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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冰刀,切割着沈青君的肺腑。她不敢回头,身后那如同附骨之疽的脚步声,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孙德海鲜血的腥甜气息,都化作了最原始的恐惧,催动着她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亡命奔逃。

棚户区的巷道,在风雪与夜色中,变成了一个巨大而黑暗的迷宫。积雪掩盖了坑洼与污秽,也掩盖了可能的生路。她深一脚浅一脚,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在狭窄、扭曲的通道间穿梭。身后的脚步声时远时近,那杀手显然极擅追踪,即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依旧如同幽灵般紧咬不放。

左肩方才格挡时留下的剧痛一阵阵传来,牵扯着半边身子都麻木起来。虎口崩裂处,温热的血液渗出,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冻结。她咬紧牙关,将呜咽与痛呼死死压在喉咙里,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跑!远离那个杀手,活下去!

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一条略宽,似乎通向棚户区外围,另一条更加狭窄,蜿蜒伸向一片更加密集、低矮的窝棚深处。沈青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头扎进了那条狭窄的巷道。宽路或许更容易奔跑,但也更容易被追上合围。窄路虽然未知,但复杂的地形或许能为她争取到一线生机。

巷道两旁是伸手几乎可及的、歪斜的木板墙壁,有些地方甚至需要侧身才能通过。头顶上方,各种晾晒的破旧衣物、渔网、乃至冻硬的咸鱼,在风雪中晃荡,如同悬挂的鬼影,不时拍打在脸上,带来冰冷的触感和难以言喻的腥臭。

她能听到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身后的脚步声似乎被这复杂的地形稍稍阻滞,但依旧清晰可闻,并且,似乎在逼近!

不能停!绝不能停!

她猛地拐过一个急弯,脚下却突然一滑!原来是一处隐蔽的、结了厚冰的污水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倒!

“噗通!”

她重重摔在冰冷的积雪和硬地上,溅起一片雪沫。钻心的疼痛从膝盖和手肘传来,眼前一阵发黑。完了!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她四肢冰凉。

就在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时,旁边一扇极其低矮、几乎被积雪掩埋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枯瘦、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沈青君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杀手已经绕到了前面,下意识就要挥动匕首!

“别出声!快进来!”一个极其苍老、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

不是杀手的声音!

沈青君一愣,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她看到门缝后是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老妇人的脸。她的眼睛浑浊,却带着一种底层挣扎求生者特有的警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慈悲。

没有时间犹豫!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沈青君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手脚并用地、狼狈不堪地钻进了那扇低矮的木门。老妇人迅速而轻巧地将门关上,插上门闩,又用一根粗木棍死死抵住。

门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草药、老人味和某种……类似矿物粉尘的奇特气味扑面而来。空间极其狭小,沈青君甚至能感觉到老妇人近在咫尺的、微弱的呼吸。

“嘘……”老妇人干枯的手指按在沈青君冰冷的嘴唇上,示意她绝对安静。

几乎就在门闩落下的同时,门外传来了那杀手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判断猎物的去向。沈青君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全身的感官都凝聚在门外那细微的动静上。

杀手似乎犹豫了片刻。这附近窝棚密集,巷道如同蛛网,风雪又掩盖了痕迹,他显然失去了明确的方向。沈青君能听到他极轻的、如同野兽般嗅闻空气的声音。

时间,在极致的紧张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逐渐远去,最终被风雪的呼啸声吞没。

走了……

直到确认那索命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沈青君才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又被她强行用手捂住,压抑成沉闷的呜咽。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与后怕,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黑暗中,一只粗糙而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是老妇人。

“娃儿,莫怕……暂时,安全了。”老妇人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沈青君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她靠在冰冷潮湿的土墙上,感受着身下粗糙的草垫,哑着嗓子,低声道:“多……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谈不上恩。”老妇人摸索着,似乎点燃了什么,一点微弱的、如同萤火般的光亮在黑暗中亮起。那是一小截极其劣质、冒着浓烟的油脂蜡烛,光线昏黄,只能勉强照亮这方寸之地。

借着这微弱的光,沈青君看清了所处的环境。这确实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窝棚,比她之前住的客栈大通铺还要简陋。除了身下铺着的干草,角落里堆着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杂物,墙壁上挂着几串干枯的草药,还有一个破旧的药碾和几个陶罐。那奇特的矿物粉尘气味,似乎就是从那些陶罐里散发出来的。

而救她的老妇人,穿着一身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棉袄,身形佝偻得厉害,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浑浊,但偶尔闪过的光芒,却透着一股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历经沧桑后的通透。

“婆婆,您……您为何要救我?”沈青君忍不住问道。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棚户区,一个陌生老妇的突然援手,显得如此不合常理。

老妇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沈青君,目光在她那身虽然沾满泥雪、但质地尚可的衣裙,以及她即使狼狈也难掩清秀书卷气的脸庞上停留片刻。

“你身上的味儿……有兰台墨香,还有……血腥气。”老妇人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老婆子我眼睛瞎了多年,鼻子却灵得很。你不是这棚户区的人,也不是寻常逃难的。被‘影卫’追杀……娃儿,你惹上的,是天大的麻烦。”

影卫!

沈青君心中剧震!这老妇人竟然知道那些杀手的称呼!而且,她提到了兰台墨香!她究竟是什么人?!

“婆婆,您……”沈青君警惕地看着她,手下意识地摸向袖中匕首。

老妇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中显得有些诡异:“放心,老婆子要是想害你,刚才就不会拉你进来。我年轻时……也在宫里伺候过贵人,见过些风浪。这‘影卫’的味儿,隔着老远就能闻出来,阴冷,血腥,带着一股子……洗不掉的宫廷秘药气。”

宫里出来的老嬷嬷?!

沈青君更加惊疑不定。一个前宫廷嬷嬷,怎么会沦落在这洛州码头最底层的棚户区?而且,她似乎对“影卫”极为了解!

“娃儿,”老嬷嬷凑近了些,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东西?一件……沾着‘朱砂泪’的东西?”

朱砂泪?

沈青君一愣,随即猛地想起怀中那块“潜鳞令”碎片!徐岩说过,这碎片上有周明临死前留下的血迹!难道……那血迹被这老嬷嬷称为“朱砂泪”?

她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对方既然能道破“影卫”和“朱砂泪”,或许并非敌人。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个油布包,解开,露出了那块黝黑的铁牌碎片。

昏黄的烛光下,铁牌边缘那暗红色的、已然干涸发黑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

老嬷嬷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抚摸了一下那血迹,浑浊的眼中,竟瞬间蓄满了泪水。

“是了……是周明那孩子的‘朱砂泪’……”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这傻孩子……到底还是……没能逃过去……”

她认识周明?!还称之为“孩子”?!

沈青君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婆婆,您……您认识周明驿丞?”

老嬷嬷收回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回忆:“何止认识……他和他师兄孙德海,当年在钦天监匠作学艺时,没少偷吃老婆子做的糕饼……那时候,他们还是两个愣头青,哪像后来……”

她竟然连孙德海也认识!而且知道他们是师兄弟!

“婆婆,您到底是……”沈青君的声音带着颤抖。

老嬷嬷抬起浑浊的双眼,望向那摇曳的烛火,仿佛望穿了数十年的时光:“老婆子姓容,当年,是在……是在已故的姜贵妃身边伺候的梳头嬷嬷。”

姜贵妃!

沈青君如遭雷击!姜贵妃,正是三十年前“景龙宫变”中,与太子一同罹难的那位太子生母!

容嬷嬷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声音飘忽:“宫变那夜……乱得很……太子殿下和贵妃娘娘……死得惨啊……老婆子我,是被人打晕了,塞进一口装废弃物的箱子里,侥幸捡回一条命……醒来时,已经被运出了宫,流落到了这洛州地界……眼睛,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打瞎了一只,另一只也只能勉强感光……”

她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惊心动魄的惨痛。

“后来,我隐姓埋名,靠着以前在宫里学的些粗浅医术和鉴别矿物、颜料的手艺,在这码头混口饭吃……偶尔,也能听到些风声,知道周明和德海那俩孩子……也卷了进去……我劝过他们,可……命运弄人啊……”

她转过头,那只能感光的眼睛“看”向沈青君手中的潜鳞令碎片:“这‘朱砂泪’,是周明那孩子独有的标记。他心思细,会用特制的朱砂混合他自己的血,在一些紧要物件上留下印记,寻常水洗不去,只有用特定的药水才能显现……他留下这个,是想告诉后来人什么?”

沈青君紧紧握着那块冰冷的铁牌,心中翻江倒海。她没想到,在这绝境之中,竟然遇到了与旧案核心如此密切相关的人物!这位容嬷嬷,不仅是宫变的亲历者,更是认识周明和孙德海的关键证人!

“容嬷嬷,”沈青君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周明驿丞留下此物,或许是想指引我们,找到孙德海,查明‘相思子’和漕运的真相!可是……可是孙德海他……他刚刚……已经被‘影卫’灭口了!”

容嬷嬷的身体微微一颤,沉默了良久,才幽幽叹道:“德海那孩子……性子软,到底还是……唉,劫数,都是劫数……”

她摸索着,从身后的杂物堆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颜色黯淡的银质药瓶,递给沈青君:“娃儿,这个你拿着。”

沈青君接过药瓶,入手冰凉,上面雕刻着繁琐的花纹,似乎年代久远。“这是?”

“这是‘解相思’。”容嬷嬷的声音低沉而肃然,“当年姜贵妃……便是中了‘相思子’之毒,香消玉殒。这是太医署秘密配制的缓解之药,虽不能根治,但或可压制毒性,争取时间。老婆子我偷偷藏下了这一小瓶,本以为再无用处……你带着,或许……能派上用场。”

解相思!竟然有此物!

沈青君紧紧握住药瓶,如同握住了又一缕微弱的希望之光。

“嬷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影卫还在外面搜寻,我……”沈青君看向那扇紧闭的木门,心有余悸。

容嬷嬷侧耳倾听了片刻外面的风雪声,那只尚能感光的眼睛微微眯起:“影卫一击不中,不会轻易放弃。这棚户区,他们一定会反复搜查。你在这里,不安全,老婆子这里,也不安全了。”

她沉吟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从干草铺下摸索出一块非金非木、刻着复杂云纹的黑色令牌,塞到沈青君手中。

“拿着这个,去城西‘济世堂’药铺,找崔掌柜。他看到这个,会帮你。”容嬷嬷的声音急促起来,“记住,从后面巷子的暗渠走,那条路知道的人少,直通城外乱葬岗附近……虽然晦气,但或许是条生路。快走!趁现在风雪大,他们搜寻不易!”

沈青君握紧那块云纹令牌和药瓶,看着眼前这位在绝境中向她伸出援手、身份神秘的老嬷嬷,心中充满了感激与酸楚。她知道,此地确实不可久留。

她挣扎着站起身,对着容嬷嬷,深深一揖:“嬷嬷救命之恩,指点之恩,青君没齿难忘!若青君能侥幸不死,定当回报!”

容嬷嬷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复杂的笑容:“走吧,娃儿……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沈青君不再犹豫,她深吸一口气,按照容嬷嬷指示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挪开角落一处看似堆满杂物的木板,下面果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污秽气息的风从洞中吹出。

这就是通往暗渠的入口。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昏黄烛光下、面容模糊的容嬷嬷,然后毅然转身,钻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在她身后,容嬷嬷轻轻吹熄了那盏油脂蜡烛,狭小的窝棚重新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寂静,只有风雪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这洛水河畔,这片充满了苦难、秘密与挣扎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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