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法天尊的神躯在微微颤抖，天尊法袍无风自动，边缘迸射出丝丝缕缕的紫色电光。
孙悟空那番话，那放肆的笑声，比斩仙刀更利，一句句，一下下，当着满天神佛的面，剐在他的神心上。
一个喊着要看。
一个嚷着要杀。
偏偏那个要看的，是连玉帝都头疼的泼猴，他惹不起。
“好！”
普法天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之音。
“好得很！”
他怒视轮回镜，仿佛要将镜中那个即将转世的怨魂瞪得魂飞魄散。
“本尊今日，便要亲眼看看！”
“一个心怀滔天怨气、死不瞑目的凡人亡魂，转世之后，能生出什么善果来！”
他猛地一甩袖袍，对掌镜仙官厉声下令。
“给本尊跳过他那些咿呀学语的无聊光景！”
“本尊没工夫看他怎么含着金汤匙长大！”
“直接快进！给本尊看他这一世，如何结出怨毒之果！”
掌镜仙官不敢怠慢，仙力疯狂注入。
嗡——
轮回镜的镜面一阵剧烈扭曲，光影如瀑布般飞速流淌。
锦衣华服的婴孩，牙牙学语的孩童，书房中苦读的少年……无数画面一闪而过。
最终，光影定格。
一座人间城池的繁华景象，如画卷般在众仙面前展开。
镜中的林澈，已是十八九岁的青年。
他身穿一袭月白锦袍，腰悬美玉，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与前两世的苦难困顿判若云泥。
这一世，他投了个好胎。
“嘿，有点意思。”
哪吒摸着下巴，眼中满是好奇。
“前两世不是乞丐就是苦力，这一世成了富家公子，不知这骨头还硬不硬。”
轮回镜中，青年林澈正带着几个家仆，骑着高头大马，悠然出城。
马蹄踏过青石路，穿过熙攘的集市，一路向东。
很快，一座山岭横亘于前。
岭前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血色大字。
黑风岭。
看到这三个字，孙悟空扛着金箍棒的肩头微微一动，那双洞彻虚妄的火眼金睛里，燃起一簇奇异的火苗。
这地方，他熟。
就在此时，山林深处，骤然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与兵刃交击的闷响！
“有情况！”
林澈猛地勒住缰绳，神情一肃。
他身后的家仆们个个面如土色。
“公子，是山贼！这黑风岭的山贼杀人不眨眼啊！”
“公子，绕路吧！万万不可多管闲事！”
林澈并未理会，他翻身下马，拨开身前的灌木，目光投向林中。
只一眼，他整个人便定在了原地。
山林间的空地上，血腥气冲天。
七八个商人模样的路人倒在血泊中，早已没了气息。
十几个凶悍的盗匪，正狞笑着，围住最后一名商人。
那商人约莫五十来岁，身穿锦缎，体态臃肿，此刻正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热，不住地磕头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钱！金子！都在这儿！都给你们！”
为首的盗匪，是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
他一脚踩在那商人的脸上，用沾满泥土的靴底反复碾压，发出野兽般的狂笑。
“钱，老子要！”
“你的命，老子他娘的也要！”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鬼头刀化作一道寒光。
噗嗤！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滚落在林澈的脚边不远处，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还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不解。
独眼龙将刀上的血在尸体衣服上随意一抹，又朝着无头尸身狠狠啐了一口。
“呸！肥猪一样的玩意儿！”
林澈身后的家仆们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已经吓得腿肚子抽筋，几乎要从马上摔下来。
“公子，快走！快走啊！被发现了咱们都得死！”
“闭嘴！”
林澈低喝，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寒意。
他没有动。
他就站在那里，隔着摇曳的树影，一双眼睛死死锁定了那群正在瓜分财物的盗匪。
尤其是那个独眼龙。
他要把这些人的脸，一笔一划，刻进脑子里。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
是愤怒。
是与第二世，在码头眼看恶少欺凌少女时，一模一样的，从灵魂深处燃起的火焰！
斩仙台上。
哪吒看得直皱眉。
“怎么回事？这一世变怂了？上一世不还敢捡石头跟人拼命吗？”
“是啊，如今有钱有马有家仆，怎么反而不敢上了？”
不少仙神都露出了失望之色。
普法天尊的嘴角，则重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看，这就是凡人。
穷困时，烂命一条，血气方刚。
富贵了，便惜命如金，畏缩不前。
这就是人性之劣！
然而，孙悟空却没说话。
他只是歪着脑袋，一双火眼金睛穿透了轮回镜的画面，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被独眼龙一刀枭首的肥胖商人。
他看的不是尸体。
而是从那尸体上，正在缓缓飘散，即将归入轮回的一缕魂魄。
那魂魄的气息……
孙悟空的嘴角，咧开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弧度。
他的记忆，瞬间回溯到上一世的轮回画面。
金平城，阴暗潮湿的大牢。
那个同样身穿锦缎，同样身形肥胖，凑到少年林澈耳边，用最恶毒的语言揭露罪恶，并下令将他虐杀至死的城中恶霸。
王霸天！
没错！就是这股气息！
一模一样！
“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孙悟空猛地仰天，爆发出震动九霄的狂笑，他将金箍棒重重往地上一顿！
咚！
整个斩仙台，连同周围的云海，都跟着剧烈摇晃！
所有仙神都被他这一下搞蒙了。
“猴哥，你……你笑什么？”哪吒不解地问。
孙悟空伸出毛茸茸的手指，指着轮回镜里那具冰冷的无头尸，笑得浑身发抖，几乎喘不过气。
“报应！”
“他娘的，这就是报应啊！”
他猛地转过身，火眼金睛扫过满天错愕的神佛，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宣布。
“你们知道那头被杀的肥猪是谁吗？”
“他！就是上一世，害死这小娃娃的那个狗贼，王霸天！”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天雷，在斩仙台上空轰然炸响！
全场死寂！
“什么？是他？”
“那个官匪勾结，害死林澈第二世的王霸天？”
“他转世成了个富商，结果又被山贼给杀了？”
“这……这因果循环，也太快，太巧了吧！”
太白金星捻着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天道好轮回，因果报应，果然是分毫不差。”
普法天尊的脸，彻底僵住了，那抹刚刚浮现的冷笑，凝固在嘴角，显得无比滑稽。
他刚刚才用林澈的“怨气”作为攻击的利器，转眼间，制造这股怨气的罪魁祸首，就在他眼前遭了现世报。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
这是天道亲自下场，握着他的手，左右开弓地抽他耳光！
孙悟空笑得更欢了，他指着面如死灰的普法天尊，咧着大嘴。
“天尊，看到了吗？”
“这就叫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那王八蛋害死俺这小兄弟，这一世，立马就被山贼给剁了！痛快！真是痛快啊！”
普法天尊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悟空却还没打算放过他。
他嘿嘿一笑，猴脸上满是促狭，又把手指指向了镜中的林澈。
“不过，这事儿还没完呢！”
“真正好玩的，还在后头！”
众仙的注意力，再次被他牢牢吸住。
“猴哥，什么更好玩的？”
孙悟空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而后一字一顿，声音响彻全场。
“那王八蛋是遭了报应，死得活该。”
“可俺这小兄弟，他不知道啊！”
他指着镜中那个紧握双拳，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的青年林澈。
“你们看他那副表情！”
“他现在心里想的，肯定是不能让这群天杀的强盗逍遥法外！他要去报官，要去揭发，要为这群被杀的‘无辜’商人，讨一个公道！”
孙悟空说到最后，自己都乐得用金箍棒直拍大腿。
“前一世，被人家往死里整，含冤而死。”
“这一世，居然还要上赶着，为害死自己的仇家转世的倒霉蛋，去申冤报仇！”
“哈哈哈哈！你们说，这是不是三界之内，最他娘有趣的以德报怨？！”
“这小娃娃，真是对俺老孙的胃口！太对胃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