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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5

沈星河的呼吸猛地一滞,他死死地盯着那本日记。

林晚秋慌了,伸手就要去抢那本日记,尖叫道:

“你胡说八道!这是你从哪里伪造来的东西?你想污蔑我!”

可沈星河的动作比她更快。

他一把将日记本抄在手里,手抖得不成样子。

“救命之恩”,这四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上整整二十年,

早就成了他无法摆脱的心病。

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真相,又比任何人都害怕知道真相。

他颤抖着翻开那一页,母亲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时间,正是二十年前那个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下午。

【10月5日,雨。

今天给星河买了新的玩具汽车,他很高兴。

可晚秋看见了,很不开心,她说我也要,为什么哥哥有我没有。

我告诉她下次再给她买,她却不听,在房间里大哭大闹。

下午,星河在楼梯口玩他的新汽车,晚秋突然从后面冲过来,

我看见她伸出手,似乎是想把星河推下去。

我刚想喊,她自己却脚下一滑,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星河吓坏了,我也吓坏了。

送她去医院,医生说只是些皮外伤,住了两天院就没事了。

可这孩子,从那以后就总说自己心口疼,喘不上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星河爸说,晚秋这孩子身世可怜,或许只是缺乏安全感。

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免得伤了孩子的心。可是,我总觉得心神不宁。】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晚秋。

原来,他背负了二十年的愧疚,

竟然源于一个如此荒唐可笑的谎言!

他不是被她所救,他差一点,就要被她亲手推下楼梯!

“不是这样的!”

林晚秋看着他崩溃的眼神,

终于彻底慌了,她哭着去抓沈星河的衣袖,

“哥,你听我解释!我那时候还小!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一时嫉妒,但我从楼梯上摔下去是事实啊!我身体不好也是事实啊!”

“所以你就用这个谎言,骗了我二十年?”

沈星河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嘶哑,

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和愤怒,

“你看着我因为愧疚,对你百依百顺,予取予求,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你看着我为了你,一次又一次地误会月月,伤害月月,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林晚秋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瘫坐在地上,

一遍遍地哭着说,“我错了,哥,我真的错了。”

一个响亮的耳光,沈星河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对林晚秋动手。

可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痛快。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闹剧。

父亲似乎被这争吵声惊扰,不安地动了动,

我立刻回过神,舀起一勺温热的汤,递到他嘴边:“爸,别怕,吃饭。”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哭泣的林晚秋和暴怒的沈星河,

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茫然和恐惧。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只想带他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林晚秋看着我们父女间旁若无人的温情,

又看着沈星河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她知道,眼泪和示弱,已经没用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擦干眼泪,脸上换上了一副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就算当年是我错了!可这二十年,陪在你们身边的人是我!不是她沈月!”

她指着我,声音凄厉:

“一个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她懂什么?

她能给爸什么好的生活?

哥,你醒醒吧!只有卖了房子,把爸送去国外,我们才能解脱!

我才能有钱治病,你才能开始你自己的生活!”

“我们不能被一个痴呆的老人,拖累一辈子!”

“你给我闭嘴!”

沈星河气得浑身发抖,

“你想要的,根本不是给爸治病,你只是想要钱!想要摆脱我们这个家!”

“是又怎么样?”

林晚秋豁出去了,冷笑着说,

“难道你不想吗?你每天下班回来,

要面对一个连你都不认识的父亲,你不累吗?

你不烦吗?沈星河,别装什么孝子了,我们才是一路人!”

“滚!”

沈星河抓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地砸在林晚秋脚边。

“你给我滚出这个家!”

6

林晚秋最终还是没有被立刻赶走。

她跪在地上哭了一整晚,说她无处可去,

说她离开这个家就活不下去。

沈星河虽然愤怒,但二十年的感情和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割舍的。

他最终还是心软了,让她暂时留了下来,

但对她的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不再对她嘘寒问暖,不再对她有求必应。

这个家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属于我的空间。

但沈星河对我,却陷入了另一种极端。

他开始用一种近乎讨好的方式来弥补他的愧疚。

他会主动承担起给父亲洗漱、喂饭的工作,尽管他做得笨手笨脚。

他会给我买新衣服、新手机,

那些我上一世梦寐以求的东西,

如今堆在我面前,我却只觉得讽刺。

我一件都没要,全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我的冷漠,让他更加手足无措。

一天晚上,他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我的房间,这是从前林晚秋的专属待遇。

“月月,喝点牛奶再睡。”

他把杯子放在我桌上,局促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正在看护工留下的护理笔记,头也没抬。

他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

“月月,以前是哥不对。哥被她骗了,

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你能原谅我吗?”

我放下笔,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动了动,

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颓然地退了出去。

我不需要他的原谅,我只要他看清楚,

他曾经珍视的,是怎样一个毒瘤;

他曾经伤害的,又是怎样一颗真心。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父亲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嘴里念叨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有一次,他甚至在半夜跑出了家门,

我和沈星河找了半个多小时,才在小区的池塘边找到他。

医生说,这是阿尔兹海默症常见的症状,

病情进入了快速发展期,建议我们考虑专业的封闭式疗养机构。

这正中林晚秋的下怀。

她立刻跳出来,说她早就打听好了,

有一家私人疗养院,环境优美,服务周到,就是价格昂贵。

“哥,我们必须卖房子了!”

她抓住机会,再次旧事重提,

“这是为了爸好!我们不能再拖了!”

沈星河陷入了巨大的挣扎。

这栋房子,是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充满了母亲的印记。

卖掉它,就等于彻底抹去了这个家最后的念想。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林晚秋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她找到了一位所谓的神医,

一个据说能用祖传针灸治疗老年痴呆的民间高手。

她把那位神医吹得天花乱坠,

说有无数成功案例,甚至拿来了一些病人家属现身说法的视频。

“哥,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她抓着沈星河的胳膊,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

“我们不用卖房子,只要凑齐五十万的治疗费,爸就有可能好起来!”

五十万。

这几乎是父亲毕生的积蓄和全部的养老金。

沈星河动摇了。

比起把父亲送进冰冷的疗养院,这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显然更具诱惑力。

他太想赎罪了,太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了。

他开始四处筹钱,甚至准备卖掉自己的车。

林晚秋则每天都陪在他身边,为他描绘着父亲康复后的美好蓝图,

将他一步步引入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

她想要的,根本不是给父亲治病。

她只是想用一种更名正言顺的方式,

将父亲的养老钱,全部骗到手,然后远走高飞。

上一世,我就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卖掉了房子,

将父亲送进了最廉价的养老院,然后拿了那笔钱。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7

在沈星河准备去银行取钱的前一天,我拦住了他。

“哥,你真的相信那个所谓的神医?”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我,眉头紧锁:

“月月,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但这是爸最后的机会,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试一试!”

“如果我说,那是个骗局呢?”我平静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证据?”他显然不信。

“我没有证据。”我摇摇头,“但我有常识。”

我的话让他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但很快又被林晚秋的甜言蜜语所覆盖。

“哥,你别听她胡说!”

林晚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挽住他的胳膊,

“她就是见不得爸好!她就是想看着我们家败落!

那个王医生真的很厉害的,我亲眼看到他把一个瘫痪的病人治到能下地走路!”

看着沈星河再次被说服的模样,我知道,多说无益。

第二天,当沈星河和林晚秋带着装着五十万现金的行李箱,

满怀希望地来到那位神医的私人诊所时,

等待他们的,是早已接到我报警电话,在此蹲守的警察。

那位王神医,连同行医资格证都是伪造的,

是一个流窜多地的诈骗惯犯。

当警察从诊所的暗格里搜出大量现金和各种伪造的锦旗病历时,沈星河彻底傻了。

他僵在原地,看着被戴上手铐的神医,

又看看一脸煞白、眼神躲闪的林晚秋,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我,就站在诊所门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警察很快就从骗子的口中得知,林晚秋是他的同伙。

她负责寻找像我们家这样病急乱投医的客户,事成之后,她能分到三成。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改。

她想要的,只有钱。

沈星河浑身都在颤抖,他一步步走到林晚秋面前,

眼神里是彻骨的冰冷和绝望。

“为什么?”他嘶哑地问,

“我们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们?对爸?”

林晚秋到了这个地步,反而不装了。

她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对不起我?你们从孤儿院把我领回来,不过是想找个替代品!

你们给了我一个家,却又让沈月这个贱人回来抢走一切!

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为自己争一点东西!我只是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她的疯癫,刺痛了沈星河最后一道防线。

他没有再打她,只是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她,然后,他拿起了电话。

他打给了我们那个片区的居委会,

用一种无比平静,却又无比坚决的语气说:

“我们家和林晚秋,从今天起,断绝一切收养关系。请你们,把她带走。”

这是比任何打骂都更残忍的惩罚。

他要将她,从这个她赖以生存了二十年的家里,彻底地,连根拔起。

林晚秋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惊恐地看着沈星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和警察一同到来,

要带她走的时候,她疯了一样地挣扎,哭喊。

可这一次,没有人再为她心软。

就在她被带出诊所门口时,一直沉默的父亲,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看着被两个工作人员架住的林晚秋,

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清明。

他抬起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字。

“走。”

这个字,成了对林晚秋最后的审判。

她所有的挣扎和哭喊都停住了,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面如死灰地被带走了。

诊所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沈星河无力地蹲在地上,

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而我,走到父亲身边,轻轻地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爸,我们回家。”

8

林晚秋被送回了户籍所在地,

从此,在这个家里,她的痕迹被一点点地抹去。

沈星河像是被抽走了半条命,

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

他不再去公司,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出来,默默地扒两口饭,又默默地回去。

这个家,变得空前地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

父亲的病,在经历了那场闹剧后,反而奇迹般地稳定了一些。

他不再半夜乱跑,也不再大声吵闹,

只是大部分时间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一尊雕塑。

我按时给他喂饭,喂药,给他擦洗身体,推着他在院子里晒太阳。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星河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他走到正在给父亲剪指甲的我面前,站了很久,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月月,对不起。”

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哥错了……哥以前,就是个混蛋……你打我吧,

骂我吧,怎么样都行,求你……别再不理我了。”

我没有动,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只是继续专注地给父亲修剪着指甲,仿佛跪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团空气。

我的冷漠,比任何打骂都让他痛苦。

从那天起,他开始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赎他的罪。

他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学着做饭,尽管做得一塌糊涂。

他辞掉了原本体面的工作,找了好几份兼职,

白天送外卖,晚上开代驾,拼了命地赚钱,

只为了能支付父亲日渐高昂的医药费和护理费。

他把赚来的每一分钱都交给我,从不问我怎么花。

他不再叫我月月,而是用一种极其生疏和尊敬的口吻,叫我妹妹。

“妹妹,爸今天吃的药。”

“妹妹,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

“妹妹,天冷了,你多穿件衣服。”

他把自己放到了一个极低极低的位置,

小心翼翼地,试图弥补他曾经犯下的错。

可他不知道,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的那道墙,就筑得越高。

一天深夜,我起夜给父亲盖被子,

路过他的房间,门没关严,我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从门缝里看进去。

他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地上,对着一张老旧的照片说话。那是我们母亲的照片。

“妈……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照顾好爸,也没有照顾好妹妹……”

“我把我们家,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就是个罪人……”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一定不会再犯错了……”

他的哭声,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我的心,在那一刻,竟然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可也仅仅是一丝而已。

我默默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原谅他。

替那个在绝望中死去的我。

9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一年。

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最终还是住进了医院。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能靠着呼吸机和营养液维持生命。

医生说,我们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我和沈星河轮流在医院守着,

他白天去打工,我守着;

我晚上休息,他来守着。

我们之间的话,依然很少。

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消磨了。

这天,是除夕。

医院里冷冷清清,

窗外却隐约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

我给父亲擦着手,轻声对他说着话,尽管知道他听不见。

沈星河提着一份饺子走了进来,

是他自己包的,虽然样子歪歪扭扭,但热气腾腾。

“妹妹,吃点东西吧。”他把饺子放在床头柜上,“今天过年。”

我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双手和满脸的疲惫,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我准备拿起筷子的时候,病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人冲了进来,

她瘦得脱了相,眼睛里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光。

是林晚秋。

我们都愣住了。

自从被送走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没想到,她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出现。

“沈月!你这个贱人!”她像一头疯了的野兽,直直地朝我扑了过来,

“你毁了我的一切!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我要你死!”

她的手里,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

事发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离我的胸口越来越近。

我以为,我又要死了。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一个身影,闪电般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刀刃没入身体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温热的液体,瞬间喷溅了我的脸。

沈星河……

他死死地抱着我,用他的后背,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护士和医生冲进来,

手忙脚乱地将已经癫狂的林晚秋制服,报警。

可沈星河,却缓缓地,缓缓地,倒在了我的怀里。

鲜血从他的后背汩汩涌出,染红了他单薄的衣衫,也染红了我的视线。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的笑。

“妹妹……”他费力地抬起手,似乎想擦掉我脸上的血迹,却在中途无力地垂下。

“这次……换我……救你……”

“哥欠你的……都……还清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消失。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满脸愕然,大脑一片空白。

我丝毫没有想到,这个我恨了两辈子的哥哥,

竟然会用自己的命,来护我周全。

耳边,是护士惊慌的叫喊,

是林晚秋疯狂的咒骂,是仪器刺耳的警报声。

林晚秋被警察带走了,等待她的,是法律的制裁。

而沈星河,却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冰冷的除夕夜。

夜已经深了。

就像上一世,我死去的那个夜晚一样。

我赢了。

我赢回了属于我的一切,也让所有伤害我的人,都付出了代价。

可为什么,我的心,却空得像一个无底的黑洞。

病床上,父亲的呼吸机发着平稳而规律的声音,他什么都不知道。

而我,在这场惨烈的复仇里,最终,还是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赢了,却也输得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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