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泠弦走进司夜珩办公室的时候，他正背对门口，伫立在那面俯瞰全城的落地窗前。
午后强烈的阳光将他的轮廓勾勒成一道挺拔的剪影，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大片阴影。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闻得到他指间夹着的一支雪茄，正无声地燃烧，那股浓郁的烟草气息混杂着冷冽的木质香，交织成一种具有强烈侵占性的气场。
夜泠弦的脚步很轻，踩在厚重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男人没有回头。
“过来。”
他的声音有些懒散，穿过宽阔的空间，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感。
夜泠弦依言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朝楼下望去。从108层的高度，地面的一切都渺小如蝼蚁，车流汇成沉默的河。
她很清楚，他看的不是风景。
果然，司夜珩抬了抬手，修长的手指指向斜对面那栋稍矮一些的写字楼。
“浮光集团，今天很热闹。”他轻描淡写地开口，语调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我听说，有人跪在董事长办公室里，哭得像条被主人抛弃的狗。”
夜泠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一切都在她的剧本之内，洛天明的崩溃，洛景和的焦头烂额，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她就是那个设定好程序的上帝，冷眼旁观着里面的人物，精准地执行每一个动作。
“一个愚蠢的人，在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仅此而已。”她平静地回应。
司夜珩终于转过头来，正眼看她。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赞赏，也没有满意，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窥探灵魂的探究。
“设计这一切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他问，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蛊惑的意味，“看着他一步步掉进你挖好的坑里，看着他惊慌失措，看着他跪地求饶……有没有一点点……兴奋？”
夜泠弦的内部系统一片沉寂。
兴奋？
不，那是一种多么低级的情绪。
对于“剧作家”而言，只有逻辑的闭环，计划的完美执行，才能带来一丝程序运行完毕后的宁静。
前世在那个地狱般的疗养院，那些人为了逼她交出母亲留下的遗物，用尽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
电击、水刑、吐真剂……每一次的痛苦都让她以为是极限，但下一次总能刷新她的认知。
在无尽的折磨中，她早就学会了如何将自己的情绪与肉体彻底剥离。
情绪是弱点，是负累，是会让她在痛苦中彻底疯掉的毒药。
“那只是达成目的过程中，必然会产生的中间产物。”她回答得像一台没有感情的精密计算机，“我的目标是结果，过程中的杂音，没有分析的价值。”
“杂音？”司夜珩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带着沉闷而危险的共鸣，“你真是……越来越让我觉得有趣了。”
他随手掐灭了雪茄，转身走回那张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
“你的第一幕演出，效果不错。作为观众，我很满意。”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不轻不重地推到夜泠弦的面前，“所以，这是给你的奖赏。”
夜泠弦的视线落在文件上。
封面上几个醒目的大字：《关于浮光集团的恶意收购及做空计划书》。
她的瞳孔没有半分收缩，心跳也未曾加速一毫一厘。
来了。
真正的考验。
司夜珩不是在奖赏她，他是在试探她。他想亲眼看看，当她拿到这份亲手摧毁自己“家族”企业的计划书时，那张完美的面具上，会不会出现一丝裂痕。
他想验证，她这个完美的人偶，到底有没有心。
夜泠弦伸出白皙的手指，捏起了那份计划书。
纸张很厚，带着打印油墨特有的冷淡气息。
她翻开，一页一页，看得很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她拥有超忆症的大脑里。
这是一份由天穹集团顶尖金融团队做出的方案，详尽，狠辣，从财务漏洞、市场份额、舆论攻击等各个方面都设计了天罗地网。只要启动，浮光集团这艘看起来还算光鲜的船，会在一个月内被彻底拆成碎片。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秦风站在不远处，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他看着那个女孩，那个看起来比他刚大学毕业的侄女还小几岁的女孩，正平静地翻阅着一份足以让一个老牌豪门灰飞烟灭的计划。
她的脸上，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平静得让人心底发寒。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司夜珩也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她，像一头狮子在观察自己的猎物。他期待着，期待着能从她脸上捕捉到哪怕一毫一厘的挣扎、痛苦，或者不忍。
然而，他失望了。
夜泠弦很快就翻完了整份计划书。她合上文件，抬起头，直直地对上司夜珩探究的视线。
“这份计划，不够好。”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
秦风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天穹集团王牌团队耗时数周做出来的方案，她竟然说……不够好？
这女孩的狂妄，简直没有边际。
司夜珩却挑了挑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感兴趣了。“哦？说来听听。”
“太慢，太分散，而且……不够痛。”夜泠弦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这份计划的“弱点”。
“第一，你们选择的切入点是浮光集团的现金流问题。这没错，但洛景和这个人极度爱惜羽毛，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动用他藏在海外的信托基金来填补这个窟窿。那笔钱不在浮光集团的账面上，你们的财务模型没有计入。这会给他的现金流续命至少三周，足以让他找到新的投资方来稀释我们的狙击。”
“第二，舆论攻击选择从产品质量入手，效率太低。浮光集团做的是奢侈品，消费者购买的是品牌溢价和社交身份，而不是产品本身。你们的舆论战只会让普通大众看热闹，他的核心客户群根本不会动摇。要打，就打他的私德，打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儒商’人设。”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夜泠弦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文件封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们的计划，只是想让浮光集团破产。而我的目的，是让洛景和……一无所有，身败名裂。”
秦风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冒出了冷汗。
这个女人……她不是要复仇，她是要把人推进十八层地狱，再浇上一层滚烫的铜汁。
司夜珩的眼底终于变了。
那是一种找到了同类的，极度兴奋的光芒。
“你的方案呢？”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不需要这么复杂的方案。”夜泠弦说，“我只需要一个支点，就能撬动整个洛家。而这个支点，我已经找到了。”
她没有说支点是什么，这是她作为剧作家的底牌。
“很好。”司夜珩站起身，绕过巨大的办公桌，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巨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那股带着淡淡雪茄味的侵略性气息，更加浓郁地扑面而来。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
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胸针。
胸针的设计很简约，是一片黑色的鸢尾花，花蕊的部分，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黑钻，在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这是你的第二份奖赏。”司夜珩拿起那枚胸针，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弦音，“很配你。”
夜泠弦看着那枚胸针，大脑在0.01秒内就完成了分析。
顶级工艺，内置微型芯片。功能：高精度定位，环境音采集。
这不是奖赏。
这是一条项圈。
一条华丽、昂贵，代表着绝对归属的项圈。
一旦戴上，她就将彻底成为司夜珩的“所有物”，再无隐私可言。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司夜珩似乎很满意她的“顺从”。他俯下身，靠得极近，近到夜泠弦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耳廓。
他抬起手，撩开她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动作慢条斯理，带着狎昵的玩味。
然后，他亲手将那枚冰冷的胸针，别在了她黑色的裙子上，心脏正上方的位置。
金属的微凉透过薄薄的布料，贴上她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我的剧作家，”他的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要随时确保你唯一的观众，能看清楚舞台上的每一个细节，听清楚每一个演员的哀嚎。”
掌控与反掌控的博弈。
他以为他给她戴上了项圈，殊不知，这也正是她想要的。
被标记，意味着被庇护。
在这个充满豺狼虎豹的世界里，成为最强大的那头猛兽的所有物，本身就是最安全的伪装。
这条项圈，是枷锁，也是她的护身符。
“我很喜欢。”夜泠弦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他刚才只是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谢谢司先生的礼物。”
司夜珩直起身，看着胸针静静地躺在她胸口，黑色的鸢尾花，衬着她苍白的皮肤，有一种诡异又和谐的美感。
他笑了。
那是一种心满意足的，野兽捕获了心爱猎物的笑容。
“去吧。”他挥了挥手，“我等着看你的新剧本。别让我等太久。”
“不会的。”
夜泠弦转身，毫不留恋地向门口走去。
当她握住门把手的时候，秦风才仿佛从刚才那窒息的氛围中活了过来。他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再看看自己老板脸上那前所未见的，近乎着迷的神情，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老板不是找来了一把刀。
他是……引来了一个深渊。
夜泠弦走出办公室，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男人的视线。
她低头，看了一眼胸口那枚冰冷的鸢尾花。
项圈已经戴上。
那么，游戏，现在才算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