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块锈迹斑斑的废铁,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林家坳激起了远超其本身价值的涟漪。它们不仅仅是可以锻打的材料,更是一种象征——一种从掠夺者牙缝中艰难抠出、用以武装自己的希望象征。
打谷场角落的简陋工棚,成了村里新的圣地。每当夜色降临,或是确定胥吏绝不会来的白昼,这里便会燃起小小的炭火,响起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石柱的父亲,那位名叫林老铁的老汉,成了实际的主锤。他年轻时在乡里铁匠铺帮过三年工,虽未出师,但基本的锻打、淬火还算懂行。石柱和栓子则成了最好的帮手,一个拉风箱(简陋的皮囊改造),一个轮大锤。
林凡则站在一旁,时而沉默观察,时而用木炭在石板上画出简单的图形,提出要求。
“老铁伯,这锄刃口要再薄一些,角度要更斜,入土才省力。”
“栓子哥,捶打时要均匀,力道要透,不然里面会有杂质,容易断。”
“淬火的水温要稳,不能太沸,也不能太凉……”
他说的许多术语,林老铁闻所未闻,但结合实际操作,却又觉得颇有道理。这个少年似乎对金属的秉性有一种天生的直觉。
令人惊喜的是,第一件成功修复的物品竟然是一把几乎断成两截的锄头!这把锄头看起来已经破旧不堪,断口处布满了锈迹和裂痕,仿佛它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风雨洗礼和艰苦劳作。
然而,经过一系列精心的修复过程,这把锄头却焕发出了新的生机。首先,需要对锄头进行反复的锻打,以消除断口处的铁锈,并使金属重新塑形。这个过程需要耐心和技巧,因为过度的锻打可能会导致锄头的结构受损。
在去除锈蚀后,还需要融入少许新得到的废铁,以增强锄头的强度和耐用性。这些废铁被巧妙地融入到锄头的主体中,与原有的金属完美结合。
最后,对锄头进行重新打磨开刃,使其恢复锋利的刃口。经过这一系列的修复工序,这把原本几乎报废的锄头竟然变得比原先更加坚固锋利!
当这把修复后的锄头被用于实际试用时,其效果令人惊叹不已。它在刨地时的效率明显提升,轻松地切入土地,毫不费力地翻动着土壤。这不仅节省了使用者的体力,还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村民们传看着那焕然一新的锄头,如同看着一件神器,对林凡和那小小工棚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紧接着,按照林凡的图纸,他们开始尝试打造新东西。
首先要提到的是经过改良后的犁铧。在材料有限的情况下,工匠们充分发挥自己的技艺和智慧,将铁料精心打造,使得铧尖变得更加尖锐,并且在形状上也更加符合流体力学的原理(林凡形象地解释为“更顺溜”)。
这个新的铧尖与原来那个笨重且容易损坏的石制或木质铧头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当它被安装到曲辕犁上时,立刻展现出了卓越的性能。
在耕地过程中,新铧头所受到的阻力明显减小,这意味着耕牛需要花费更少的力气来拉动犁具。同时,由于铧尖的设计更为科学合理,它能够更深入地切入土壤,从而提高了耕地的深度和质量。
这种小小的改进带来的效果却是显著的,使用装有新铧头的曲辕犁进行耕地,不仅效率得到了进一步提升,而且还减轻了耕牛的负担,使得整个耕作过程更加轻松和高效。
然后是一种林凡称之为“钉耙”的东西。将有限的铁料锻打成尖锐的齿状,固定在硬木柄上,用于破碎土块、平整土地,比原先用木棍石块敲打省力得多。
最让林老铁和石柱感到困惑和隐隐兴奋的,是林凡要求打造的一些小玩意儿——几枚三棱尖刺,以及一些带有倒钩的小铁片。
“林凡娃儿,这……这是做啥用的?不像农具啊?”林老铁拿着那枚冰冷尖锐的三棱刺,手感沉甸甸的,心里有些发毛。这东西一看就透着股凶悍气。
林凡面色平静:“防身用的。山里野物多,带着壮胆。打造得精细些,或许还能和路过的行商换点东西。”他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但眼神深处的冷光,却让林老铁不敢多问。
这些东西,自然不是用来对付野物的。
林凡深知,在这乱世将至的年代,没有武备,一切发展都是空中楼阁。这些小小的、不起眼的铁器,是未来武装的种子。现在或许只能藏在草堆里,但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锻打的过程极其耗费炭火和人力。村里的硬木炭储备迅速消耗,石柱和栓子等人轮番上阵,也常常累得筋疲力尽。
林凡又开始打村里那点可怜的高热值燃料——煤的主意。哪怕只是劣质的煤矸石,也比木炭强。他依稀记得这时代似乎称之为“石炭”或“石墨”。他让狗蛋等孩子扩大搜寻范围,留意那种“黑乎乎、能烧、比木头经烧”的石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后,狗蛋真的从西边更远处的山沟里,背回来一小筐乌黑发亮的石块!
“林凡哥!你看是不是这个!点着了冒黑烟,呛人,但真耐烧!”狗蛋的小脸被熏得乌黑,却兴奋异常。
林凡拿起一块,掂量了一下,又观察了一下断口,心中大喜!确实是劣质煤,虽然含硫高,烟大,但热值远胜木炭!
“就是它!狗蛋,记下地方!以后多捡这种石头回来!但是小心,别让外人看见!”林凡叮嘱道。
有了煤,锻打的效率和质量立刻提升了一个档次。小小的工棚里,火焰的温度更高,铁器在灼烧中变得更容易塑性,锻打出的农具质量也更好。
铁器的悄然增加,开始反哺农业生产。更好的农具意味着更快的垦荒速度,更精细的土地整理。村民们趁着春末夏初的时机,奋力开垦着村边那些以往无力耕种的边角荒地,撒下宝贵的种子。
整个林家坳,仿佛一架生锈而迟缓的机器,被注入了新的润滑和零件,开始以一种略显笨拙却坚定有力的节奏,加速运转起来。
然而,林凡并未被这初步的成果冲昏头脑。他清楚,这一切都建立在胥吏被暂时蒙蔽的基础上。那个刘师爷绝非易与之辈,半价征盐的套子已经落下,绝不会轻易松开。
半个月的期限又快到了。
这一次,村民们提前准备好了“贡品”——量更少、质更差的次等盐,以及更加凄苦的表演说辞。
但林凡心中却隐隐不安。他总觉得,对方这次不会那么容易打发。
果然,期限日一到,村外传来的马蹄声比以往更加密集沉重。
胡三来了,他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不仅如此,他的身旁还紧跟着那两个劲装随从,他们身姿挺拔,步伐稳健,透露出一种训练有素的气质。
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刘师爷竟然也再次亲自前来!这位师爷平日里总是深居简出,如今却罕见地出现在这里,让人不禁对他的来意产生了更多的猜测。
而在他们的身后,还紧跟着一辆骡车。这辆骡车显得有些破旧,但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车上坐着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他们的身材魁梧,肌肉线条分明,透露出一股精悍之气。这些人的眼神锐利,不像是普通的差役,也不像是一般的随从,给人一种神秘而又危险的感觉。
一行人径直来到村口,气势汹汹。
刘师爷骑在马上,白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冷冷地扫过迎出来的村民,最后定格在林凡身上。
“小子,上次你说缺铁,爷赏你们了。这次,盐呢?”