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猎是北凛入冬后最盛大的典礼。王庭以西的皇家猎场，早已清出大片区域，积雪被压实，搭起了连绵的营帐。旌旗招展，各部族首领、王公贵族皆携精锐扈从而至，人马喧嚣，呵气成云，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松脂和隐隐的血腥气。
我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银白骑装，外罩雪狐裘，长发束成一股，戴着一顶镶嵌着蓝宝石的额冠，既不失公主尊贵，又便于骑射。流萤与其他几名精心挑选的北凛女卫紧随左右。
父皇母后高踞主位，接受众人朝拜。云峥一身玄甲，立于父皇下首，身姿挺拔如松，在一众或魁梧或彪悍的将领首领中，气势丝毫不堕，反而有种鹤立鸡群的冷峻。
他的目光扫过场中，在我身上停留一瞬，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祭天仪式过后，号角长鸣，冬猎正式开始。率先进行的是各部族勇士的骑射展示，骏马奔驰，箭矢破空，引来阵阵喝彩。气氛逐渐热烈。
随后是自由狩猎。父皇年事已高，并未下场，只笑呵呵地看着年轻一辈纵马驰骋。云峥率先一夹马腹，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率先冲入密林深处，他麾下的亲卫紧随其后。
不少贵族子弟也纷纷呼喝着，策马跟上，都想在王子面前，在陛下面前露脸。
我并未急于冲入林中，而是控着马缰，带着流萤等人，沿着猎场边缘不疾不徐地行进。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人群。
“公主，那边是赫兰部的人。”流萤低声提醒，示意不远处一群穿着斑斓皮袄、气势彪悍的骑士。赫兰部是北凛大部，勇猛善战，但近年来与王庭关系微妙，其首领赫兰灼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轻慢。
我淡淡瞥了一眼，未作理会。继续前行，偶尔张弓搭箭，射些温驯的雪兔、狐犬，箭无虚发，引得随行女卫低声喝彩。
行至一处林间空地，恰好遇见几位王室宗亲的子弟围住了一头体型硕大的雪原雄鹿。那雄鹿角叉狰狞，极为警觉，几次突围未果，被围在中间，急躁地刨着蹄子。
几位年轻子弟显然想活捉这头罕见的雄鹿，投掷套索，却屡屡被其挣脱，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我勒住马，静静看着。
其中一名身着华贵紫袍的青年，似乎是某个郡王之子，见久攻不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急躁之下，竟拔出腰间佩刀，想要直接砍伤雄鹿的腿。
就在他挥刀的瞬间，那雄鹿猛地向前一冲，尖锐的鹿角直直朝他顶去！速度极快，距离又近，那紫袍青年吓得呆立当场，眼看就要血溅五步——
“嗖！”
一支白羽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擦着雄鹿的脖颈飞过，深深钉入它身旁的雪地！箭尾剧烈震颤，发出嗡鸣。
雄鹿受此一惊，猛地调转方向，撞开一个缺口，瞬间窜入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那紫袍青年瘫软在地，脸色煞白，惊魂未定。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弓，面色平静。流萤上前，无声地将另一支箭递到我手中。
“云……云绾公主？”有人认出了我，语气惊疑。
那紫袍青年被人扶起，看向我的眼神复杂，既有后怕，也有一丝被搅了好事的不忿，却不敢发作，只得悻悻拱手：“多谢公主殿下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我语气淡漠，“冬猎意在练武强身，与猛兽搏杀方显勇武，对已入彀中之物挥刀，非勇士所为。”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却让那几个宗室子弟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云峥带着几名亲卫从林中驰出，玄甲上沾染着些许血迹，显然收获颇丰。他看了一眼场中情形，目光在那支钉入雪地的白羽箭上停顿一瞬，已然明了。
“怎么回事？”他声音沉冷。
立刻有人上前低声禀报。
云峥听完，看向那紫袍青年，眼神锐利：“御前失仪，险些酿祸，回去自领二十军棍。”
紫袍青年浑身一颤，低头称是，不敢有半分违逆。
云峥这才转向我，语气稍缓：“王妹箭法精妙，临危不乱，很好。”
我微微颔首：“王兄过奖。”
经过这一番动静，周围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明显发生了变化。先前或许还有人对这位“南边回来的公主”心存疑虑，此刻却都收起了几分轻视。那份冷静、果决和精准的箭术，做不得假。
午后，狩猎继续。我深入林中，追踪着一群雪狼的踪迹。 雪狼狡猾凶残，是检验猎人能力的绝佳目标。
穿过一片枯木林，前方地势陡然变得崎岖，是一处覆满冰雪的碎石坡。雪狼的足迹再次变得凌乱。
我示意流萤等人分散戒备，自己下马，仔细观察着地上的痕迹和周围的环境。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突然，侧后方传来一声低吼，一道巨大的灰影从一块覆雪巨石后猛扑而出，目标直指离我稍远的一名女卫！那雪狼体型远超寻常，动作快如鬼魅！
“小心！”流萤惊呼。
几乎在雪狼扑出的同时，我已然转身，张弓搭箭，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根本无需瞄准，全凭本能与千锤百炼的反应——
“咻！”
白羽箭离弦，带着尖锐的啸音，后发先至！
“噗嗤！”
箭矢精准无比地没入雪狼张开的血盆大口，从后颈穿透而出！巨大的冲击力带着那雪狼庞大的身躯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雪地上，四肢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那名被袭击的女卫这才反应过来，脸色发白，持刀的手微微颤抖。
流萤等人迅速围拢过来，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我走过去，拔出那支染血的箭，在雪地上擦拭干净。箭簇完好，可见力道与角度的精准。
“收拾一下，继续。”我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射杀的不过是一只兔子。
然而，我知道，这一幕，定然落入了某些始终关注着我的人眼中。
当日狩猎结束，返回大营清点猎物。我猎得的雪狼、雄狐等猛兽数量虽不及云峥等常年征战之辈，却远超一般贵族子弟，尤其是那头体型硕大的头狼，更是引人注目。
父皇听闻我箭射狼口救下女卫之事，龙颜大悦，当众重重赏赐，并对左右笑道：“朕的绾绾，有朕年轻时的风范！”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羡慕、嫉妒、敬畏、深思……不一而足。
云峥将一只玉壶递给我：“烈酒，驱寒。”
我接过，触手温润，是上好的暖玉。拔开塞子，一股辛辣醇厚的酒气扑面而来。
“多谢王兄。”
他看着我，目光深沉：“王妹今日，令许多人刮目相看。”
我仰头饮下一口烈酒，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
“这才只是开始。”我轻声道，声音融在猎猎风中。
冬猎的积雪之下，隐藏的不仅是猎物，还有人心。今日我展示了我的爪牙，接下来，便要看看，哪些人会靠拢，哪些人会退缩，又有哪些人，会按捺不住，伸出他们的毒牙。
北凛的风雪，只会让强者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