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过河滩，卷起沙砾，打在车身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去你该去的地方。”
“做你真正‘擅长’的事。”
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扎进耳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式的笃定。
楚曦站在原地，河水的腥气混杂着眼前男人身上那股冷硬的铁血煞气，压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经脉里反噬的痛楚在这一刻变得尖锐，提醒着她此刻的虚弱和绝对的力量差距。
跟他走？去一个未知的、显然被严密掌控的地方？做“擅长”的事？无非是继续被卷入这血腥的“合约”链条，成为他们手中另一把更锋利的刀，去收割下一个“祭品”？
她黑色的瞳孔里结着冰，没有丝毫动摇。
“我选一。”她的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七爷对于她的选择似乎并不意外。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要将她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倔强刻印下来。
“可以。”他没有丝毫劝阻的意思，干脆利落地点头。然后，他从冲锋衣的内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比之前疗养院西装男送来的那个更厚实。他没有递过来，而是随手扔在了两人之间的地上。
信封落在砂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足够你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慷慨还是施舍，“记住你的选择。今晚之后，忘了这里的一切。”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拉开车门，动作干脆利落。黑色的轿车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车灯亮起，刺目的光柱撕裂夜幕，将楚曦苍白的面孔照得一片雪亮。
车子没有丝毫停留，调转车头，碾过坑洼的土路，迅速消失在浓郁的黑暗里，只留下尾灯的红光在视野里拖曳出短暂的残影。
直到引擎声彻底远去，周围只剩下风声呜咽，楚曦紧绷的肩背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线。她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弯腰，捡起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
指腹划过牛皮纸粗糙的表面，里面是摞得紧密的纸币硬度。一笔足以让普通人眼红的“封口费”。
她捏着信封，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匍匐在河湾黑暗里的废庙。
顾言舟还在里面。
那个刚刚得知自己“好运”真相、信仰崩塌的“担保人”。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然后，将信封塞进背包，迈开脚步，不是走向来路，而是再次走向那座废庙。
庙门依旧虚掩着，里面死寂无声。
楚曦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未散尽阴煞气的冰冷空气涌出。庙内比之前更加黑暗，只有破损的屋顶漏下几点惨淡的星芒。
顾言舟还瘫坐在之前的位置，背靠着倾倒的供桌残骸，头深深埋在膝盖里，整个人缩成一团，一动不动。那两块失去效用的符文板砖散落在他脚边，沾满了泥污。
听到推门的声响，他猛地一颤，受惊般抬起头。
脸上泪痕和污渍交错纵横，眼睛红肿，眼神空洞，里面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尚未消散的恐惧。他看到去而复返的楚曦，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楚曦走到他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副狼狈脆弱的模样。
“他死了。”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破庙里显得格外冰冷清晰，“疗养院那边，认为是我最后那一下加速了他的死亡。”
顾言舟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注入了一丝活人的情绪——那是极致的惊恐和负罪感。
“不……不是……”他声音嘶哑得厉害，“是因为我……是我打断了你……是我……”他猛地抬起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蜷缩起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刚才外面来了个人。”楚曦打断了他的自责，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离开这里，永远闭嘴。”
顾言舟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脸上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我拿了钱。”楚曦继续说道，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你的‘售后’有人处理了。暂时，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
顾言舟愣住了，消化着这句话里的信息。有人来了？给了封口费？处理售后？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带着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残忍，让他不寒而栗。
“那他……”他颤声问，指的是那个死去的紫气主人。
“一笔勾销了。”楚曦的回答简短而冷酷，“‘货款两清’，这是他们的话。”
顾言舟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一条帝皇之格的性命，一场处心积虑的掠夺，最后只剩下轻飘飘的“货款两清”四个字。而他，竟是这血腥交易中浑然不觉的“受益者”。
巨大的荒谬感和恶心感涌上心头，他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生理性的泪水再次涌出。
楚曦静静地看着他呕吐，等他稍微平复，才再次开口：“你身上的‘约’，还在。”
顾言舟的干呕声戛然而止。他僵在原地，缓缓直起身，惨白的脸上，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只要你还‘好运’，这份‘合约’就会继续运转。”楚曦的声音像冰冷的刀子，剖开血淋淋的现实，“下一个‘祭品’会被找到，送上那座天平。直到……你们家的‘债’还清，或者……”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针，“你死。”
最后两个字，像丧钟般敲在顾言舟心口。他瘫软下去，靠在冰冷的供桌残骸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沉默在死寂的庙堂里蔓延。只有顾言舟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许久，他才抬起头，眼神破碎，声音轻得像耳语：“……没有办法了吗？”
楚曦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眼，目光扫过这座充满罪恶和死气的废庙，扫过墙壁上那个模糊的荆棘天秤刻痕。
“我不知道你们家欠的是什么‘债’。”她缓缓说道，“也不知道这份‘合约’的源头在哪里。”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顾言舟脸上，那双黑色的瞳孔在微弱的星光下，深不见底。
“但凡是契约，必有条款。”
“凡是诅咒，必有根源。”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走向庙门。
“在你被这‘好运’彻底吞掉之前……”
“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