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门外,那仆妇清脆的声音刚刚落下,一股浓烈而霸道的香风便先一步卷了进来,瞬间冲淡了书房里那股陈腐的书卷气。
“哟,我当是谁在这儿陪着二老爷说话呢,原来是琅兄弟。”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袄、下系翡翠撒花洋绉裙的艳丽身影,已经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环佩叮当,裙裾摇曳,正是荣国府的实际掌权人,王熙凤。
她一双丹凤三角眼,眼梢微微上挑,锐利得像两把刚开了刃的刀子。先是恭恭敬敬地给贾政屈膝请了个安,随即目光便不着痕迹地落在了静坐一旁的贾琅身上,充满了审视与探究。
贾政那点刚刚升起的、提携门生的自得,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断,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沉着脸“嗯”了一声。
王熙凤仿佛没看见他的脸色,径直走到案前,将手中一叠账册往桌上一放,那张美艳的脸上便堆满了愁云。
“二老爷,您可得给我做主!”
她并未提及宁府半句变故,而是直接抛出了一个棘手的难题:“府里最大的那家粮米供应商,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今儿一早派人来说,往后采买,必须现银结账,概不赊欠。若是不允,明日便要断了咱们府的供给!这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张嘴等着吃饭,库里哪有这么多现银周转?这不成心要逼死人嘛!”
她一边诉苦,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细细地观察着贾琅的反应。
贾政一听,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于这些庶务一窍不通,除了捻着胡须,长吁短叹,说几句“岂有此理”、“着实可恶”之类的废话,根本拿不出半点主意。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贾琅静静地坐在那里,端着茶杯,仿佛眼前这场不大不小的危机与自己毫无关系。
【权谋人心】的词条,却已在他脑海中悄然启动。
王熙凤此举,一石二鸟。
明面上,是来向贾政求助,解决实际困难。暗地里,却是借着这个由头,来敲打和试探他这位刚刚用血腥手段上位的宁府新主,要摸一摸他的底细,看一看他究竟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还是真有几分压箱底的本事。
他并未立即回应。
【见微知著】的能力,让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在王熙凤手中那本账册的右下角,有一个被指腹摩挲得有些模糊的、极不起眼的印记。那是一个小小的铜钱纹样,内里刻着一个“安”字。
平安票号的子公司,安记粮行。
贾琅心中瞬间了然。
供应商发难,根本不是偶然。这是四皇子势力,在“借刀杀人”之计外,对整个贾府施加的另一重压力。
他不动声色,静静地等着。
直到贾政束手无策,只能连声叹气,王熙凤那张精明强干的脸上,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难色之时,贾琅才缓缓放下了茶杯。
“凤姐姐为这点小事发愁,倒是我这个做兄弟的不是了。”
他开口了,用的是一种武人特有的、不带什么弯弯绕绕的直率口吻。
此言一出,贾政和王熙凤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贾琅并未去分析这背后的阴谋,那只会显得他故弄玄虚。他选择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直接提出解决方案。
“我接管宁府之后,整顿庶务,发现府里开销靡费,尤其是这粮米采买,被底下人层层盘剥,价高不说,米里还掺着沙子。”
他站起身,走到王熙凤面前,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便托了军中旧部的关系,寻到了一条从边镇直接采买军粮的渠道。那边的糙米,不仅能喂饱牲口,人吃了也扎实顶饿,价格比市面上最次的陈米还要低三成。至于上等的白米,更是比咱们府里采买的便宜一半。”
“凤姐姐若是不嫌弃,我匀出一批给你,先解了荣府的燃眉之急。”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轰然砸进了王熙凤的心湖,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那张精明干练的表情,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军粮渠道!
边镇!
她精心布置的、用以试探深浅的考题,竟被贾琅用一种她完全没有想到的、充满了铁血与权势味道的方式,如此轻描淡写地……解开了。
她瞬间意识到,眼前这个侄儿,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在内宅争风吃醋的纨绔子弟。
他所掌握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内宅争斗的范畴。
他不仅是一头闯入羊圈的猛虎。
更是一头……爪牙之下,还握着重兵的猛虎!
王熙凤收敛起脸上所有的情绪,那双锐利的丹凤眼,深深地看了贾琅一眼,随即对着贾政福了一福,转身告辞。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过头,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懂的音量,轻声说道:
“琅兄弟的路子又野又稳,姐姐佩服。”
“只是提醒一句,粮米生意尚在其次,那吃人的盐巴生意,可是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