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色半明半暗，像一块洗了太多次的脏抹布。
王锤的公寓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惨白的光，照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烟灰缸已经满了，烟雾把空气搅得浑浊不堪。
剪辑软件的时间线上，昨晚的所有素材静静躺着。针孔摄像头拍下的、他自己狼狈的视角；直播录屏里，那个男人安静唱歌的侧脸。
他点下播放键，没有声音。
画面无声地流淌。
他看着自己如何僵在门口，如何被让进那片温暖的灯光里。看着那碗面条的热气，仿佛还能烫到自己的脸。看着那个叫苏清的女孩，如何从紧张戒备，到最后趴在桌上哭着睡着。
最后，是那个男人，夜欢。
他为女孩盖上毯子，然后就那么坐在吧台的灯下，安静地翻着一本书。
没有看镜头。
一次都没有。
王锤关掉视频，烦躁地抓了一把用发胶固定了一夜、已经变得黏腻的头发。
他打开录音设备，清了清嗓子，试图按原计划录制解说。
“家人们请看，这就是高端的猎人，他用一碗廉-……”
他说不下去。
胃里一阵翻涌。他关掉麦克风，冲到水槽边干呕。
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有一股酸水顶着喉咙。
王锤靠在冰冷的瓷砖上，点了第二包烟的第一根。
删除所有素材？
这个念头只闪现了一秒。他舍不得，这泼天的流量，是他做梦都想抓住的机会。
写一篇长文，为夜欢洗白？
他吐出一口烟圈，自嘲地笑了。那等于公开承认自己是个傻子，之前所有的判断都是狗屁。他那个“正义打假人”的人设，会碎得比烟灰还彻底。
烟头在烟灰缸里被狠狠捻灭。
他死死盯着屏幕，在反复的拉扯中，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商人的精明。
他找到了一个最聪明的，也最“鸡贼”的方式。
他不做审判者。
他把判断的权利，交还给观众。
王锤坐回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他删掉了所有准备好的文案和脚本，将视频重新剪辑。
没有一句主观的评判，没有一句引导性的解说。
他只用最简单的黑底白字，陈述事实。
【我敲响了门】
【他让我进去了】
【他为我做了一碗面】
【他说，他开这家店，是为了给所有白天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一个舔伤口的地方】
【他唱了一首歌】
视频的标题，他反复修改了十几遍，最终定格。
《我伪装成流浪汉，去测试那家全网黑的陪玩店，结果……我沉默了。》
在视频的最后，屏幕全黑，只留下了一行孤独的白字。
“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各位，你们自己看吧。”
清晨六点整。
王锤将这个长达十几分钟的视频，发布在了自己的全平台账号上。
然后，他关掉电脑，拉上窗帘，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
视频发布后的第十分钟，评论区还是一片祥和。
“大锤老师又整活了？”
“前排占座，先赞后看！”
第三十分钟，风向开始变了。
“卧槽……这面条，看得我饿了。”
“等等，这个老板的态度……好像跟校园墙上说的不一样啊？”
第一小时，视频被平台算法捕捉，开始疯狂推送。
最先沦陷的，是无数正在通勤路上的“社畜”。
地铁摇晃的车厢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当那句“敬你弯着腰，上山往高出走”的歌声响起时，他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了屏幕上。
写字楼的电梯里，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看着夜欢那段关于“社畜”的独白，攥紧了手里的咖啡杯，滚烫的液体溢出来烫到了手，她却毫无知觉。
视频的转发和点赞，开始呈几何级增长。
无数沉默的“无名的人”，用一个默默的转发，完成了自己的投票。
上午七点半，视频被光速转回了事件的起点——江城大学校园墙。
如果说之前的帖子是丢进湖里的一块石头，那王锤这个视频，就是一颗深水炸弹。
之前所有跟风辱骂、义愤填膺的学生，在看完这个“流浪汉视角”的完整记录后，彻底傻眼了。
论坛出现了长达一分钟的死寂。
然后，是火山喷发般的刷屏。
“卧槽！这……这是我今年看过最牛逼的视频！”
“大锤这次封神了！他什么都没说，却说了一切！”
“这还需要评价吗？事实就摆在眼前！那个老板，是个好人！是个真正的好人！”
“破防了，那首《无名的人》一出来，我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在宿舍哭得像狗一样。”
“真相大白了！原来是英雄救美反被诬陷！这才是事情的完整经过！”
王锤的“沉默”，反而成了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它狠狠地，抽在了所有造谣者，和那些盲目跟风的看客脸上。
当观众们从巨大的情感冲击中回过神来，他们立刻意识到，这样一个好人、这样一家好店，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被网暴得有多惨。
巨大的同情，瞬间转化为了对始作俑者的滔天怒火。
“我靠！我昨天还骂了老板！我真不是人！”
“那两个女的呢？叫什么来着？李莉和张蕊是吧？滚出来受死！”
“她们嘴里那个恶心的店主，给流浪汉做的面都比她们的脸干净！”
愤怒的火焰被彻底点燃。
无数愤怒的评论和@，像潮水般涌向李娜和刘若墨的社交账号。
校园墙上，一个全新的、被标为血红色“爆”字的热帖，瞬间被顶到了最高处。
标题是：
《@李娜@刘若墨，请出来给“无名的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