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残雪，拍打着战王府的廊柱。
书房内，烛火通明，将林苏随和萧珏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一个静立如松，一个安坐如山。
“加倍奉还？”萧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他看着眼前这个手握剧毒、笑意冰冷的女子，忽然觉得，上京城里那些关于她懦弱无能的传言，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不错。”林苏随将那包鹤顶红小心翼翼地收好，仿佛那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而是一件珍贵的宝贝。“林婉儿和太子萧澈，他们最在意的，无非是两样东西。一是太子之位，二是他们之间那份自以为是的‘情比金坚’。直接毒死林婉儿，太便宜她了，还会惹来一身腥。最好的报复，是毁掉她最珍视的东西，让她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萧珏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欣赏。他征战沙场多年，深谙攻心为上之道。林苏随的计策，正合此道。杀人，是下策；诛心，才是上策。
“你想怎么做？”他问道。
林苏随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宣纸，亲自研墨，然后提笔，蘸了蘸墨汁。
“王爷府中，可有擅长模仿他人笔迹之人？”她一边问，一边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那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刻意的柔弱，正是锦绣平日里记账时所用的字体。
萧珏的目光落在纸上，瞳孔微微一缩。她竟然连这一点都观察到了？
“夜鹰便可。”他沉声道。
“很好。”林苏随将笔放下，“那就请夜鹰模仿锦绣的笔迹，写一封信。信的内容……大概是这样。”
她凑近萧珏，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随着她的讲述，萧珏面具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亮起了一簇越来越盛的火焰。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是一种看到绝妙计策时的激赏。
这个女人的心思，缜密、狠辣，环环相扣，竟是让他这个玩弄权谋的老手，都感到一阵心惊。
“……最后，将这封信和这包‘鹤顶红’，一同放入一个锦囊，想办法，‘不经意’地让东宫的人截获。记住，一定要让太子萧澈，亲手打开这个锦囊。”林苏随说完，直起身，眼中闪烁着运筹帷幄的自信光芒。
“好一个一箭双雕的离间计。”萧珏缓缓开口，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笑意，“不仅能让他们反目成仇，还能顺便在本王这位好侄儿的心里，种下一根名为‘猜忌’的毒刺。他日后，怕是再也无法真正信任任何人了。”
“这不正是他们应得的报应吗？”林苏随冷冷一笑。
信任，是她前世最缺乏，也是今生最不敢奢求的东西。既然萧澈和林婉儿亲手打碎了原主对信任的全部幻想，那她便让他们也尝尝，被最亲近之人背叛，是什么滋味。
“夜鹰。”萧珏对着空气，淡淡地喊了一声。
黑影一闪，侍卫统领夜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中央，单膝跪地。
“主子。”
“按王妃说的去办。”萧珏命令道，“务必做得天衣无缝。”
“属下遵命。”夜鹰接过林苏随写好的字条，没有丝毫迟疑，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了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又恢复了宁静。
林苏随看着萧珏，忽然开口道：“王爷就不怕，我是在利用你，来报我自己的私仇？”
萧珏闻言，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太子萧澈，不止是你的仇人，也是本王的。”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三年前北境那一战，本王身中剧毒，固然是蛮族所为。但若非有人暗中泄露了我的行军路线，我又岂会陷入十面埋伏的绝境？”
林苏随心中一凛。她知道，萧珏口中的“有人”，指的定然就是当今太子，萧澈！
原来，他们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所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萧珏看着她，缓缓说道，“从今往后，你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你尽管放手去做，这战王府，便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不仅仅是一个盟约，更是一个承诺。
林苏随的心，在这一刻，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暂时并肩而立的人。
……
东宫，毓庆殿。
太子萧澈正烦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
距离林苏随大婚已经过去了两日，按照计划，她此刻就算不死，也该病入膏肓了。可战王府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他派去打探的人，都被挡在了听雪院外，只说王妃水土不服，正在静养。
静养？
萧澈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脱离掌控。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太监匆匆从殿外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喜色。
“殿下，殿下，有消息了！”
“快说！”萧澈猛地停住脚步。
“这是咱们安插在战王府外围的人，刚刚从一个出府采买的杂役身上截获的！”太监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布囊，双手呈上。
萧澈心中一喜，一把夺过布囊，急切地打开。
他原以为，里面会是锦绣传来捷报的信笺。
可当他倒出里面的东西时，脸色却瞬间变了。
布囊里，没有捷报，只有一个小小的、绣着婉字的锦囊，以及……一封折叠好的信。
那个“婉”字，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林婉儿的闺名！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的心头。他颤抖着手，展开了那封信。
信上的字迹，他认得，是锦绣的。可信上的内容，却让他如遭雷击！
“二小姐亲启：
毒香之计已败，林氏贱人似有察觉，竟称病不出，滴水不进，奴婢无法下手。幸小姐早有后备之策，此物奴婢已妥善收好。请小姐放心，三日后便是太子寿宴，届时奴婢定会寻得良机，将此物投入太子酒中。待大事一成，您便是这大夏未来最尊贵的女人！
——锦绣绝笔”
信的旁边，那个绣着“婉”字的锦囊里，静静地躺着一包白色的粉末。
萧澈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毒香……后备之策……投入太子酒中……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身后的书案上，发出一声巨响。手中的信纸和锦囊，飘然落地。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
婉儿？他那个温柔善良、纯洁如白莲花般的婉儿，怎么会……怎么会想要毒杀他？！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心腹太监被他吓坏了，连忙上前搀扶。
“滚开！”萧澈一把将他推开，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无法接受！
林婉儿是他心中的白月光，是他认定的未来太子妃，是他愿意为之扫平一切障碍的心爱之人。他为了她，不惜设计陷害林苏随，不惜与手握重兵的镇国将军府交恶。
可现在，这封信，这包毒药，却像一盆最冰冷的脏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原来，她之前所说的一切，那些“非君不嫁”的誓言，那些“只愿与君长相守”的情话，全都是假的！
她的目标，根本不是他的人，而是他身后的太子之位，是那至高无上的皇后宝座！
她甚至……嫌他碍事，想要除掉他，自己取而代之！
一股混杂着背叛、愤怒、屈辱的滔天怒火，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来人！”他嘶吼道，“即刻去镇国将军府，将林婉儿给本宫‘请’进宫来！”
……
一个时辰后，林婉儿被“请”到了毓庆殿。
她来的时候，还满心欢喜，以为是太子想念她了。她特意换上了一身萧澈最喜欢的鹅黄色衣裙，脸上带着娇羞而期待的笑容。
可当她踏入大殿，看到的却是萧澈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以及满地的狼藉。
“澈哥哥，你这是……”她心头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萧澈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一步步地向她走近，林婉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澈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大殿。
林婉儿被这一巴掌打得摔倒在地，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澈。
“你……你打我？”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打你？”萧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怜惜，只有无尽的憎恶与失望，“本宫恨不得杀了你这个毒妇！”
他弯下腰，一把抓起地上的信和那包毒药，狠狠地摔在了她的面前。
“你自己看！这就是你给本宫的‘惊喜’吗？啊？！”
林婉儿颤抖着拿起那封信，当她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整个人如坠冰窟，瞬间血色尽失。
“不！这不是我写的！澈哥哥，这不是真的！是有人陷害我！”她惊恐地尖叫起来，拼命地摇头。
“陷害？”萧澈冷笑一声，指着那个绣着她名字的锦囊，“那这个呢？这也是别人陷害你的吗？林婉儿，你当本宫是傻子吗！”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林婉儿彻底慌了，她爬过去，想要抱住萧澈的腿，却被他一脚踹开。
“澈哥哥，你听我解释！一定是林苏随！一定是那个贱人搞的鬼！她恨我，她想毁了我！”林婉儿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嘶喊着。
“林苏随？”萧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对！一定是她！”林婉儿见状，连忙说道，“她知道锦绣是我的人，所以她故意伪造了这封信，想让我们反目成仇！澈哥哥，你要相信我啊！我那么爱你，怎么可能害你呢？”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若是平时，萧澈或许真的会信了。
但是，这封信里，提到了“毒香之计”。
这件事，只有他和林婉儿两个人知道！林苏随一个深居王府、病得快死的人，她是如何得知的？
除非……锦绣被抓了，全都招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萧澈的心又沉了下去。
如果锦绣真的被抓了，那么林苏随此刻，根本不是什么“病重”，而是在看他的笑话！
他，还有林婉儿，从头到尾，都被那个他们以为是废物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巨大的羞辱感和挫败感，让萧澈几乎发狂。
他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林婉儿，无论这件事的真相如何，他心中的那根刺，已经深深地扎下了。
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了。
“够了。”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从今日起，你禁足于府中，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半步。太子寿宴，你也不必参加了。”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内殿，留下林婉儿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面如死灰。
她知道，她完了。
她和太子之间，那道最坚固的信任堤坝，已经，彻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