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凌瑶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休息区内激起回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猛地抬手，死死盯住腕间那正在发烫、仿佛与她心跳同频共振的金属腕带。
傅琛的语音已经结束，但那冰冷的、缺乏起伏的余韵，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上她的心脏，一点点收紧。
“……他在想他的时候，我这边，或许能‘看’到。”
“看”到什么？看到那些破碎的、不敢宣之于口的画面？看到她午夜梦回时，一遍遍描摹的那个持剑身影？看到她强压下的、几乎要将她焚毁的思念？
这不再仅仅是监控，这是……窥心。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刚刚才在这里，在这片他为她准备的、虚假星空下，放任自己沉溺于对师尊近乎绝望的怀念，那些心潮起伏，那些隐秘的痛楚……难道都变成了他终端屏幕上跳跃的数据流？！
“宿主！冷静！灵力又……又开始震荡了！”系统在她脑海里尖叫，“这个姓傅的也太变态了！他怎么敢？！这简直是对你神魂的亵渎！”
凌瑶听不清系统在叫什么。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被侵犯的愤怒，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秘密被戳穿的恐慌，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失控的灵力和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冷得像冰：“傅琛。我知道你在看。或者，在‘听’。”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这个科技感十足的空间，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隐藏在数据背后的男人。
“出来。”
没有回应。只有那片模拟出的星云在她身后无声流转，浩瀚，深邃，衬得她孤立无援。
短暂的死寂后，前方光滑的金属墙面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傅琛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似乎刚从实验室出来，身上还穿着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与凌瑶此刻剧烈波动的情绪形成残酷对比。
他踱步进来，视线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紧抿的唇上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她腕间的监测腕带上，那上面细微的数据流正快速闪动。
“情绪波动指数187%，灵力活跃度超阈值15%。”他语气平淡地报出数据，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现象，“看来，‘量子纠缠效应’的初步观测结果，对你的影响比预期更大。”
凌瑶几乎要被他这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气笑。她向前一步，逼近他，仰头盯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影响？傅琛，你以为这是什么？你的又一个实验项目？观测？你凭什么观测我的思想？！”
“凭这个。”傅琛抬手，指尖隔空虚点了点她的腕带，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控制感，“也凭你刚才亲口答应了我的‘合作’。合作的基础是信息共享与数据透明，凌小姐。我只是在履行我的权利，确保数据的……真实性。”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愤怒而染上绯红的脸颊，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字句却像淬了毒的针：“毕竟，关于‘晏’是否残存的信息，其价值，需要你的‘真实’反应来校准。”
师尊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被科学解构后的冰冷，狠狠刺痛了凌瑶的耳膜。
她呼吸一窒，所有质问和愤怒都卡在喉咙里。
是了。合作。
她用自己古老的秘密，换取一个验证师尊是否彻底消散的机会。这是她主动踏入的棋局，是她亲手接过的、傅琛递来的那根混合着希望与控制的“绳索”。
她有什么立场指责他的“观测”？
骄傲在心底叫嚣，让她想立刻扯下这该死的腕带，砸在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可对师尊踪迹的那一丝渺茫可能，像一根无形的线，牢牢牵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那微弱的、几乎不可能的希望，是傅琛投下的毒药，也是她此刻唯一的解药。
她的气势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挺直的脊背微微弯折，像是不堪重负。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留下几个深红的月牙印。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乞求一个不那么难堪的答案。
傅琛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从愤怒的刺猬，变成此刻强撑冷静却难掩脆弱的模样。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向前走了一步，靠近那片巨大的星空投影窗。星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数据显示，在之前的3分17秒内，你的精神波段出现高频振荡，与数据库中记录的、你施展‘九霄雷法’时的专注状态截然不同，更接近于……”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科学表述，最终却选择了更直接的词汇，“一种深度的、带有强烈情感投射的……回忆状态。”
凌瑶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他看到了。他真的“感受”到了。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珍藏的记忆碎片，那些她不敢轻易触碰的温暖与痛楚，在他那里，都变成了冰冷生涩的“波段”和“数据”！
屈辱感再次涌上，比刚才更甚。
“至于具体内容，”傅琛侧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目前的解析精度，还无法还原具体影像或思维内容。更多的是……一种情绪光谱的映射。”
他看着她骤然松一口气，又因为这份松懈而显得更加狼狈的样子，继续说道：“但这证明了我的推演方向是正确的。你与那段数据碎片之间的关联，远超普通的信息残留。这增加了‘晏’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而是以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量子形态存在的可能性。”
可能性。
又是这个词。
它吊着她，让她无法挣脱。
凌瑶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她感觉自己像落入蛛网的飞蛾，每一次挣扎，都只会被傅琛编织的、名为“希望”和“数据”的丝线缠得更紧。
理智告诉她，这可能是傅琛更深层次的控制手段，用她对师尊的执念来牵制她。可情感上，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无法放弃。
再睁开眼时，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已经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
“我明白了。”她声音低哑，“数据透明，是吗？好。”
她抬起手，看着那冰冷的腕带，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傅总想‘看’，那就……看个够。”
她话语里的自嘲和决绝，让傅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凌瑶不再看他，转身走向休息区中央那张看起来极为舒适、实则布满监测探头的悬浮床。她背对着他坐下，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虚假的星空，背影单薄而僵直。
“我需要休息了。”她下了逐客令，声音里带着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
傅琛站在原地，看着她疏离的背影，视线在她微微起伏的肩线停留片刻，又落到自己随身终端屏幕上。那里，代表凌瑶情绪状态的曲线正在缓慢回落，但仍处于高位震荡。
他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关闭了实时数据显示窗口。
“好好休息。”他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然后，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休息区。
金属门悄然合拢，将空间彻底还给凌瑶和那片永恒的虚假星空。
直到确认他彻底离开，凌瑶一直紧绷的肩膀才骤然垮塌下来。她抬手捂住脸，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指缝间溢出。
她该怎么办？
恨他的不近人情和绝对掌控？还是……抓住他给予的这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之光？
那个她亲眼看着魂飞魄散的至亲之人，真的可能还存在于世间的某个角落吗？
而傅琛，这个亲手为她戴上枷锁，又在她最绝望的深渊旁投下绳索的男人，他布下的，究竟是救赎的微光，还是……一个更深邃、更让她万劫不复的陷阱？
她的心，在冰冷的绝望与微弱得可怜的火光之间，被反复撕扯，无处遁形。
连最后一点私密的思念，都成了他实验数据里跳动的符号。
这 feeling ，比任何物理上的禁锢，都更让她感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