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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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深得如同泼洒开的浓墨。

周承渊在土炕上辗转反侧,不是因为剧烈的咳嗽——虽然那依旧如影随形——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焦灼。白日里招娣接过那半个窝头时眼中闪烁的依赖与惊喜,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那光芒越是明亮,就越是映照出此刻处境的黑暗与逼仄。

不能再等了。

身体的恢复缓慢得令人绝望,如同在泥沼中挣扎,每一次以为向上了一点,随即又被无形的力量拖拽回去。李大夫的药方只能勉强吊住一口气,却无法带来根本的转变。而家中那令人窒息的气氛,资源分配的极度不公,以及钱氏、周老太等人毫不掩饰的刻薄,都像不断收紧的绳索,提醒着他时间的宝贵与残酷。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找到打破这僵局的方法,哪怕只是一线微光。

就在这焦灼几乎要将他吞噬之时,一段尘封已久、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了他混沌的脑海。

那是……前世的记忆。

并非关于商场上的纵横捭阖,也非关于临终前的悔恨交加,而是一段极其微不足道的、病中的消遣。

前世,在他功成名就,却也沉疴缠身的晚年,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卧病在床。那时,金钱与医疗条件已无法缓解他身体的衰败,为了排遣病榻上的孤寂与痛苦,他命人搜集了许多杂书野史,权当消磨时光。其中,有一本纸张泛黄、甚至有些残破的古旧抄本,并非什么名家医典,更像是不知哪位乡野郎中的随手笔记,或是游方郎中的经验汇总。

那本书内容芜杂,记载了许多零碎的偏方、土法,以及一些常见草药的外形、生长习性与其粗略的功效。当时他翻阅此书,不过是抱着猎奇的心态,一扫而过,并未深究。毕竟,那时的他拥有最顶尖的医疗团队,如何会将这些乡野草木之言放在心上?

可此刻,在这绝望的黑暗里,那些曾经被他嗤之以鼻、认为粗陋不堪的图文,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每一个字,每一幅简陋的线条图,都仿佛被重新赋予了生命。

他记得……书中有一页,画着一种叶片呈羽毛状分裂,开着小黄花的植物,旁边标注着“蒲公英,味苦甘,性寒。清热解毒,消肿散结……嫩苗可食”。

另一页,是一种茎秆方形、叶片对生、带有特殊清香的草,旁注“薄荷,辛凉。疏风散热,清利头目……”

还有……那种叶片肥厚多汁,边缘有圆钝锯齿,折断后有粘稠汁液流出的“景天”,据说可止血消炎……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更多的信息便汹涌而至。马齿苋、车前草、艾叶……一种种看似平凡、在山野田埂间或许就能找到的植物,它们粗略的外形特征和记载中或真或假的功效,在他脑中飞速掠过。

这些知识,在前世亿万财富面前,不值一提。但在此刻,在这个一贫如洗、求医问药都成奢望的境地里,却仿佛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能抓住的稻草。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在他心中滋生出来。

他能不能……依靠这些记忆,自己去寻找一些或许有用的草药?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乎都滚烫了几分。但紧随其后的,是冰冷的理智带来的质疑与风险评估。

风险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记忆是否可靠?那本杂书并非权威医典,记载可能有误,甚至张冠李戴。他并非医者,毫无经验,仅凭多年前翻阅过一次的模糊记忆去辨识草药,其中风险极大。一旦误采误服,后果不堪设想。

其次,即便记忆无误,草药采摘的时节、部位、炮制方法都极有讲究。不同的时节,药效天差地别;根、茎、叶、花,功效可能迥异;采摘后是否需要晾晒、蒸制或其他处理,他一无所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再者,他的身体状况,能否支撑他进行野外探寻?从家到最近的山脚,对于健康的农人而言不算什么,但对于他这走几步路都喘不上气的病体,无异于长途跋涉。山野间路径难行,荆棘遍布,万一体力不支倒在半路,或者遇到蛇虫……

还有,如何避开家人的耳目?周老太和钱氏巴不得他早点死,若知道他拖着病体“瞎折腾”,恐怕不只是冷嘲热讽,更可能借题发挥,彻底断了他的药,或者以此为由生出更多事端。沈玉娘或许会担心,但以她逆来顺受的性子,恐怕也只会暗自垂泪,无力阻止,更无法提供实质帮助。

利弊在心中飞快地权衡。风险巨大,如同在悬崖边行走。但……收益呢?

如果,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找到了某种对肺痨有缓解作用、或者能补充气血的草药呢?哪怕只是最微小的改善,也能为他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可能性。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突围——他不再只是被动等待死亡,等待施舍的羔羊,而是在主动寻求生机。

这本身,就是一种反抗。

他想起了北山悬崖上的血竭,那百两赏银的希望。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去攀爬险峻的北山。寻找常见的、风险相对较低的草药,或许是通往那个最终目标之前,必要的、也是唯一可行的尝试。是积累经验,也是积蓄力量的第一步。

黑暗中,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恐惧依然存在,但对改变现状的渴望,对妻女未来的责任,最终压倒了恐惧。

他决定冒险一试。

这个决定如同在体内点燃了一簇火苗,驱散了些许寒意与无力感。他不再辗转,而是平静下来,开始更加努力地、有目的地去回忆那本杂书上的一切细节。不仅仅是草药的形状,还有它们可能生长的环境——是喜阴还是喜阳?是长在水边还是山坡?……

他需要一个计划。一个尽可能周全、能将风险降到最低的计划。

首先,他必须选择一个家人防备最松懈的时机。清晨,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天刚蒙蒙亮,周老太可能还没起身,钱氏等人也多在睡梦中,沈玉娘则在灶房忙碌,无人会留意他是否在屋里。

其次,地点不能太远。村后那座小山包,比起险峻的北山要平缓许多,寻常村民也常去砍柴、拾菌,路径相对熟悉,危险性小。那里,或许就能找到一些常见的草药。

最后,他必须量力而行。不贪多,不深入,只在山脚和外围易于行走的区域探寻。感觉体力不支,立刻返回。第一次,仅仅是试探。

窗外的天色,依旧浓黑。但周承渊的心中,已经亮起了一点微光。那是源自前世记忆的闪光,也是他在这绝望困境中,为自己,也为家人,亲手点燃的第一盏希望之灯。

风险与机遇并存,这是绝境中唯一的赌局。他押上的,是自己的性命,和对未来的全部渴望。

他闭上眼,不再强迫自己入睡,而是开始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勾勒那些模糊的草药图形,模拟着明日清晨,可能踏出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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