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斗想娶她？”张桂芳听到这个事的第一反应就是破口大骂，“不要脸的小贱人，才几天啊就开始勾搭男人了。让她嫁，就李金斗那种二流子，我看她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
越想张桂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
就李金斗那副街溜子流氓做派，阮秀宁嫁过去，有她好受的。
她越骂越起劲儿，唾沫飞溅。
“够了！”一直阴沉着脸抽旱烟的郝峰猛地一拍桌子，喝断张桂芳的叫骂，“让她嫁李金斗？你是不怕给建华添麻烦是吧？”
张桂芳不服气：“她都嫁出去了，怎么会给建华添麻烦。”
郝峰拿着烟杆指着她的鼻子：“头发长见识短。建民就要跟红霞结婚了，两家成了亲家，以后要不要走动？建华回来，阮秀宁来纠缠怎么办？”
“那她都改嫁了，还敢来纠缠我们家建华，要不要脸啊？”张桂芳冷哼道。
郝峰指了指她：“你这个猪脑子，就算她不纠缠。可两家这种关系，总要经常来往，万一哪天被阮秀宁发现了端倪，闹到单位怎么办？建民的工作还要不要干了？建华怎么跟单位交代？你是想把他送去劳改才甘心是吧？”
郝建民本来就觉得李金斗娶自己大嫂挺别扭，现在听他爸这么一说，更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劝道：“妈，爸说得对。而且咱两家这么嫁娶，说出去也不好听。”
张桂芳气得将围裙解下来往桌子上一撂：“那怎么办？难不成咱还要养她一辈子啊？”
郝峰嫌恶地瞥了她一眼：“你什么脑子！我有说不让她嫁吗？阮秀宁必须改嫁，但不能嫁这么近，得找个远的，越远越郝，最好是农村，以后跟咱们彻底断了联系。有些话我这个当公公的说不合适，等她回来，你……算了，我来说。”
郝峰怕张桂芳搞砸，最后改变主意，自己揽过了这事。
“她要是愿意回娘家，在她娘家那边改嫁是最好，要实在不愿意，你就帮她打听打听，尽快让她改嫁。”
张桂芳不屑地呸了一声：“就她那样，除了一张勾人的脸，要户口没户口，要工作没工作的，还不能生，谁家愿娶这样的媳妇啊？”
郝峰横她一眼：“你不知道找条件差一点啊？前头有过婆娘，生了孩子的不就成了？”
张桂芳一想也是，像他们家建华这样条件好的找不到，但像李金斗这种跑了、死了老婆，或是瞎了、瘸了，家里穷得叮当响的还是愿意娶阮秀宁这个二婚不下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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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宁完全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郝家人已经商量好了她的“未来”。
事情办完，她本来想早点回去的。
但热心肠的小丽不肯，非说太阳太大，天气太热，让阮秀宁等她下班一块儿回去。
下了班，小丽亲自送阮秀宁回家。
阮秀宁看出来了，这姑娘是怕她回来受欺负，所以特意送她，希望郝峰和张桂芳两口子看在她的面上，对自己客气点。
可那两个老油条怎么会怵小丽这种刚工作，面皮薄的小姑娘呢？
吵起来，这姑娘只怕会被张桂芳那张嘴骂哭。
因此阮秀宁故意抬手扇了扇风，说太热了，然后顺其自然地将衬衣袖子卷到了手肘上，露出右臂青紫交加、红肿狰狞的伤口。
她这副样子一进家属院就惹来众人的关注。
“秀宁，你不是去轻工业局办建华抚恤金的事了吗？胳膊怎么弄成这样啊？”
阮秀宁虚弱一笑，眼睛下意识地瞥了郝家门口一眼，欲盖弥彰地说：“不是人打的，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了。”
“碰一下怎么可能弄这么严重？”一个洗菜的嫂子不相信，“你公婆、建民一起去的，他们早就回来了，你怎么这么晚？”
阮秀宁支支吾吾的：“我，他们，我有点事。”
她一个没工作的闲人能有什么事啊？
街坊邻居显然不信。
小丽更看不下去阮秀宁还维护郝家人，义愤填膺地说：“秀宁姐，你啊就是太好性了，才会被人欺负。你这伤分明是你婆婆害的……”
一直在屋里装死的张桂芳听到这话坐不住了，拉开门，双手叉腰，脏话连篇：“放你娘的屁，你个死丫头片子，多管闲事，谁害她了？她自己站不稳，摔了一下能有多严重，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赶紧滚回去。”
“我可没胡说八道，我亲眼看到，我们轻工业局人事科的同事也可作证。还有那个李金斗骚扰秀宁姐，你们在一旁看着都不阻止，公安同志也可以作证。”小丽才不怕她。
张桂芳因为跋扈的性格，在家属院里人缘本来就不好。
小丽年轻小姑娘，长得漂亮，说话也有理有据的，工作还好，人证物证都有，大家自然选择相信她。
纷纷指着张桂芳：“不是咱们说你，桂芳啊，建华才走多久啊，你就这么欺负他媳妇，也不怕他晚上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
“呸，你个老东西咒我家建华……”张桂芳最听不得人家说“死”这类的了，当即炸毛。
关键时刻，郝峰出来制止了她：“闭嘴，建华走了，你伤心也不能往儿媳妇身上撒火啊。”
接着他又和蔼地看向阮秀宁：“秀宁啊，你妈这段时间心里头难受，有时候说话难听了点，你别跟她计较。”
他都这么说了，作为晚辈，阮秀宁还计较岂不是不懂事？
阮秀宁柔柔一笑，轻言细语地说：“爸，我知道，我怎么会生妈的气呢。妈别生我的气才是，我擅自决定将建华的抚恤金捐给了他单位的工会，事后我也反思了，这事我应该回家跟你们商量后再做决定的。只是我当时想着这是用建华拿命换来的钱，心里难受，一时冲动。”
这话成功地挑起了张桂芳的怒火。
“冲动？冲动你就把钱捐了啊。建华是我生的，轮得到你做主吗？我们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么个儿媳妇，进门四年啥贡献没有，还克了我的建华，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小丽实在看不下去她的厚颜无耻了：“秀宁姐捐的是她的那份抚恤金，又没要求你们捐。你自己好面子在单位嚷着要捐，回来又给秀宁姐甩脸子。你不想捐就明说嘛，秀宁姐，走，趁着还没报上去，咱们去找吴大姐，把他们那三百块抚恤金还给他们。”
“要回来就要回来，那一千块都是我们的钱，跟她个外人有什么关系！”张桂芳本来就心疼钱，这会儿在气头上说话也不过脑子。
郝峰好不容易扳回了点名声又被她给毁了，气得脸都青了，赶紧一把将张桂芳拉回了屋，然后挤出个僵硬的笑容对阮秀宁说：“秀宁，快天黑了，你胳膊上还有伤，在外面不安全，送完你朋友早些回家。”
阮秀宁看着街坊邻居们看张桂芳鄙夷的眼神，还有窃窃私语，目的已达成，见好就收，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脸上也勉强扯出个笑容：“好，爸，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把正义感爆棚的小丽同志送到家属院门口：“小丽，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等我安顿好了，欢迎你到我家做客。”
“好，秀宁姐，你脾气别太好，容易被人欺负。有什么困难到轻工业局找我啊，我先回去了，房子有了消息我会给你捎信的。”小丽挥了挥手，示意阮秀宁别送，然后利落地转身往家的方向跑。
军绿色挎包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她脑后的马尾辫也跟着一甩，在火红的霞光中跃动，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未被生活磨平的朝气与热忱。
阮秀宁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远，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真是一个热忱美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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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宁返回家属院，天已经黑了下来。
吃过饭出来散步的刘婶一看到阮秀宁，立即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小阮，你真把抚恤金捐了啊？”
阮秀宁点头：“嗯，建华的抚恤金一共一千，不过因为我没有户口没有工作，生活困难，按规定，其中700块是给我的，我想着这是建华用命换来的钱，花着也不安心，就捐给了单位。”
“你这孩子真是太实诚了，捐一部分，自个儿留一部分啊，这钱全捐了你以后咋办啊。”刘婶是真替阮秀宁着急，这姑娘啥都好，就是出身农村没城市户口这点不好。不然以她的长相、手艺、脾性，哪会嫁进郝家。
阮秀宁摊开手掌：“刘婶，没事的，我还年轻，身体健康，有手有脚的，只要勤快总是饿不死。对了，刘叔经常腰酸背疼，今天轻工业局的领导给了我红花油，这瓶你拿回去给刘叔用。”
“这怎么行，你胳膊上有伤，你留着自个儿用。”刘婶连忙推辞。
阮秀宁坚持塞给她：“我还有一瓶呢，我也用不完。刘婶你一向照顾我，我也没什么感谢的，就一瓶没花钱的红花油，您就别跟我客气了，不然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再麻烦您。”
一番话哄得刘婶眉开眼笑。
她在意的不是这瓶红花油，而是阮秀宁知恩图报，知好赖。
接过红花油，刘婶轻轻拍了拍阮秀宁的胳膊：“小阮，你这孩子真是实诚，有人情味，不像你公婆……你当心点，他们两口子阴险着呢。尤其是公公，表面上装老实，好人一个，实际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特别缺德。”
看刘婶这副气愤的样子，只怕在郝峰手上吃过亏。
阮秀宁眼睛闪了闪，顺势问道：“刘叔是不是吃过亏啊？”
刘婶男人跟郝峰都是环卫局的工人。
提起这事，刘婶现在还一肚子火：“本来你们家现在住的三房是我们家的。那年发大水，市里也被淹了，环卫局组织工人救灾，我们家老刘跟你公公搭档，碰到一个小姑娘被冲走了，我们家老刘不顾危险跳下去救人。”
“人救起来他也脱了力，就让郝峰将人送去了安全的地方。照理来说，这英勇救人的功劳大半是我们老刘的吧？再不济，两个人都有功，可郝峰倒好，说人是他奋不顾身跳下水救人，把我们家老刘撇得干干净净的。”
“那姑娘是革委会主任家的闺女。从此以后，郝家攀上贵人，时来运转，郝建华当年秋天就被推荐去上了工农兵大学，郝峰也评上了优，第二年分房的时候优先选择，分到了这三室。”
难怪刘婶一直耿耿于怀，不遗余力地搞臭张桂芳和郝峰。
换她也会意难平。
阮秀宁安慰地拍了拍刘婶：“刘婶，人在做，天在看。坏事做多了，迟早会遭到报应的，您别为这个生气，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刘婶叹气：“嗯，郝峰惯会装好人，装老实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说出来也没人会信。我也是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反正你当心些，你那公公比你婆婆还坏。”
迟了！
他们已经开始了。
不过最后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呢。
阮秀宁垂眸压下了心底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