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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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车厢内弥漫着沉默和一种无形的张力。萧怀瑾抱着那冰冷的粗陶坛子,身体随着马车晃动,眼神空洞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依旧荒凉的山景。坛子里的重量,是他无法承受的轻与重。

红袖和青旗坐在马车边缘,偶尔交换一个充满忧虑的眼神。九月闭目养神,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因颠簸触碰伤口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她的神经并未放松,大脑仍在高速运转,消化着昨夜获取的庞杂信息,规划着进入临山后的第一步。

行至一处僻静的山坳。此处地势稍缓,一条清澈的山涧潺潺流过,两岸是苍翠的松柏和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在初冬的萧瑟中顽强地绽放着星星点点的色彩。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在溪水上跳跃着碎金,空气清新冷冽,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这里远离尘嚣,幽静得只能听见水声和鸟鸣。

“停车。”九月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青旗依言勒住马缰。九月率先跳下马车,环顾四周。山清水秀,渺无人烟。正是安息的好地方。

“就这里吧。”她看着萧怀瑾,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让你阿姐,入土为安。”

萧怀瑾抱着坛子的手猛地一颤,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无声地再次涌出眼眶。这一次,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泪水滑落。红袖和青旗也默默下车,脸上带着深切的哀伤。

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昂贵的棺椁。青旗用随身携带的短刀和双手,在溪水旁向阳的坡地上,奋力挖出一个深坑。泥土的腥气混合着草木的清香弥漫开来。红袖则在一旁,默默地采撷了几束溪边的小野花,用衣襟小心地兜着。

坑挖好了。萧怀瑾走到坑边,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他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承载着姐姐最后存在的粗陶坛子,放入坑底冰冷的泥土中。动作轻柔得像怕惊醒一个沉睡的人。红袖将采来的野花,轻轻地、一朵一朵地放在坛子周围。那些小小的、不知名的白色和淡紫色花朵,在深褐色的泥土和冰冷的陶罐映衬下,显得格外脆弱而纯净。

九月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不是萧令仪,无法体会萧怀瑾此刻剜心剔骨的痛,但她理解失去至亲的沉重。看着那粗陋的陶罐被泥土一点点覆盖,她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对那个素未谋面却将命运强加于她的女子的敬意,对眼前这个被迫一夜长大的少年的怜悯,以及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最后一捧土覆上,堆起一个小小的坟茔。青旗找来一块相对平整的长条石头,用刀费力地削去棱角,做成一块简陋的木碑。他看向九月和萧怀瑾,眼神询问。

“不必刻名。”九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谨慎,“让她安静地睡在这里。名字…刻在心里就够了。”刻上名字,万一被有心人发现,徒增风险。无名之冢,反而是此刻最好的保护。

萧怀瑾看着那块光秃秃的木碑,嘴唇抿得发白,最终只是更用力地点了点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他对着小小的坟茔,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上了湿润的泥土。红袖和青旗也跟着跪下磕头。

九月也对着坟茔,深深地鞠了一躬。心中默念:萧令仪,你安息吧。你的托付,我九月接了。你的弟弟,我会尽力护他周全。你的家,我会尽力守住。至于能守多久,能走多远…就看天意和我自己了。

山风拂过,带来溪水的凉意和松柏的清香,吹动了坟茔上那几束野花,也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悲伤的气息,留下一种空寂的安宁。

“走吧。”九月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目光投向山外,“去临山。”

马车重新启程。萧怀瑾最后一次回望那片小小的坟茔,眼神中除了悲伤,更多了一份决绝。红袖和青旗也默默擦干了眼泪,神情变得坚毅起来。小姐(萧令仪)已经入土为安,他们剩下的路,就是跟着眼前这位“小姐”,走下去。

车辕碾过最后一道陡峭的山梁,视野豁然开朗,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破败感。临山县灰扑扑的城墙和屋舍轮廓,疲惫地匍匐在初春阴冷的天空下。城门口稀稀拉拉的行人裹着臃肿的、打满补丁的厚衣,神情麻木,步履蹒跚。一股混合着劣质煤炭、牲畜粪便、食物腐败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衰败气息,即使隔着车厢也隐隐透入。

九月掀开马车棉帘一角,寒风立刻裹挟着那股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呛得她眉头紧锁。

她的目光越过城楼门洞,精准地落在城内主街旁一栋格外显眼的建筑上,飞檐翘角依稀可见旧日的气派,但斑驳脱落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前石阶缝隙里杂草丛生,顽强地探出头。一块蒙尘的金字招牌斜斜挂着,在寒风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掉下来,招牌上“萧然居”三个大字倒是清晰可辨。

招牌下方,一块不知挂了多久的、边缘已经朽烂的“吉屋招赁”木牌,在风中无力地摇晃,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破败与凄凉。这景象,比萧怀瑾的描述更直观,也更刺眼,像一块巨大的疮疤,赤裸裸地展示着萧家的败落。

“阿姐…”身旁传来萧怀瑾低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身体因长途颠簸、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眼前这触目惊心的破败景象而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如纸,只有那双望向客栈的眼睛,燃烧着少年人刻骨的恨意、无助的哀伤,还有一丝近乡情怯的恐惧和…羞耻。

九月猛地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萧索破败的景象。车厢内光线骤然昏暗下来。她没有去看萧怀瑾,而是坐直了身体,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她的声音在昏暗的车厢里响起,低沉而清晰,如同淬火的钢铁,每一个字都敲在心上:

“记住,”

“你是萧怀瑾,萧家唯一的少爷,萧家未来的希望。”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对面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的红袖和青旗,“你们是萧家忠仆,萧然居的根基。”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萧怀瑾苍白而紧绷的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是萧令仪,萧然居的女东家。” 她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丝毫软弱,“眼泪和软弱,已经留在山坳里了。踏进那扇门,我们只有一条路……”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仿佛要将这信念刻进每个人的骨髓里:

“活下去。然后,把该拿回来的,连本带利,拿回来!”

萧怀瑾身体剧烈一震,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所有的浊气和怯懦都吸出去。他用力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挺直了瘦弱却努力想要撑起千钧重担的脊背,眼中最后一丝迷茫也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倔强取代。红袖和青旗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马车在萧然居紧闭的大门前缓缓停住。车轮碾过坑洼的泥地,碾碎了街面上死寂的空气。

青旗跳下车辕,脚踩在冰冷坚硬、布满尘土的地面上。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短暂的白雾。他看了一眼紧闭的、仿佛尘封了许久、象征着萧家最后堡垒的大门,又回头看了一眼车厢的方向,眼神里带着紧张,但更多是一种破釜沉舟、豁出去的决心。他上前几步,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拍响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笃!笃!笃!”

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弥漫着衰败气息的街道上突兀地、空洞地响起。那声音如同敲在旧日的棺椁上,又像是战鼓沉闷的第一声,重重地敲向了一个未知的、注定充满荆棘、搏杀与浴火重生的未来。

门内,死寂一片。

九月端坐车内,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车帘和紧闭的大门,看到了门内可能的窥视、猜疑、冷漠,以及即将扑面而来的、属于这个陌生古代世界的、冰冷而残酷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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