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秀宁吓得放声尖叫：“妈，我错了，你别打我……”
外面还没散去的邻居听到这叫声立即停下了回家的脚步。
刘婶更是放开了嗓门大声吆喝：“打人啦，张桂芳打建华媳妇，要闹出人命了……”
她的嗓门又尖又利，惊得歇在树上的麻雀都扑打着翅膀飞走。
这一嗓门比什么都管用，原本已经打算回家的邻居立即调转脚步，重新围拢到郝家门口，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就连住三楼的环卫局妇女主任都被惊动了。
她跑下来，用力拍了两下门：“开门，张桂芳，你们在干什么？这是新社会了，不流行磋磨媳妇儿了。”
门内，张桂芳冤死了。
她都没碰到这小娼妇的一根手指头，这都叫磋磨媳妇儿？
外面的人逼得急，张桂芳只得开门：“杨主任，没有的事，就是不小心把杯子摔了。”
杨主任没理她，看向阮秀宁。
阮秀宁右手死死捂住左肩，眼眶含泪，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泪珠，身体微微颤抖。
见杨主任看过来，她下意识瞥了张桂芳一眼，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垂下眼睑，肩膀缩得更紧了，摇头小声嗫嚅：“没有，杨主任，我妈没打我，是我不小心撞到肩膀了。”
杨主任看她这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又瞥了一眼滚落在地的白色搪瓷缸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环卫局家属院里谁不知道张桂芳一直不喜欢这个乡下来的儿媳妇，如今儿子死了，只怕更不待见这儿媳妇。
她冷冷扫了一眼张桂芳，语气严肃，带着警告的意味：“现在不是旧社会，婆婆也不能随意磋磨打骂儿媳妇。咱们环卫局家属院要是传出这种事，就是打我们单位的脸，谁要让单位颜面无存，那以后的评选评佳，通通取消，我还要找他直属领导好好谈谈！”
张桂芳脸色青红交加，还想说什么，被郝峰一把拉住。
郝峰佝偻着背，脸上摆出个憨厚老实的笑容：“杨主任，误会，都是误会，建华刚走，我们心疼秀宁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呢？刚才他妈是想让秀宁喝点水，一时没拿稳，搪瓷缸子掉地上，吓到了秀宁，以后不会了。”
“最好是这样。”杨主任没拆除他，又看向阮秀宁，放软了语气道，“秀宁，你也别怕，以后要是受了什么委屈，直接到楼上找我，组织给你做主。”
阮秀宁抬起泪眼，感激地看着杨主任：“谢谢，谢谢您杨主任。”
不管这些街坊邻居是看热闹，还是跟张桂芳不对付，但他们今天都给了她莫大的善意，也温暖了她这颗被郝建华伤透的心。
杨主任看她这副受气包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没再多说，毕竟她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待在郝家，能不能立起来，还得靠阮秀宁自己。
不过依她看，难啊！
不光是阮秀宁性格太软，脾气太好，更重要的是阮秀宁是乡下人，没有户口，没有工作，如今郝建华一死，她更是没了依靠，也没了收入来源。
没钱拿什么立起来？
端人饭碗，就得服人管。
杨主任一走，邻居们瞧没热闹可看，也纷纷散去，郝家总算又重归于了平静。
关门大门，张桂芳没了忌惮，眼神凶得能生吞了阮秀宁。
阮秀宁瑟缩了一下，先一步主动开口认错：“爸，对不起，我不知道杨主任会来，我不是故意的。”
“你个丧门星，今天成心……”张桂芳心底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
但她刚一开口就被郝峰制止了。
郝峰丢了一记警告的眼神给她，然后温和地对阮秀宁说：“这事不怪你，是有些人大惊小怪惊动了杨主任。我知道，你一心向着建华，只是，我跟你妈觉得建华这么早就走了，你在城里也没户口和工作，心疼你，所以想多给你留点钱傍身，因此才决定不给建华买墓地的。”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先前当着邻居的面怎么不说？
不过好话嘛谁还不会说呢？
阮秀宁假做感动，泪盈盈地说：“爸妈，你们对我真好。建华不在了，你们以后就是我的亲爹亲妈，我会代他孝敬你们的。至于钱，建华一辈子就这么一回，不能委屈了，单位发的丧葬费，还是给他买个墓地，弄个好点的碑，让他体体面面地走完这一遭，也不枉我们夫妻一场。”
郝峰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吧，就依你，我们明天去给建华看墓地。”
阮秀宁感动地看着他：“谢谢爸。”
“这几天你也辛苦了，早点去休息吧。”郝峰和和气气地说。
阮秀宁听话地进了屋，关上房门，她脸上的伤心就荡然无存。
以前郝建华还在世时，为了避嫌，她跟这个沉默寡言的公公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不曾想，他才是这个家里心机最深沉、最难对付的。
不过今天她已经给邻居们心中种下了一棵“郝家虐待媳妇，贪大儿子丧葬费”的种子，还给杨主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日，郝家再想拿她去换亲，这家属院里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
同一时间，回到主卧，关上房门，张桂芳气得低声咒骂：“小贱人，诬赖我，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偏生建华当初不听我的劝，非要娶她……”
“行了，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郝峰抽着叶子烟，吐出一大口烟雾，不耐烦地打断了妻子的喋喋不休。
张桂芳仍旧忿忿：“你看看，今天她怎么对我的，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郝峰紧皱着眉头：“够了，那也是你沉不住气，你知道那姓刘的难缠，你当着她的面理论什么？把人叫回家，关起门，有什么事在家里说。”
张桂芳被他批评得不舒服，一屁股坐在床上，火大地说：“明天还真要去给建华买墓地啊？”
“买，一口唾沫一口钉，话都放了，必须得买。”郝峰阴沉着脸说。
张桂芳很不情愿，嘟囔道：“建华都没死，浪费钱买这墓地干什么？而且人好端端的给他弄座坟，还时不时地去烧纸钱，多不吉利啊，要是影响到了建华……”
“闭嘴，事已至此，不买墓地你想惹人怀疑吗？”郝峰敲了敲烟杆，警告张桂芳，“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不然坏了儿子的事咱们全家都得完。不就一两百块钱吗？老子就当花钱买平安了。”
其实他的心也在滴血。
郝建华工资是家里最高的，每个月有70元。
单位给了三个月的工资做丧葬费，总共就是210元，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拿去买了这样一座完全没有必要坟墓，他如何能不心疼。
可未免妻子再纠结这事，跟儿媳妇闹出更多的事惹得街坊邻居怀疑，他也只好按捺下心疼，转开了话题：“建民今天出去见他对象怎么说？”
张桂芳也很关心小儿子的终身大事，连忙道：“他没说，我去把他叫过来问问。”
郝建民总算带了个好消息回家：“我已经跟红霞说好了，过阵子我顶替了哥的工作，就正式上她家提亲。”
想到即将顶替哥哥风光体面油水多的工作，娶上条件不错的媳妇，郝建华这个待业在家两年的青年背脊都挺直了。
郝峰听到这个好消息脸色也转晴。
李红霞是小儿子的初中同学，两人谈了好几年，知根知底，关系也好，只是因为建民一直没工作，李家不乐意才拖到现在。
现在最大的问题解决了，李家那边也没意见了，正好把事办了。
至于李红霞那个混不吝的哥哥？
他们家是娶媳妇，又不是嫁女儿，李红霞嫁到他们家就是他们家的人，娘家哥哥在家喝酒耍酒疯跟他们家有什么关系？
最后，郝峰叮嘱小儿子：“成，给你哥建衣冠冢正式下葬那天，你让红霞也来。你们俩都要定下来了，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也露个面，省得街坊邻居说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