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梦不顾母亲洛氏的劝阻,执意派人去把祁大夫请来。
祁大夫原名叫洛祁,是沈兮梦母亲洛氏的远亲,沈兮梦应该管他叫表舅。
她六岁的时候因体弱多病,被送到曾有“医圣”之名的外祖家住了一年。
外祖母就是让洛祁给她治的病,并让她拜洛祁为师。
可沈兮梦跟她母亲和舅舅一样,都不喜欢学医,闻那中药味就头疼。
后来定远侯府将沈兮梦接回京城,她便跟洛祁断了联系。
在她十岁那年忽然收到洛祁的信,说他在京城,她高兴的跟母亲说了,想出府去找他。
可她没想到的是,母亲得知她拜洛祁为师,极为恼怒,说侯门嫡女怎么可能去学医?
并且态度坚决的告诉她,不许再见洛祁。
沈兮梦表面答应,但私下里却还是跟洛祁,也就是众人所称的祁大夫通信。
只是她也听了她母亲的话,没有再跟祁大夫见过面,更没有看过祁大夫给她的医书。
她以为她这样做就不算不听母亲的话了。
可她重生以后,却决定要重新跟祁大夫学医。
如果她医术跟祁大夫一般厉害,起码那些想毒害她的人,就轻易不会得逞。
沈兮梦再见到祁大夫时,很是惊讶。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祁大夫还是十多年前,那个温文儒雅的模样。
可实际上的祁大夫,年纪不过四十,但已经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背着一个半旧的药箱,看上去更像个暮年的老者。
他走进房间,目光先落在面容憔悴的洛氏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有一种沈兮梦看不懂的沉重。
随即,他目光才看向对他行礼的沈兮梦,面露震惊之色。
“你们母女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祁大夫手中的药箱重重顿在桌子上。
洛氏看着祁大夫,眼中情绪翻涌。
祁大夫也觉察到了自己失态,忙低头打开药箱。
洛氏让沈兮梦带人先出去。
沈兮梦心里觉得两人态度有些奇怪,但还是依言退出了房间。
洛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又何必呢?京城是是非之地,你还是……回安阳老家吧。”
祁大夫整理药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僵直了一瞬,才缓缓转过身,看着洛氏苍白却依旧温婉的容颜,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声音低沉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要守护的人在京城……阿蘅,我一直想当面跟你说,当年是我没有信守承诺……”
一声久违的“阿蘅”,让洛氏瞬间红了眼眶,她飞快地低下头,强忍着泪水,终究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还是先给你诊诊脉吧。”祁大夫声音微哑。
洛氏轻咳了一声,扬声叫沈兮梦进来,“你先陪着祁大夫到内室去看看。”
前世沈清瑶曾说洛氏房间里有剧毒之物,沈兮梦今天见到洛氏时,就跟洛氏说了两次,让她务必请祁大夫来帮着看看。
现在沈兮梦最信任的懂医之人,就是祁大夫。
沈兮梦引着祁大夫进入母亲日常起居的内室,急切道:“师父,烦请您仔细看看,母亲房中可有何不妥之物?”
祁大夫这些年见惯了各府内宅的腌臜事。
他面色凝重,不再多言,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从博古架上的玉器摆件,到窗台养着的几盆兰草,再到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妆匣里的珠钗环佩……他或捻起一点粉末细嗅,或对着光查看器皿的光泽。
最后,他停在洛氏那张宽大华美的拔步床前,目光落在床角悬挂的一个半旧香囊上。
香囊是上好的云锦所制,绣着并蒂莲的图案,看得出很精贵。
祁大夫取下香囊,深深闻了两下,脸色骤变!
他用银针极其小心地挑开香囊缝合处的一角,轻轻捻出一点里面深褐色的香料粉末,倒入琉璃瓶中,又滴入几滴透明的药水。
顷刻间,琉璃瓶中的粉末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颜色由深褐迅速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幽绿!
“蚀骨香!”祁大夫声音冰冷,“好阴毒的手段!竟将这等慢性剧毒混入安神香料之中,日日悬于床头,借呼吸侵蚀五脏!此毒无色无味,寻常银针根本试不出,若非用这‘辨幽引’,几乎无法察觉!长期吸入,先是精神倦怠,食欲不振,继而气血衰败,脏腑朽坏,最终……油尽灯枯,宛如自然衰竭而亡!”
沈兮梦如遭五雷轰顶!
这香囊是她父亲定远侯沈铎亲手赠予洛氏的“平安符”。
每年初一,她父亲都会赠与洛氏新的香囊,自打沈兮梦记事时起,就不曾断过。
前世母亲缠绵病榻、日渐消瘦、最终撒手人寰的景象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剜着沈兮梦的心!
原来如此!竟是父亲所赠的香囊!
只是不知道是姚姨娘借父亲的手,将这索命的毒物送到了母亲枕边,还是……
沈兮梦不敢深想。
祁大夫迅速将香囊用油纸包好封存,沉声道:“此物是剧毒源头……夫人,请让老夫为您诊脉。”
洛氏在外间听的真切。
她脸色苍白,依言伸出手腕。
祁大夫三指搭上她的脉搏,凝神细查。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收回手。
“夫人脉象看似平和,实则内里虚浮无力,沉疴暗藏。”祁大夫对着洛氏,语气尽量平和,“乃是忧思过度,心脾两虚所致。只需静心调养,辅以汤药,假以时日,必能好转。老夫这就开方。”
他起身走向书案。
洛氏似乎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有劳祁先生了。”
沈兮梦却神色凝重。
到了外间,祁大夫趁洛氏不注意时,用只有沈兮梦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你母亲中毒已深逾十年!毒素早已深入骨髓,侵及心脉肝肾!五脏六腑皆有严重损伤,犹如朽木!老夫……只能尽力延缓……”
沈兮梦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扶住旁边的桌角,指甲在硬木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十年!原来母亲竟被无声无息地毒害了十年之久!
不!她重生回来,不是为了再次看着母亲在她面前枯萎逝去!
沈兮梦咬牙,硬生生压下了所有的混乱与软弱。
她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却燃烧着两簇幽暗却无比坚定的火焰。
“师父,”沈兮梦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我和母亲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您,请您开个您认为最有效的方子。”
祁大夫执笔的手猛地一顿,墨点晕染了宣纸。
他看着眼前少女眼中那不顾一切、近乎疯狂的决绝,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为了守护心中所爱,同样不惜一切代价的自己。
他心中巨震,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笔锋一转,将药方上几味药的剂量,悄然加重了三分。
他学医几十年,若是救治不了她,那还学医何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