他!不能让他继续扩散污染!”
守卫们举起附魔的盾牌和绳索,小心翼翼地围了上去。
但沃夫加只是用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睛瞪了他们一眼,随即猛地调转方向,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中心建筑某个特定的方向——南侧三号承重柱——猛冲过去!
他的目标,是那个作为物理锚点的“旧时代遗物”!
“拦住他!”霍恩厉声下令,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惊惶。
林沐瞬间明白了。沃夫加无意识的行为,受到了泄露能量的引导和放大。而能量引导他去破坏的,正是复合锚点系统脆弱的一环!如果物理锚点被破坏,整个系统可能瞬间失衡!
他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不是去对抗狂暴的沃夫加,而是试图抢在他之前,或者至少,在他造成不可逆破坏之前,做点什么。
庭院中,月光被幽绿与暗影染污,疯狂的狼嚎、守卫的呼喝、霍恩的怒吼,以及那无形中越发尖锐、仿佛来自地底和北翼的“饥渴”嗡鸣,交织成一首走向失控的序曲。
沉默的“基石”刚刚发出了她的哀鸣,而更多的疯狂,已被唤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