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庭走了。
官袍贴在后心，又湿又凉。
他每走一步，腿肚子都筛糠似的抖着，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出了澄心殿。
他觉得自己不是刚面完圣，而是刚从一个看不见的、绞杀人心的磨盘上，侥幸捡回了半条命。
送走了张庭，夏无双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
他坐回龙案后，看着那堆依旧不见减少的奏折，长长吐出一口气。
【奏折改革2.0版本（事由简陈）已正式发布。】
【项目负责人：张庭。】
【政治背书：李刚。】
【项目评估：完美。】
可项目规划得再好，活，还是得他这个皇帝亲自干。
现在吃的苦，都是为了将来的福报。
现在玩命批折子，是为了将来能安心地睡遍天下。
他拿起一本奏折，埋头批阅。
“江南织造府奏：今年新贡丝绸一千匹已在运送途中……”
“嗯，入库。”
回头让秦越去看看，织机也该升级了。
丝绸这么好的东西，光给朕用太浪费，得想办法做成爆款，卖到海外去，赚外国佬的银子！
他又拿起一本。
“河东道转运使奏：境内有煤山，近有山民私采贩卖，请派兵弹压，封禁煤山……”
夏无双的眉头拧了起来。
又是封禁？又是弹压？
这些官吏的脑子里，除了堵，就没别的东西？
煤炭，那可是未来的工业血液！
他在奏折后面用朱笔写下批语。
“煤山乃天赐之物，百姓取用，何罪之有？着地方官府介入，规范开采，制定市价，抽税即可。不可与民争利，更不可断民生路。另，取煤山石样本，送至京城工部。”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水力鼓风机驱动的炼钢炉旁，黑色的煤炭正熊熊燃烧。
农业、工业、军事、民生……
时间就在他一笔一划的批阅中悄然流逝。
烛火跳动，殿外天光渐暗。
“陛下，午时已到，该用膳了。”
殿外传来赵高特有的、压着嗓子的声音。
夏无双从奏折堆里抬起头，眼皮发涩。
他抬手，捏了捏僵硬的后颈。
只轻轻一转，颈骨深处便传来“咯”的一声闷响。
一股酸麻的刺痛，顺着脊骨窜上头皮，让他半边身子都僵了一下。
这具身体的底子还是太虚了，坐久了就浑身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就想，要不要找个手脚伶俐、模样俊俏的小宫女，给自己捏捏肩，捶捶背？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给掐灭了。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刚刚才用勤政爱民的形象，把李刚那个老顽固给忽悠瘸了。
这要是今天刚说完大话，明天就传出自己在澄心殿里让宫女按摩享乐的消息，那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卷王人设，不就塌了？
李刚那老头儿的鼻子比狗还灵。
一旦被他知道，指不定又要跑到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什么陛下当以国事为重，切勿沉迷女色之类的废话。
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绝对不能因为这点小小的享受而功亏一篑。
夏无双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股莫名的憋屈涌上心头。
想他前世当社畜，996加到半夜，累得像条死狗，好歹还能花钱找个师傅来一套全身推拿。
现在倒好，当了皇帝，富有四海，结果累了连个正经按摩都得忍着！
我这皇帝当的，简直是命苦！
忍！
为了将来能左拥右抱，为了后宫三千佳丽，为了睡遍大夏的终极KPI，这点苦，必须忍！
怀着这种悲壮的心情，夏无双简单用完午膳，倒头就睡。
那张升级过的、铺着五层棉垫的柔软龙床，是他这几天唯一的慰藉。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等他再次被赵高轻声唤醒时，一睁眼，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偏西。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申时过半了。”
睡了足足两个时辰。
夏无双伸了个懒腰，筋骨舒展，感觉身体的疲累去了大半。
他重新坐回龙案前，再次投入到与奏折的战斗之中。
有了李刚这个总工程师，他的工作压力确实小了不少。
很多需要他费心去权衡的政务，现在都可以直接打包，扔给北境战备物资筹措小组去处置。
他只需要专注于那些真正需要他拍板的战略性问题。
秦越的水力连杆鼓风机项目，后续要如何推广？
“蜂巢计划”的第一批人手，什么时候能把消息递回来？
清查出来的那些贪官污吏，是杀鸡儆猴，还是流放三千里？
一个又一个的项目，在他脑中成型、优化。
夜色，渐渐深了。
澄心殿内，烛火通明，将皇帝伏案工作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就在夏无双感觉眼睛又开始干涩时，殿外传来一阵细碎而轻快的脚步声。
赵高躬着身子，脸上那股子喜气几乎要溢出来，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大喜事！”
夏无双抬起头，有些意外。
“何事？”
赵高躬着身子，声音都透着一股献媚的轻快。
“回陛下，礼部和内务府那边，刚刚递了牌子。说是……为陛下甄选秀女，充实后宫的章程，已经拟好了！”
他将一份崭新的文书高高举过头顶。
“明日一早，旨意便会发往大夏各州府，正式昭告天下，为陛下选妃！”
选妃！
夏无双批阅奏折的朱笔，骤然停在半空。
一滴朱砂墨，从笔尖坠落，在明黄的奏纸上洇开一个刺目的红点。
来了！
终于来了！
他辛辛苦苦搞改革，兢兢业业批奏折，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不就是为了享受这皇帝专属的、至高无上的终极福利吗！
【核心KPI即将达成！】
【后宫扩建项目，正式启动！】
【项目预期回报：无法估量！】
他胸膛里那颗心脏，开始一下一下，重重地跳动起来，震得他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国色天香、环肥燕瘦的绝色佳人，正从大夏的各个角落，向着皇宫汇聚而来。
江南水乡的温婉才女。
北地草原的明艳明珠。
将门之后的飒爽英姿。
书香门第的清纯闺秀……
一想到那种生活，夏无双就觉得，之前受的那些苦，全都值了！
什么颈椎酸痛，什么勤政人设，在后宫三千这个终极目标面前，全都是屁！
他缓缓吐出一口压抑了许久的浊气，伸手，接过了那份还散发着墨香的选妃章程。
指尖，竟有些微微发烫。
他一字一句地看着，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难以抑制的笑容。
“知道了。”
他放下章程，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快。
“让礼部……”
夏无双的手指，在那份章程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
“再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