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然那番尖锐的、带着羞辱性质的嘲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江亦深沉寂的心湖里，甚至没能激起一丝涟漪。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宽大的皮质转椅里，背脊挺直，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感。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苏语然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她预想中的慌乱、羞愧或者被戳穿后的恼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苏语然感到心慌。她习惯了江亦深的包容、退让，甚至偶尔带着无奈的争执，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冰冷的模样。仿佛她这个人，她所说的话，都已经无法再触动他分毫。这感觉陌生得让她心底发毛，那刚刚建立起来的、关于“他只是在吓唬我”的笃定，开始像沙堡一样，在无声的静默中悄然松动。
但她不允许自己退缩。骄傲和长久以来被纵容出的优越感，让她梗着脖子，强行压下那丝不安，用更加咄咄逼人的姿态来武装自己。她不能接受自己在这场“较量”中落了下风，尤其是在她认为完全掌控着对方软肋的情况下。
“怎么？不说话？”苏语然嗤笑一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对峙，她绕着办公桌走了半圈，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被我说中了？无话可说了？江亦深，收起你这套吧，真的没意思。你要离婚？行啊！”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再次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地逼视着江亦深，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她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地抛出了她认为足以让他彻底清醒、甚至跪地求饶的苛刻条件：
“你不是要离吗？可以！但既然是你要离，那就有点净身出户的自觉！锦程工作室，你名下那60%的股份，全部归我！景月湾的房子，当初虽然是我们一起买的，但首付我爸妈出了一大半，后期贷款大部分也是我用工作室分红在还，跟你没多少关系，自然也归我！还有你那辆宝马5系，虽然是你自己在开，但也是婚后财产，留下！”
她一条条罗列着，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分割战利品般的冷酷和理所当然。她紧紧盯着江亦深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期待看到震惊、愤怒、或者终于装不下去的崩溃。
“凭什么？”她自问自答，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就凭这个工作室能撑到今天，靠的是我苏语然拉来的客户、维护的关系！靠的是我在外面喝酒应酬、赔笑脸谈下来的项目！你呢？你除了埋头画你的那些图纸，你还做了什么？管理？运营？人脉？哪一样不是我撑起来的？现在你想拍拍屁股走人，还想分走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做梦！”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不仅否定了他离婚的诉求，更试图全盘否定他这五年来在事业和家庭中的所有付出与价值。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听到如此颠倒黑白、过河拆桥的言论，恐怕都会暴跳如雷。
然而，江亦深依旧平静。
他甚至在她说完那一长串苛刻条件后，几不可察地轻轻吁出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解脱，仿佛终于确认了某些他早已预感、却不愿深想的事实。他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和自以为占据道德制高点而显得有些扭曲的漂亮面孔，心中最后一丝因为过往情分而产生的不忍，也彻底烟消云散。
原来，在她心里，他江亦深这五年的心血、才华、以及对这个家和工作室毫无保留的付出，竟然如此不值一提，甚至可以被她如此轻蔑地全盘抹杀。
也好。
这样，他就真的，一点留恋都没有了。
在苏语然紧紧逼视的目光下，江亦深终于动了动。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一直随意放在桌上的双手收回，交叠着放在身前，动作从容不迫。然后，他抬起眼，迎上苏语然的目光，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甚至比刚才提出离婚时，还要冷静，冷静得像是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商业合同：
“股份，可以给你。”
苏语然瞳孔微缩，撑在桌沿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房子，也可以给你。”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车子，留下也无所谓。”
苏语然的眉头紧紧皱起，心底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怎么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时，江亦深说出了最后，也是唯一的要求：
“我只需要500万现金。”他顿了顿，语气清晰而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作为我这五年，参与创业、负责核心设计、以及承担大部分家庭事务的补偿。多一分，我不要。少一分，不行。”
“……”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语然彻底愣住了。她设想了江亦深无数种反应——暴怒、争执、讨价还价、甚至痛哭流涕地反悔……唯独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平静地、几乎全盘接受了她那些明显过分的要求，仅仅提出了一个……在她看来，低得有些可笑的现金补偿。
五百万？
相对于锦程工作室如今的价值，相对于景月湾那套地段绝佳的房子，这五百万算什么？连他应得份额的零头都不到！
他这是什么意思？以退为进？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博取她的同情和内疚？还是说……他真的……铁了心要离开，以至于对这些身外之物，都完全不在乎了？
不，不可能！苏语然立刻否定了这个让她心慌的念头。他一定是装的！他一定是算准了她会心软，会舍不得，会用这种方式逼她服软！对，一定是这样！
她看着江亦深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试图从那片冰冷的平静下，挖掘出隐藏的算计和不安。然而，她失败了。他的眼神像两口深井，她望进去，只看到自己的倒影，和他那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场她以为稳操胜券的“谈判”，忽然脱离了她预设的所有轨道，朝着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方向，疾驰而去。那冰冷的、名为“离婚”的利刃，第一次，如此真实而清晰地，悬在了她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